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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课~情绪牢笼
徐燕风只觉得心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想要阻止却早已来不及,只能屏住呼吸,紧张地死死盯着浴室门口,心仿佛提到了嗓子眼,连跳动都带着沉重的滞涩感。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了短暂的一秒。
随即——
“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裹挟着极致的恐惧与惊骇,猛地从浴室里炸开!那声音尖锐得如同碎裂的玻璃,几乎要划破豪宅内凝滞的空气,更像一把淬了冰的锋利刀刃,瞬间击穿了外面徐燕风紧绷的心理防线,让他瞬间头皮发麻,后颈的汗毛根根倒竖起来,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直窜而下!
“念曦!”徐燕风脸色骤然大变,惨白如纸,心脏狂跳得仿佛要冲破胸膛跳出来,他想也没想,第一个不顾一切地猛地冲进浴室——
首先闯入视线的,是何念曦瘫软在冰凉大理石地面上的身影。他整个人蜷缩着,身体却如同筛糠般剧烈颤抖,根本停不下来。双眼瞪得几乎要从眼眶里裂开,瞳孔放大到极致,里面清晰地倒映着那让他极度惊恐的景象,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抽气声,像是被瞬间抽走了所有力气,连呼喊都变得支离破碎。
徐燕风的目光下意识地顺着他惊恐的视线向上望去——
宽敞奢华的浴室中央,巨大的按摩浴缸旁,正对着门口的位置,立着一个欧式复古风格的落地穿衣镜框架,雕花精致繁复,此刻却在昏暗的光线下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森。
而此刻,那框架的横梁上,赫然悬挂着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位万众瞩目的当红女明星——杨梦路!
她穿着一身丝质的、一看便价值不菲的酒红色睡衣,长发凌乱地披散下来,如同墨色的瀑布遮住了部分面容。脖子被一条看起来像是浴袍腰带的丝绸带子紧紧勒住,带子的另一端牢牢系在镜框的横梁上。她的身体微微打着转,在空气中形成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缓慢而僵硬的晃动。脚尖无力地垂向光洁的地面,离地大约有十几公分,那姿态显得格外诡异而惊悚。
头顶的灯光洒落下来,在她微微晃动的身体上投下摇曳不定、忽明忽暗的阴影,更添了几分阴森。她的脸侧向一边,被散乱的头发遮挡了大半,露出的那部分皮肤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青白色,毫无半分血色,嘴唇微微张着,仿佛临死前还想呼吸,却再也吸不进一丝空气,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
没有淋漓的血迹,没有激烈搏斗的痕迹,眼前的一切看起来……就像是一场精心布置的自杀现场。
但徐燕风心里清清楚楚,不是这样的!他亲眼看着那个杀手如同鬼魅般翻墙进来,又看着她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里……
一股彻骨的寒气从他的脊椎骨直冲头顶,四肢瞬间变得冰凉,像是被猛地投入了冰窖。他虽然早有心理准备,知道可能会看到可怕的景象,但当亲眼目睹这具刚刚失去生命、还是公众熟知的知名人物的尸体时,那种视觉与心理上的冲击力是毁灭性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酸涩感直冲喉咙,他死死咬着牙,强行压下那股汹涌的呕吐欲望,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浑身都在控制不住地剧烈发抖。
吊死的……伪装成自杀?!
这就是“锯鳞蝰”的手段?!这就是关文晶干出来的事?!
何念曦那撕心裂肺的尖叫似乎还在浴室的空气中回荡,与眼前这具微微摇晃的尸体、以及空气中那甜腻的香薰混合着若有似无的死亡气息的诡异味道,共同构成了一幅如同地狱般的图景,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闯入了这桩凶杀现场,亲眼目睹了一个被精心伪装的死亡。这个惊天的秘密,如同沉重的枷锁,牢牢地铐住了他和何念曦。而那个已然离去的杀手,那个代号“锯鳞蝰”的关文晶,她的影子,如同此刻杨梦路摇晃的尸体一样,阴森而恐怖,笼罩在他的心头……
第二天,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试图穿透云层,驱散昨夜的阴霾时,一场舆论的海啸已经以惊人的速度席卷了整个瑆洲,甚至波及到了更远的地方。
所有的主流媒体、新闻门户网站、社交媒体平台,几乎都在头版头条或是被疯狂转发的热门位置,被同一个重磅消息所占据——
【悲讯!顶流女星杨梦路昨夜于家中不幸离世!】
【独家内幕:杨梦路长期遭受网络暴力,疑因严重抑郁症轻生!】
【天使折翼:再见,我们的杨梦路!回顾她灿烂而短暂的一生……】
【警方初步通报:排除他杀可能,现场发现遗书……】
点开那些新闻,内容大同小异:详细描述了杨梦路近年来如何在网络上被恶意造谣中伤、被对家粉丝围攻谩骂、被黑粉无底线地人身攻击,还引用所谓“知情人士”的话,透露她早已罹患严重的抑郁症,多次就医,情绪极不稳定。报道中甚至还模糊地提到了“现场发现的遗书内容表达了其内心的痛苦与挣扎”,并配以杨梦路以往在舞台上光彩照人、此刻却变成黑白色的照片,刻意营造出强烈的反差和浓浓的悲剧氛围。
网络上一时间哀鸿遍野,粉丝们在评论区痛哭流涕,自发组织各种线上线下的悼念活动,#杨梦路一路走好#、#拒绝网络暴力#等话题瞬间引爆热搜,字里行间充满了悲伤、愤怒和对网络施暴者的声讨。之前曾公开攻击过杨梦路的账号纷纷被网友们揪出来“鞭尸”,整个互联网都沉浸在一片喧嚣的悲恸与反思(或许只是伪反思)之中。
完美的叙事,完美的逻辑,完美的……掩盖。
钟妍妍的“特别课程”安排在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地点是她指定的——医院顶楼那间闲置的小会议室。这里平时少有人来,窗外能看到医学院的红砖屋顶和更远处瑆洲市区的低矮天际线。
徐燕风提前十分钟就到了。他背着书包,一身运动装还没换,显然是直接从网球场过来的。推开门的瞬间,他挑了挑眉。
会议室被重新布置过。
正中央不是会议桌,而是两把相对摆放的扶手椅,距离恰到好处——不远不近,刚好在正常社交距离的临界点上。墙角多了一个小推车,上面盖着白布,形状隐约能看出是某种医疗器械。最引人注目的是墙上新挂的白板,上面用磁铁贴了几张医学影像片子,旁边还钉着一沓病历复印件。
“还挺像回事。”徐燕风嘀咕着,把书包扔在靠门那把椅子上,自己却没坐,而是溜达到窗边往下看。从这个角度,正好能俯瞰大半个停车场。他眯着眼找了找,很快就锁定了关文晶那辆白色轿车——干干净净,一点油漆痕迹都没有。
那天他拎着桶冲到停车场时明明看见那辆车就在第三排。可等他走近了,却发现车身上湿漉漉的,像是刚被人大水冲洗过。油漆还没干透就被冲掉了大半,剩下些淡红色的水渍,在白色车漆上晕开,倒像是什么抽象艺术。
他当时愣了几秒,随即明白过来:有人抢先一步。
“看什么呢?”
身后传来钟妍妍的声音。徐燕风转身,看见她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口,白大褂脱了搭在臂弯,里面是浅灰色的衬衫和黑色西裤,头发在脑后扎成低马尾,整个人看起来比在妇科门诊时更利落,也更……难以捉摸。
“没什么。”徐燕风走回椅子边,没坐下,“钟医生,咱们这课到底怎么上?尹教官说您有办法‘管教’我。”他把“管教”两个字咬得有点重,带着点挑衅的意味。
钟妍妍像是没听出他话里的刺。她把白大褂挂到门后,走到小推车旁,掀开了白布。
下面是一台老式的心电图机,旁边还摆着一套血压计、脉搏血氧仪,以及——徐燕风眯了眯眼——一个皮肤电反应检测仪。医学院的基础课提过这玩意儿,测情绪唤起时的皮肤导电性变化,算是测谎仪的简化版。
“情绪管理第一课。”钟妍妍拍了拍心电图机,“我们先从生理指标开始。”
徐燕风笑了:“我是调皮了点,但不至于要给我做全套检查吧?我又没病。”
“情绪失控本身就是一种病症。”钟妍妍语气平静,已经开始给心电图机的电极片涂导电膏,“长期处于愤怒、焦虑或冲动状态,会导致皮质醇水平持续升高,增加心血管疾病风险。更不用说冲动行为可能引发的实际后果——比如,”她抬起眼看他,“用油漆泼别人的车。”
徐燕风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坐。”钟妍妍指了指他对面的椅子。
徐燕风坐下,看着钟妍妍把电极片贴在他胸口、手腕、脚踝。她的动作专业而快速,指尖微凉,触碰到皮肤时没有任何多余的停顿或犹豫。
“我们做个基线测试。”钟妍妍打开机器,纸带开始缓缓吐出,画出规律的心电波形,“放松,正常呼吸。”
徐燕风靠在椅背上,尽量让自己显得轻松。心电图机发出轻微的嗡嗡声,窗外传来远处街道的车流声,偶尔有救护车的鸣笛由远及近又远去。他盯着墙上那些医学影像片子——一张颅脑CT,一张胸部X光,还有一张腹部超声,都是常见的教学案例。
“好了。”两分钟后,钟妍妍撕下纸带,在上面标注了时间和“基线-静息”字样,“现在,我们来聊聊你最近的情绪波动事件。”
她从钉在墙上的那沓病历里抽出一份,放在膝盖上翻开,却没看,而是直视徐燕风:“先说网球砸到关医生的事。你当时什么感觉?”
徐燕风耸肩:“意外呗。球打飞了,我也没想到会砸中人。”
“砸中人之后呢?看到她是谁的那一刻?”
“……”徐燕风停顿了一秒,“有点烦。怎么偏偏是她。”
“为什么‘偏偏是她’会让你烦?”钟妍妍的声音很平稳,像在问病史,“你们之前有过节?”
徐燕风皱眉:“岂止是过节!……她事儿多!不许我放音响,还勾连居委会缴了我的音响!”
钟妍妍没有追问,在膝盖的病历纸上记了什么——徐燕风瞥了一眼,发现那根本不是病历,而是空白的A4纸。
她在记他的反应。
“继续说。”钟妍妍抬眼,“球砸中她之后,你隔着网喊了句‘对不住手滑’,语气是什么样的?”
徐燕风回想了一下:“就……正常道歉啊。”
“真的吗?”钟妍妍忽然调转了手里纸的方向,推到徐燕风面前。
那是刚才的心电图纸带。她在某一小段用红笔画了个圈——正好是他回答“有点烦。怎么偏偏是她”的时候。纸带上的波形在那个位置出现了一个轻微但明显的波动,心率从72跳/分钟瞬间上升到85,然后缓慢回落。
“人在回忆特定情绪事件时,生理指标会有对应反应。”钟妍妍的声音依然平静,“你嘴上说‘有点烦’,但心率变化显示,当时的情绪强度可能不止‘有点’。”
徐燕风盯着那段纸带,没说话。
“我们再试一次。”钟妍妍重新调整了检测仪,这次加上了皮肤电反应探头,夹在徐燕风食指和中指上,“说说尹教官训你的事。”
徐燕风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没什么好说的。他小题大做。”
“他训你什么了?”
“说我带何念曦去夜店,说关文晶告状我故意开大音响扰民。”徐燕风语速加快,“我都说了是无心的,他不信。”
“夜店那次,”钟妍妍低头看着皮肤电反应的读数屏,数字在缓慢跳动,“你们几点去的?呆了多久?”
“九点多吧,呆了……一两个小时。”徐燕风注意到钟妍妍的视线在读数屏上多停留了两秒,屏幕上的数字从0.8微西门子跳到了1.2。
“具体去哪个夜店?”
“城东那家,‘暝色’。”
数字跳到1.5。
钟妍妍抬起眼:“你去夜店那天,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徐燕风愣了一下:“黑色T恤吧……怎么了?”
“那天何念曦穿的什么?”
“他……”徐燕风皱眉,“他穿T恤,钟医生,这跟情绪管理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钟妍妍放下手里的笔,“因为你在回答某些问题时,皮肤电导率明显上升——这说明这些问题触发了你的情绪唤起,可能是紧张、戒备,或者……在回忆时需要调动更多认知资源来构建回答。”
她把读数屏转向徐燕风,上面显示着几条波峰:“我问‘几点去的’——小幅上升。问‘哪个夜店’——明显上升。问‘穿什么衣服’——回落。问‘何念曦穿什么’——再次上升。”
徐燕风看着那些曲线,忽然觉得喉咙有点干。
“我不是在审问你。”钟妍妍关掉仪器,摘下他身上的探头,“我只是在演示,情绪和生理反应是如何联动的。你嘴上可以轻描淡写地说‘无心’,但身体会记住真实的情绪状态——愤怒、委屈、紧张,或者……”
她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睛:“隐瞒。”
会议室里安静了几秒。窗外传来医学院下课铃声,隐约有病人们的喧哗声从远处飘来。
徐燕风靠回椅背,这次是真的在放松——或者说,是放弃了强装的轻松。他盯着钟妍妍:“所以这节课是要告诉我,我撒谎技术很差?”
“不。”钟妍妍起身,走到白板前,拿起马克笔,“是要告诉你,情绪不是你的敌人,而是信号。就像疼痛是身体的警报,愤怒、焦虑、紧张——这些情绪也是在告诉你:有事情不对劲。”
她在白板上画了个简单的流程图:
```
事件→认知评估→情绪反应→生理唤醒→行为
```
“大多数人的问题在于,”钟妍妍在“认知评估”和“情绪反应”之间画了个双向箭头,“他们跳过评估,直接从事件跳到行为。网球打飞了→砸到人→她是我讨厌的人→我要表现得不在乎→用轻浮的语气道歉。这个链条里,缺少了对情绪本身的觉察和消化。”
徐燕风看着那个流程图,没说话。
“而更高级的情绪管理,”钟妍妍在“生理唤醒”旁边写了个“监测”,在“行为”旁边写了个“选择”,“是在情绪产生后,先通过生理信号觉察到自己正处于哪种状态,然后——这才是关键——给自己一个选择行为的空间。”
她走回椅子边坐下,目光平静地看着徐燕风:“比如,当你想用油漆泼别人车的时候如果先注意到自己心跳加速、呼吸变浅、肌肉紧绷——这些是愤怒的生理信号——那么你就可以停下来问自己:这个行为真的能达到我的目的吗?还是有更好的方式?”
徐燕风沉默片刻,忽然笑了:“您说得都对。但您漏了一点。”
“哦?”
“有时候,人就是想发泄。”徐燕风站起来,开始收拾书包,“情绪管理、行为选择……听起来很好。但现实是,有些人就是欠教训。比如关文晶,她跑去告状的时候,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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