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爻间

作者:i蘇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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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平的两端


      时间:2025年10月9日子时初(约23:15)
      地点:老法院圆形审判庭
      八字流盘:乙巳年丙戌月癸亥日壬子时
      奇门局象:天柱星落震宫,惊门临值符——言语交锋之下,真相如履薄冰。

      圆形审判庭像一口倒扣的钟。

      穹顶高达十米,曾经悬挂国徽的位置只剩下一个生锈的铁环。环绕四周的旁听席座椅大多破损,露出里面发黄的海绵。正中央的法台后,那把高背审判椅依然立在那里,椅背上的獬豸木雕有一只眼睛已经脱落,让这只代表司法公正的神兽看起来像在哭泣。

      苏简、江焰、陆离三人站在法台前,呈一个不稳定的三角。

      那台播放陈庚白“自杀”画面的老式电视机已经熄灭,屏幕黑得像一潭深水,倒映着他们三人的身影——扭曲,割裂。

      “解释。”江焰先开口,声音压得很低,但每个字都带着检察官质证时的锋利,“陆法医,你为什么在这里?陈主任的尸检不该由你负责,按照规定你需要避嫌。”

      陆离把发光的罗盘放在法台上,金属底座与木质台面碰撞出轻微的“咔”声。“因为我收到了一条信息。”他掏出自己的手机,点开一条匿名短信,时间显示是两小时前:

      “去老法院。苏简需要见证人,也需要验尸官。带上你的罗盘和真相。”

      发信号码是一串乱码。

      “你就这么来了?”江焰的眉头拧紧,“凭一条来历不明的短信?”

      “凭这个。”陆离卷起左臂的袖子。在肘关节内侧,有一处陈旧的灼伤疤痕,形状奇特——不是一个简单的圆形,而是像某种印章的印文,细看能辨出极细微的凹凸纹理。“这是我七岁时留下的。那天我偷偷打开母亲——苏明珏女士——留在我们家的一个铁盒,想拿里面的青铜片玩。指尖刚碰到,这个位置就像被烙铁烫了一样。”

      他抬头看向苏简:“后来我才知道,那枚爻片是‘天泽履’。而这个疤,是爻片对非‘认主者’的排斥反应。但我母亲说,有排斥,就说明我有资格成为‘护局人’的候选——我的八字里,丁火可以温暖辛金,未土可以收纳亥水。”

      “护局人?”苏简重复这个词。

      “保护‘钥匙’的人。”陆离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那里面的情绪太复杂,有久远的情分,有身不由己的无奈,还有一种近乎殉道者的平静,“你母亲很早以前就推算出,她女儿——也就是你——的命盘,是破解‘十二锁龙局’唯一可能的钥匙。但钥匙本身太脆弱,需要有人守护。她选了我。”

      空气安静了几秒。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建筑本身细微的咯吱声。

      “所以,”江焰向前一步,挡在了苏简和陆离之间,“你接近苏简,从一开始就不是偶然?你进市局法医中心,也是为了这个?”

      “我学医是真的,做法医也是真的。”陆离没有回避他的目光,“但选择海渊市,确实是因为你母亲失踪前曾嘱托我父亲——也就是陈衍老先生——‘如果简儿长大后在法律这条路上走得太深,请让离儿看着她’。”

      苏简感到一阵眩晕。她扶住法台边缘,冰凉的木质感透过掌心传来。

      “看着我?还是监视我?”

      “保护。”陆离纠正,但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直到今晚之前,我都以为只是保护。但陈主任的死……还有那封被吞下去的遗书……”

      “遗书是假的。”苏简斩钉截铁,“陈主任如果要指控我,不会用这种方式。吞纸?太戏剧化了。这更像是某种——仪式性的表演,演给特定观众看的。”

      “特定观众?”江焰转向她。

      “司徒玄。或者,正在看直播的所有人。”苏简指向穹顶角落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红色光点——那是针孔摄像头的指示灯,“他需要坐实我的‘共犯’身份,这样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公众都会先入为主地认为我是罪有应得。这是舆论定罪的前奏。”

      江焰沉默地看了她几秒,然后做了一件让苏简意外的事——他摘下自己胸前的检察官徽章,轻轻放在法台上,金属徽章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光。

      “你做什么?”

      “暂时摘下身份。”江焰说,“现在,我不是检察官,你也不是嫌疑人。我们是三个被困在这里、需要弄清楚真相的人。所以,苏简——”

      他直视她的眼睛:

      “你究竟知道多少?关于你母亲的研究,关于这些案子,关于你自己。”

      这是信任的试探,也是最后的摊牌。

      苏简闭了闭眼。命盘里亥水翻涌,但这一次,她没有压制它。她让自己沉浸在那片冰凉而敏锐的感知中,然后开口:

      “我知道我母亲研究了二十四年,发现十二起命案背后是一个利用‘怨力’镇压地脉的古老阵法。我知道我的出生时间、甚至出生地点都是她精心计算过的——为了让我成为‘解煞局’的一部分。我还知道……”

      她顿了顿,看向陆离手臂上的疤痕:

      “我可能不是唯一的钥匙。”

      陆离的瞳孔轻微收缩。

      “什么意思?”江焰追问。

      “我母亲在手札里提到‘命盘刻意配成’,但她也写过一句话:‘孤阳不生,孤阴不长。解铃还须系铃人。’”苏简的语速加快,思维在飞速连接碎片,“如果我是‘钥匙’,那应该还有一把‘锁’,或者一个‘锁匠’。陆离的八字与我的天地相合,他的疤痕与爻片共鸣,他被称为‘护局人’——这太像一组配套的设置了。”

      她转向陆离,目光锐利得像手术刀:

      “你母亲和我母亲,到底是什么关系?不只是玄学同好吧?”

      陆离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良久,他才低声说:“她们是师姐妹。师从我的祖父陈衍。但她们选择的道路……截然相反。我母亲认为,借用地脉之力延续家族气运是可行的,只要控制好代价;而你母亲认为,这是逆天悖伦,迟早会反噬。”

      “所以司徒家……”

      “司徒翰娶了我母亲。”陆离的声音干涩,“用婚姻绑定了陈家最后的风水传承。这也是为什么,我父亲——陈庚白——对司徒家一直态度复杂。那是他的妹夫,也是害死他妹妹的间接凶手。”

      信息量太大,像一块巨石投入深潭。

      江焰消化了几秒,突然抓住关键:“等等。如果你母亲嫁给了司徒翰,那你应该是司徒家的人,为什么姓陆?”

      “因为我母亲在怀孕期间就发现,司徒翰想用这个孩子作为‘活体祭品’去填补某个煞位。”陆离扯了扯嘴角,那是个毫无笑意的表情,“她连夜逃回娘家,在陈家的庇护下生下了我,并让我随她本家的姓氏。司徒翰后来对外宣称这个孩子夭折了,实际上……我一直活在陈家和司徒家的夹缝里。”

      “夹缝……”苏简喃喃重复,一个更可怕的猜测浮上心头,“那陈主任他……选择‘自杀’,是不是为了保护你?他知道司徒家要对你下手了?”

      陆离猛地抬头,眼里有东西碎裂了。

      “……我不知道。但他最后发给我的消息,是‘照顾好简丫头,还有你自己。舅舅只能走到这里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审判庭里忽然响起一阵低沉的笑声。

      不是从某个方向传来,而是从建筑本身——从墙壁、地板、穹顶,同时共振出的笑声,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嘶哑。

      “感人的坦白局。”

      是司徒玄的声音。但和之前电话里的机械音不同,这次是真实的、带着某种年老疲惫感的男声。

      “可惜,真相并不能改变结局。”

      正前方的墙壁忽然向两侧滑开——那根本不是墙,而是一道隐藏的金属门。门后是一个不大的空间,布置得像旧时的审判评议室。一张长桌,三把椅子,桌面上放着一台正在运行的笔记本电脑,屏幕分成十几个小画面,都是这栋楼内外的监控视角。

      而坐在主位上的,是一个穿着深灰色中山装、头发花白、面容清癯的老人。

      他看起来六十多岁,坐姿笔挺,双手交叠放在桌上,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十分整洁。如果不是那双眼睛——那双像淬过冰、没有任何温度的眼睛——他看起来更像一位退休的学者或法官。

      “初次正式见面。”老人微微颔首,“我是司徒翰。当然,你们更熟悉的名字可能是——司徒玄。”

      苏简浑身的血液都冲向头顶。

      初代。居然是初代司徒玄本人。他应该已经……八十多岁了?可眼前的人,虽然头发全白,但面容和体态最多六十出头。

      “锁龙局的反哺,确实能延缓衰老。”司徒翰像是读懂了她的表情,淡淡地说,“可惜,不完整。所以二十年前,我迫切需要完成最后一环。你母亲……苏明珏,她差点就成功了。”

      “差点?”江焰向前一步,身体保持戒备姿态。

      “她带走了履卦爻片,让阵法停滞。但她犯了个错误——她以为破坏仪式就能终结一切。”司徒翰轻轻摇头,“实际上,不完整的阵法就像一道溃堤的伤口,地脉中的‘煞气’会持续外泄,污染的范围会越来越大。这二十年来,海渊市的犯罪率、意外死亡率、精神疾病发病率,都在缓慢上升。你们可以查数据。”

      “你在为自己的谋杀找借口。”苏简冷冷地说。

      “不,我在陈述代价。”司徒翰的目光转向她,那目光里有审视,有评估,还有一种令人不适的……惋惜,“你母亲想当救世主,但她救不了所有人。她只能选择让少数人成为祭品,来换取多数人的安稳。这和司法系统的逻辑有什么区别?定罪少数人,以警示多数人。”

      “司法定罪有程序、有证据、有救济途径!”江焰厉声反驳,“而你的‘祭品’是未经审判的谋杀!”

      “审判?”司徒翰笑了,那笑容很浅,却让人脊背发凉,“你们刚才看到的十二个回声,那些人,哪个没有经过‘审判’?法律的审判?命运的审判?还是……他们自己内心的审判?”

      他点击笔记本电脑,调出一份文档。

      “林岚,第九个死者。司徒集团前财务总监。她死前正在侵吞公司资产,做假账,金额高达三亿。她不该死吗?”

      “周铭,你们正在辩护的法官。他过去十年收受贿赂,扭曲判决十七起,导致三个家庭破碎。他不该死吗?”

      “还有第一个,刘某。她利用职务之便,将厂里的残次品零件卖给黑心制造商,那些零件装上了三辆校车,造成一起侧翻事故,两个儿童终身残疾。她不该死吗?”

      他一桩桩说下去。每说一桩,江焰的脸色就沉一分。因为这些案子的原始卷宗里,这些背景都被淡化甚至抹去了。

      “你……在扮演上帝?”苏简的声音在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

      “不,我只是利用现有的罪业。”司徒翰平静地说,“这些人本就身负罪孽,迟早要接受惩罚。我只是……让惩罚的形式,顺便服务于一个更大的目标。用他们的怨力,镇住地脉中更危险的东西,保住这座城市的‘气’。这难道不是一种……更高效的正义?”

      “狗屁正义!”陆离第一次失态低吼,“你问过那些‘被选中’的人吗?问过他们的家人吗?我母亲……她就算有错,罪至于死吗?!”

      司徒翰看向他,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那是类似遗憾的情绪。

      “青玥的事,我很抱歉。但她当时试图偷走所有的爻片,彻底毁掉阵法。如果她成功,地脉煞气全面爆发,死的就不止十二个人了。那是数以万计的灾难。”他顿了顿,“两害相权,我选择了较轻的那个。这二十年来,我每天都在重复这个选择。”

      审判庭陷入死寂。

      苏简感到一种深重的无力感。司徒翰的逻辑自洽得可怕,他把谋杀包装成了某种残酷的功利主义救赎。而最让她心寒的是,那些死者……确实并非无辜。

      但这就是理由吗?

      “所以,”她深吸一口气,“你现在要完成二十年前没做完的事。你需要新的祭品,来补全阵法。周铭是第一个,周晚是第二个……陈主任,是第三个?”

      “陈庚白是自愿的。”司徒翰说,“他知道了太多,也承受了太多。他选择用这种方式,既保护你们,也为自己当年的沉默赎罪。至于下一个——”

      他的目光在三人脸上缓缓移动。

      “我需要一个‘审判者’。一个身份足够有象征意义,能承载公众的愤怒与质疑,同时命盘能与审判宫完美共振的人。”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苏简脸上。

      “律师,女儿,钥匙。苏简,你是最完美的人选。”

      江焰立刻侧身,完全挡住了苏简。“你休想。”

      “江检察官。”司徒翰看向他,眼神意味深长,“你父亲江正源,当年是‘乙酉法案’最激烈的反对者。他发现了阵法的一些端倪,试图公开。然后……他死于一场离奇的交通事故。你真的觉得那是意外吗?”

      江焰的身体瞬间僵直。

      “你知道什么?”他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我知道,害死你父亲的人,现在就在这栋楼里。”司徒翰向后靠进椅背,姿态放松,却说出最残忍的话,“但不是你们以为的任何人。”

      他的手,轻轻点了一下自己的胸口。

      “是我。”

      时间仿佛静止了。

      江焰的眼睛一点点变红,拳头攥紧,骨节发出咯咯的声响。苏简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臂,感到那手臂的肌肉紧绷得像钢铁。

      “为什么……”江焰的声音嘶哑。

      “因为他挡了路。”司徒翰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而当时的我,没有选择。就像现在,你们也没有选择。”

      他按下桌下的一个按钮。

      审判庭四周忽然降下透明的防弹玻璃墙,将整个中央区域完全封闭。与此同时,穹顶上方传来机械运转的声音——一个巨大的、复杂的水晶吊灯缓缓降下,但那不是灯,而是一个精密的金属结构,内部嵌着十二个凹槽,其中一个凹槽是空的。

      另外十一个凹槽里,各放着一枚青铜爻片。

      而空的那个,形状正好和苏简手中的“履”卦爻片吻合。

      “最后的机会。”司徒翰的声音通过隐藏的扩音器传来,在封闭空间里回荡,“苏简,你自己走进吊灯下的光圈,把爻片放入凹槽。阵法完成,地脉稳定,我可以保证江焰和陆离安全离开,并给你母亲一个正式的‘殉道者’名分。”

      “否则呢?”苏简抬头看着那个缓缓旋转的金属结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否则,这个不完整的阵法会在子时结束时彻底失控。地脉煞气会从这里开始爆发,第一波冲击……会先吞噬这栋楼里的所有人。然后是周边的三个街区。”司徒翰顿了顿,“而直播会一直继续。外界看到的画面是:失控的玄学律师苏简,引发了某种未知的能量灾害,害死了检察官和法医,最终自己也葬身火海。”

      他提供了两个选择,但本质上都是绝路。

      苏简看向江焰。他眼中的血色尚未褪去,但检察官的理智正在强行压过复仇的冲动。他看向她,缓缓摇头:“别信他。就算你照做,他也不会放过我们。”

      她又看向陆离。他正仰头看着那个金属结构,嘴唇无声地动着,像在计算什么。然后,他忽然看向苏简,用口型说了两个字:

      “乾、兑。”

      那是八卦中的两个卦象。乾为天,兑为泽。天泽……履?

      苏简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母亲手札的最后一页。那里画着一个奇怪的图案:一个圆圈,里面用虚线连接了八个点,其中“乾”和“兑”两个点被特别标红,旁边有一行小注:

      “履卦之机,不在履,而在‘天下有泽’之象。泽能映天,亦能覆舟。”

      她猛地明白了。

      母亲留下履卦爻片,不是为了让她“补全”阵法,而是为了让她在关键时刻,利用这个空缺,去‘映照’和‘颠覆’整个阵法的根基!

      “苏简。”司徒翰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最后的耐心,“还有五分钟到子时正,选择吧。”

      封闭的玻璃墙外,隐约能看见走廊里开始弥漫起淡淡的、灰黑色的雾气。那是地脉煞气开始外溢的征兆。

      江焰握住了她的手。很用力,掌心滚烫。

      陆离对她点了点头,眼神决绝。

      苏简闭眼,再睁开时,眼里所有的犹豫和恐惧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清明。

      她握着那枚温热的青铜爻片,向前走了一步。

      “我选择——”

      声音在审判庭里清晰回荡。

      “——审判你,司徒翰。以我母亲未完成的名义,以这二十年来所有被牺牲的名义,以法律和天道共同的名义。”

      说完,她没有走向吊灯下的光圈。

      而是转身,将那枚履卦爻片,狠狠按在了法台正中央——

      那个獬豸木雕脱落了眼睛的空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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