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序列

　　雨终于停了。

　　但空气依旧沉重，像是雨水没有落在地面，而是落进了每个人的心里，湿漉漉地沉在那里。

　　巷道里的破败灯火闪烁几下，像快要熄灭的余烬。
　　街面上弥漫着被精神脉冲烧灼后的焦味，混着金属与潮湿的味道，让人本能地感到不安。

　　沈青衡收好针状装置，把它插回腰侧的暗袋里。
　　那动作沉稳、精准，仿佛这不是第一次把某人从精神崩溃里硬拉出来。

　　林垣靠在墙上，胸口剧烈起伏。
　　他的手还在微微颤抖，只要他闭上眼，就会看到——

　　那张雾中“他”的脸。
　　那双黑洞般的眼睛。
　　那句轻柔得像催眠，又冷得像审判的呼唤：

　　“——7号，回家。”

　　林垣猛地睁开眼。

　　不是因为冷，不是因为痛，而是因为那句“回家”像一根镶着倒刺的长针，从意识深处插出来。

　　南梨轻轻放下伞，走到他身旁，声音温软却克制：“林垣……你现在能站稳吗？”

　　林垣没有回答。

　　他看着自己微颤的手指，仿佛在看某个陌生人的身体。

　　一部分记忆在苏醒。
　　一部分情绪在崩裂。
　　一部分恐惧被逼出无法掩饰的原形。

　　而最深处——是麻木。

　　像曾经的他已经习惯了疼痛、撕裂、背叛。
　　习惯了意识被剥开又缝回。
　　习惯了在精神的边界徘徊。

　　突然间，他意识到一件事：

　　——他害怕的不是那张雾中脸。
　　——他害怕自己会像那张脸一样。

　　不属于现实。
　　不属于人类。
　　甚至……不属于自己。

　　沈青衡突然开口，声音冷，却不再刀锋般锋利。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在精神雾界再次出现之前。”

　　林垣抬头：“那东西……会再出现？”

　　沈青衡点头：“精神雾界不是外来的，是你自身结构的外溢。当你的意识震荡到某个阈值时，它会自动生成。”

　　南梨担忧地看着他：“林垣，你要尽量保——”

　　沈青衡却打断她。

　　“你要尽量‘想起更多’。”

　　南梨猛地转头：“沈医生！”

　　沈青衡只是平静地看着林垣：“你越记得多，你越能掌控裂界。若你继续逃避……你的初代精神体就会成为主导。”

　　林垣僵住：“主导……是什么意思？”

　　沈青衡没有说话。

　　南梨却忍不住轻声答了：

　　“就是……你会被它取代。”

　　空气突然冷得像冰水倒在背脊。

　　林垣想笑，却笑不出来：“是说……我会被自己杀死？”

　　沈青衡微微一顿，然后点头：“换一种说法——你会‘消失’，不留痕迹。”

　　林垣沉默了很久。

　　像是在心底坍塌又重建了一遍。

　　最终，他低声说：

　　“那我们走吧。”

　　??

　　一、废墟之路

　　三人离开巷道，往城西方向的旧区走去。

　　那片区域早已被政府弃管，建筑残破，地面裂开，像是被某个巨兽从内部啃过。

　　但这里没有监控，没有净序局的感应塔，是短暂的安全区。

　　路灯昏暗，照不亮任何人的脸。

　　林垣头痛再次袭来。

　　不是普通的疼，而是像有两个意识在抢夺他的身体。
　　一个是现在的他，另一个是雾中那个“他”。

　　那张脸仍然在他脑内徘徊，不散。
　　声音也像回音一样响起：

　　“你不是活着被抛弃的……”
　　“你是被拆开、被利用后扔掉的。”

　　林垣的胃里泛起恶心。

　　他突然停下脚步，扶着墙，呕吐出来。
　　胃里没有食物，只有酸水。

　　南梨立刻蹲下，轻轻拍着他的背：“慢慢来，没关系的……”

　　她的声音微颤，却极其温柔。
　　像在替他承受某种痛。

　　林垣喘得像刚从溺水里爬出来。

　　沈青衡站在不远处，没有靠近，也没有离开。

　　他只是注视着林垣，目光深沉，像是在观察某个关键的变化节点。

　　林垣抬头，鼻尖还有冷汗。

　　“我……是不是……曾经死过？”

　　沈青衡的眼神动了一下，随即沉回深海般的黑。

　　“你没有死。”
　　他缓缓道。
　　“但你经历过比死亡更彻底的……解构。”

　　林垣的指尖发凉。

　　“解构？”他低声重复。

　　沈青衡点头：“我们把它称为‘精神结构重排’，是净序局在序列实验中最残酷的一项——按他们的说法，是为了让精神模型更稳定。”

　　“稳定……？”
　　林垣笑了一下，声音空洞得像风吹过废墟。

　　“所以就把我拆成两半——？一半拿去实验，一半丢进城市？”

　　南梨忍不住抬起头：“林垣，不是这样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但她说到一半，却突然停住。

　　她像是说错了什么，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林垣盯着她：“你知道什么？”

　　南梨僵住。

　　沈青衡斜睨她：“你说吧。”

　　南梨咬唇，指节因握伞过紧而发白。

　　然后，她抬起眼睛，那双眼里有压抑了太久的痛：

　　“你被剥离的……不只是记忆。”

　　林垣沉默。

　　“你被抹掉的……也不只是过去。”

　　沈青衡接过话：

　　“林垣，你被夺走的是整套‘情绪系统’。”

　　林垣怔住：“什么？”

　　沈青衡一字一句：

　　“你现在拥有的情绪——痛、恐惧、愤怒、迷茫——都是残存的碎片。从你体内取走的那一部分，也就是初代精神体……拥有你曾经完整的情感。”

　　“意思是——”
　　林垣喉咙发紧。
　　“雾中的那张脸……拥有比我更接近‘我自己’的情绪？”

　　沈青衡看着他，静静点头。

　　林垣头皮发麻。

　　南梨忍不住伸手抓住他的袖子：“林垣，你不是没有情感！你不是不完整的！你只是——”

　　她的话，被突如其来的脚步声切开。

　　不是普通脚步。

　　是整齐、轻缓、带着金属摩擦感的脚步。
　　从废墟深处，慢慢靠近。

　　沈青衡眉峰一动：“糟了，他们比想象中追得更快。”

　　林垣猛地抬头：“是净序局？”

　　“不。”
　　沈青衡目光凝沉，声音低如压下来的雾。

　　“是序列部队。”

　　南梨脸色瞬间失去血色：“他们怎么会——？他们只在序列暴走时才会出动！”

　　空气中传来低频震动。

　　一种压迫感席卷而来，逼得人呼吸发紧。

　　林垣看向废墟尽头。

　　一个身影缓缓从破败建筑的阴影中走出。

　　黑色战术衣。
　　面罩上一道银色序列纹路。
　　全身像被精神层的薄膜包裹，空气在他周围扭曲。

　　他不是清除小队。

　　他是——

　　序列压制官。

　　等级：远高于凡人。
　　任务：处理“失控级”的序列者。
　　杀伤力：无上限。

　　他开口，声音被机械过滤过，冷如死寂：

　　“目标确认——序列七。”

　　林垣心脏停顿一拍。

　　序列压制官缓缓抬手：

　　“你……应当回到原位。”

　　林垣感觉全身血液都凝固了。

　　回到原位。

　　那三个字像锋利的刀，在他脑中翻滚，将刚刚恢复的一点稳定感撕得粉碎。

　　他突然意识到——

　　雾中那张脸说的“回家”，
　　和序列压制官口中的“原位”，
　　和沈青衡口中的“实验核心”，
　　和南梨口中的“不是这样的”——

　　全都指向一个地方。

　　一个禁区。
　　一个他逃出来的地方。
　　一个埋葬了他的过去的地方。

　　——裂界实验室。

　　沈青衡站在林垣面前，冷声道：

　　“南梨，把他带走。”

　　“那你呢？”

　　“我来拖住他。”

　　南梨咬唇，但眼神坚定：“我不会丢下你们。”

　　林垣盯着南梨，突然察觉到她眼底藏着一丝极深的恐惧。

　　不是怕压制官——
　　而是怕他。

　　怕林垣。

　　怕他“回去”。

　　怕他变成雾中的那个“他”。

　　而林垣体内有什么东西，也在同一刻苏醒：

　　【裂视度：93%】
　　【警告：意识分裂临界点】
　　【初代精神体正在尝试链接】

　　他听见另一种声音在脑中响起。

　　不是雾中的“他”。

　　是更深的。
　　更古老的。
　　更像他自己的声音。

　　轻轻说：

　　“回去吧。”

　　林垣瞳孔骤缩。

　　“你会记起一切。”

　　空气开始颤抖。

　　世界开始扭曲。

　　精神雾界的影子开始再次出现。

　　沈青衡怒吼：

　　“林垣——撑住！！！”

　　而序列压制官抬起手，指向林垣：

　　“序列七，回归原位。”

　　林垣的意识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撕裂。

　　他几乎快被拉入深渊。

　　就在精神崩溃边缘——

　　南梨紧紧抱住他。

　　她的声音颤抖，却前所未有地坚定：

　　“林垣……你不是实验。
　　你不是武器。
　　你不是那东西。
　　你是你。”

　　然后，泪水落在他的手背。

　　温热而真实。

　　那温度像一道细小却锋利的光，刺破了黑暗。

　　世界猛地收缩。

　　雾界骤然中断。

　　裂视停止延伸。

　　林垣像被从深水中拉出来，猛地吸气。

　　压制官微微后退半步，像是第一次遭受阻力。

　　沈青衡目光一震。

　　“你……抵抗了初代精神体？”

　　林垣的胸口剧烈起伏，但他终于抬起头。

　　眼中不再只有恐惧。

　　而是混杂着痛苦、疑问，以及——
　　一种第一次出现的决心。

　　他低声问沈青衡：

　　“裂界实验室……在哪里？”

　　沈青衡慢慢吐出三个字：

　　“——禁区十三。”

　　序列压制官听见这一句，身周空气突然炸裂，精神波动狂涌。

　　“你不能去那里。”
　　他低沉冷硬地宣布。
　　“你一旦靠近……世界就会崩裂。”

　　林垣却第一次毫不退缩。

　　他站稳，像是终于找到某个必须面对的方向。

　　“我曾经从那里逃出来。”

　　他盯着压制官，声音低，却坚定：

　　“现在——我要回去。”

　　风吹过废墟，带起一阵破碎玻璃的脆响。

　　这城市第一次，
　　听见了“序列七”的觉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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