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六章:故国衣冠
第一部分:养伤
时光在深闺中是凝滞的,唯有窗外檐角的残雪悄然消融,才让人惊觉,盛京的春意已悄然爬上枝头。
赵昭然的那双手,经多铎那一夜粗暴的包扎后,竟真的再无人敢来造次。
这几日,拂柳院的门槛几乎被太医们踏破。多铎的命令冷硬如铁:“若是那双手落下半点残疾,本王就砍了你们的手。”
金疮药辛辣刺鼻的气味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滋养肌肤的玉肌膏那若有若无的冷香。皮开肉绽的伤口在名贵药物的滋养下,已结痂褪皮,虽然留下了淡红的痕迹,但指尖的灵活却在一点点复苏。
她时常静坐窗畔,凝视着这双曾经能挥毫泼墨、抚琴弄弦的手。
丫鬟端来温水,她试着慢慢拆解手上的白布。指尖尚有几分僵硬,她轻轻活动着指节,一下,又一下。春日的阳光透过窗纸,斑驳地洒在她的手背上,那道红痕在白皙的皮肤上,宛如一道无法愈合的耻辱印记。
她记得,这双手曾是握笔写诗的,是为父亲研墨的。
父亲是大明的将军,曾教她“修身齐家”,也教她“宁为玉碎”。
而如今呢?
这双手是在雪地里捡豆子的,是在剧痛中抄写《孝经》的。
多铎没再来。
至少明面上没来。
但她知道,这院子里多了几双眼睛。吃穿用度从辛者库的粗使规格,一跃成为贝勒爷侧福晋级别的供给。下人们看她的眼神,也从最初的鄙夷、好奇,变成了敬畏与揣测。
他在等。
他在等她的手彻底好利索了,再继续那场未完的“驯服”。
第二部分:旧裳与本能
这天午后,一阵刻意拖沓的脚步声打破了院中的死寂。
几个粗使嬷嬷抬着一个沉甸甸的樟木箱子走了进来,箱子重重地墩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震得人心里发颤。
领头的嬷嬷是多铎跟前的老人,脸上挂着一种混杂着轻蔑与公事公办的冷漠:“奉贝勒爷令,给你送东西来。”
赵昭然正倚窗翻着一本满文启蒙书,闻言,她抬起眼,眸底平静无波,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
“什么东西?”
嬷嬷不答,只示意身后的人掀开箱盖。
一股陈年的樟脑味混杂着灰尘气息扑面而来。
箱中堆着的,是一些陈旧的汉家女子衣裙。
没有江南的云锦,没有苏杭的软缎,尽是些粗布棉麻,颜色也是沉闷的靛蓝、鸦青,甚至还有几件打着补丁。大概是早年从关内掳来的战利品,或是前明官员家眷留下的旧物,在库房的黑暗角落里压了太久,早已褪尽了昔日的鲜亮。
嬷嬷看着她,嘴角勾起一丝讥诮:“贝勒爷说了,既然你是官家女,总得有个官家女的样子。这些是库房里收上来的旧衣,你挑一件换上。贝勒爷晚些时候要来听曲儿。”
听曲儿?
这三个字像一根淬了冰的针,猛地扎进赵昭然的神经。
她望着箱中那些带着霉味与陈旧气息的衣物,指尖微微一顿。
这不是赏赐,这是变本加厉的羞辱。
多铎的意思昭然若揭:“既然你喜欢装清高,那我就把你曾经的身份扒出来,做成一件戏服,让你穿上它,在我面前演一出亡国的戏码。”
第三部分:指尖的乡愁
丫鬟们退下后,房间里只剩下赵昭然一人,与那箱旧衣相对。
她静静地坐在箱子前,目光扫过那些粗布烂衫。若是寻常罪奴,大概会因能穿上衣裳而感激涕零。
但她不是。
她是赵昭然。
父亲是大明的将军,她曾在江南的烟雨楼台中长大,见过真正的锦绣繁华。
这些衣服,太粗鄙了,太杂乱了,穿在身上,像个流离失所的乞儿。
不,她不能穿成这样。
不是为了取悦多铎,而是为了她自己。
如果连身为汉家女子的体面都丢弃了,那她就真的彻底沦为奴隶了。
她伸手,从箱底抽出一块质地最厚实的月白色棉布。这布料虽然粗糙,但胜在颜色干净,像一捧未曾落尘的雪。
不需要回忆。
因为这就是刻在她骨血里的本能。
她记得母亲曾说,女子的衣裳,贵在“端庄”二字。
她没有剪刀,但这难不倒深闺长大的她。她寻了一块碎瓷片,顺着布料的纹路,轻轻划开。
她的指尖在布面上轻轻滑过,仿佛在弹奏一首无声的古曲,精准地感受着经纬的走向。
“顺纹裁衣,逆纹则扭。” 这是母亲教给她的第一课,也是她作为汉家女儿的根。
她盘膝坐在地上,那块粗布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她没有打草稿,没有用尺子,全凭着手感与眼力。手指捏住边缘,顺着纹路轻轻一撕——
“刺啦。”
声音清脆,划破了室内的寂静。
布料应声而裂,边缘虽然毛糙,但那条线直得像用墨斗弹过一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这便是汉家女子的本事。
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学问,只是融入骨血里的“教养”。
她开始穿针引线。
指尖翻飞,针脚细密得如同绣花。
她把宽大的袍袖收窄,叠出了几道细细的褶皱,如水波般荡漾;她把松垮的腰身收紧,勾勒出女子该有的玲珑身段。这不是为了迎合多铎的审美,而是因为她生来就该是这般清雅的模样。
哪怕身处泥潭,她也要把自己收拾得纤尘不染。
这是她作为将军之女最后的体面,也是她在这异族王府里,唯一能掌控的自由。
第四部分:画中仙
夜幕降临,多铎带着一身酒气与屋外的寒气,推开了房门。
这几日,盛京城中都在传颂着关内大捷的消息。虽然他并未亲自带队入塞,但作为大清的贝勒,他能清晰地嗅到空气中那股属于胜利者的狂热。
他今晚兴致颇高,特意绕道过来,想看看那个倔强女人穿上旧衣后的窘态。他本以为,她或许会因为这粗布烂衫而显得狼狈,或者因为布料粗糙而露出嫌弃的神色,那副“落难凤凰”的窘迫样子,倒也别有一番取乐的趣味。
然而,当他推开房门,看清屋内烛光下的身影时,他所有的预想瞬间崩塌,脚步猛地钉在了原地。
烛光摇曳,赵昭然正背对着他,似乎在整理鬓边的碎发。
她没有梳满人的旗头,也没有戴那些叮叮当当的流苏。
她只是将一头青丝松松挽起,用一根最普通的木簪固定。几缕碎发垂在耳畔,衬得她纤细的脖颈线条如天鹅般优雅而脆弱。
直到她缓缓转过身来。
多铎只觉得呼吸一滞。
他见过美人。
在盛京,在草原,在关内抢来的那些“货色”里,不缺长得漂亮的。
那些女子,或是明艳动人,或是娇憨可人,但无一例外,都带着一种“烟火气”。
而此刻,站在他面前的赵昭然,却像是从一幅泛黄的古画里走出来的仙子。
她脸上未施任何脂粉,肤色在烛光下白得近乎透明,仿佛上好的羊脂白玉,透着一股冷冽的光。
那双眼睛,眸若点漆,眼尾微微上挑,带着一种江南烟雨特有的婉约与愁绪,明明是含着冷意的,却因为那完美的眼型,显得顾盼生辉,摄人心魄。
她的五官单看已是极美,凑在一起,却构成了一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绝代风姿。那是一种江南水乡浸润出来的灵气,不沾染半分尘埃,与盛京的风雪和粗犷格格不入。
多铎的目光死死锁住她。
不需要回忆。
因为这就是一种灵魂上的绝对震撼。
就在今年,大清的铁骑再次踏破了关隘,掠夺了无数的人口与财富。
盛京城里,到处都在议论着从关内抢回来的那些“好东西”——金银财宝、绫罗绸缎,还有那些哭哭啼啼的汉人女子。
他在庆功宴上,听那些兄弟们炫耀过:“那些关内的官家小姐,平日里看着清高,抢回来还不是一样要伺候人?”
此刻,赵昭然身上那件被她亲手改过的汉服,配合她那张倾国倾城的脸,瞬间让他产生了一种“同类项”的联想。
一模一样。
不是形似,是神似。
那种“落了难,却还端着架子”的劲头,那种“即便身陷囹圄,依旧觉得灵魂高人一等”的傲气,全写在那身衣服的剪裁与她挺直的脊背里了。
第五部分:猎人的游戏
多铎一步步走进屋内,马靴踩在青砖上,发出沉闷而压迫的响声。
赵昭然闻声,没有惊慌,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任由烛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身影。
烛光下,她的脸依旧苍白,未施脂粉,却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清冷。那双美得惊人的眼眸,此刻正平静无波地注视着他,像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
多铎盯着她,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她那张过于完美的脸。
他没有看到“回忆”,他看到的是“同类的战利品”,而且是其中最顶尖、最难得的那一件。
“这就是你们汉人的衣服?”
他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被冒犯的危险,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躁动。
他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距离近得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皂角清香:“本王见过的汉人女子,穿上这身衣服,都是这副德行。”
他的手指猛地抬起,捏住她的下颌,强迫她抬起头,直视自己眼中的风暴。
那指尖下的皮肤,细腻得让他指尖发烫。
“故作清高,装模作样。”
赵昭然呼吸一滞,但她没有后退,目光依旧清冷。
多铎的目光扫过她身上那件素雅的月白棉布衣,指尖缓缓滑下,划过她光洁的脖颈,停在她的衣领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今年在关内,本王见多了你们这种官家小姐。”
“一个个看着娇滴滴的,被抢上马车的时候,还要往自己脸上抹灰,生怕被我们看上。”
“有的被抢来的时候,还要绝食,要上吊。”
他的眼神变得幽深而危险,仿佛在回忆那些被征服的过往,又仿佛在预演即将发生的征服:
“那种眼神……”
他凑近她的耳边,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廓,一字一句道:“就是你现在这种眼神!”
“所以,赵昭然,”他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残忍的兴奋,“本王倒要看看,穿着这身衣服的你,到底能撑多久。”
“是你的骨头硬,还是本王的手段硬。”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