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物是人非事事休(六)
贺妙春睁大眼,雪融的水珠从睫根处慢慢落下,她细细观察着面前人的面容,依稀能够窥见幼时用柔软手掌牵住她的孩童。
“你...是故意的。”声音虽轻,但斩钉截铁。
或许是对方的眼神过于直白,贺闻少见地慌神,但最后还是厚重脸皮道:“妙春,唯有这个法子才可让掌门同意你我婚事。”
贺妙春有些头疼,泪珠还未流下便已被脸上火烧的温度蒸发,她无端有些排斥贺闻的靠近,于是退了一步,“我早已说过,只要等我将仙法修炼入门,届时你也成为内门弟子,到时候我去求师傅,师傅一定会同意。”
“等着,等着,永远是让我等着!”贺闻抬高声音呵斥一句。见台下人还有大半没散,贺妙春扯住贺闻的袖子将人拉到飞行法器上匆匆离去。
底下的弟子早已按捺不住八卦之心,可当事人走后也没了趣味,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散开来。
燕客惊落在后面跑了几步,大声喊:“别走啊!”
幸好这奇怪地方没有忘了她,她跑着跑着从边缘狠狠跌了下来,再睁眼时整个人已经悬浮在空中,似乎有股莫名的力量托举。
下一瞬力量消失,一点反应时间也没给她,直接从天而降结实地摔了一跤。
燕客惊捂着后腰龇牙咧嘴地起身,奇了怪了,居然还会疼。
呦,这地方可眼熟,除却院子中的树高了几尺,其它还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
忍着痛将注意力集中到对峙的二人身上。
到了地方贺妙春也肆无忌惮起来,她气红了眼,声音有些刺耳。
“你明知道当师门众人的面宣布此事相当于打掌门的脸,我以后该如何在掌门面前自处,你并非不知掌门对我有恩,所以我才会处处考虑斟酌你我婚事...”
“有恩?”贺闻眯眼冷笑,他慢条斯理道:“你莫不是忘了,掌门对你不过知遇之恩,而我对你可是救命之恩,甚至当年我娘为了救你被洪水冲走,莫不是在宗门天之骄子的生活过舒服了,忘了你答应我爹什么了!”
一阵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贺妙春感觉到骨缝里挤出的冷,时间裹挟着她回到了贺家村那场天灾中。
贺妙春还记得那几日昼夜不休的连绵大雨,积水已经蔓延到了大人小腿处,尽管情况危急,她爹娘回家还是脸上一点儿也不带愁意。
“春儿,娘不是告诉你不能下床吗!”贺母推开门看见的便是小人儿泡在水里的可怜模样,抬头一看拴在其胳膊上的绳子也已经断开。
当时不过八九岁的贺妙春心虚地笑了笑,在被人抱起后松开两只当做船的瓷碗,瓷碗在积水里晃悠悠飘到一身蓑衣的男人面前。
粗大的手指的男人将两只瓷碗拾起,笑着看向屋子中的妻女。
“村子今日已经引了好几条渠道,只盼着这雨快些停,等停了村子里的积水就能顺着流出去了。”
贺母抱着女儿坐到床上,半谴责半宠溺地看向她。
贺妙春机灵地从怀里挣脱,用袖子擦拭贺母额角的泥土,声音软软道:“娘和爹在村子里干了一天活肯定累了,春儿帮娘擦汗。”
“鬼机灵。”贺父笑骂,“下次可不许了,就猜你不会乖乖听话,这才把你拴住,没想到这都让你这丫头解开了。”
“不喜欢,春儿被拴住跟小狗一样一点儿也不好!”
“不喜欢小狗?那是谁老是嚷嚷着要爹在家养只狗?”
贺妙春声音弱了下来,“哼,这不一样...”
他凑过去揉了揉贺妙春的小脸,“下次可不许了,这几日村子忙,爹娘也要帮干活,顾不得照顾你。这水都快到你腿弯了,要是摔倒起不来怎么办?”
贺妙春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贺母忧虑地看向窗外阴云密布的天,到底觉得心中压着石头,挖渠的时候人多不好说,这时进了自己家门才将担忧说了出来。
“这雨又急又猛,我心里实在不安,总觉得要出事。”
贺妙春虽然年纪小,但是也知道父母说得是大事,并未吵闹乖乖依偎在一旁。
这些日子的坏天气并没给她心中增添多少阴霾,她只觉得好玩,隔壁的贺闻哥哥也不去学堂了,每日都寻她玩耍。
正想着,门外忽然传来响动。
木门吃力地推开积水,一只枯瘦的手挡在门前半个身子探了进来,贺妙春抬头看,正是贺闻体弱多病的爹。
她站直身子乖乖打了声招呼,男人点点头,话题很快引到村子共同防御天灾之事。
“刚才村长瞧见山上的野物不太安宁,于是让我家家户户告诉一声,晌午后再费些时辰力气,把剩下的渠道挖通。”
贺父松了口气,声音敞亮:“我当什么事呢,就这点啊,等会饭吃完我们夫妻二人就过去。辛苦你还得家家户户奔波相告。”
男人连忙摇头,“我这身子又帮不了什么忙,也就大家照顾我,这点小事不算什么。”
几人又说了几句话,贺母挽留但是都被对方摆手拒绝,说是贺闻她娘灶上也在做饭。
贺妙春端着小碗吃得香甜,没注意几粒米粘在嘴角,她仰起小花猫样的脸和爹娘说话,浑然不觉爹娘为何忍笑。
吃完后两人照例嘱咐了一大堆,贺妙春乖乖点头,至于听没听进去就不知道了。
出门的时候贺母似乎心有所感,又将贺妙春抱了怀里在她的小脸上亲了又亲,“乖乖等娘回来,将那条土猪肉炒了让我们春儿吃。”
贺妙春两眼放光,她馋肉很久了,当即回抱住母亲,闻着她身上淡淡的炊烟味道心中升腾起一种说不清楚的幸福。
贺妙春坐在炕上目送二人离去,玩了会贺父做的木头小狗觉得有些困,合上眼便沉沉睡去,再睁眼已是被一股大力摇醒。
贺妙春对上贺父猩红的双眼,奶声奶气喊了声爹,她被一把抱起,趴在贺父肩头看见地上的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高了几寸。
屋外乱糟糟一团,不乏尖利刺耳的呼救。
贺闻爹的声音从院子外传来,“快走吧,村子都要被淹了!”
此话或许有些夸张,但贺父不敢耽搁,将枕头后的几枚碎银子拾起就走。贺妙春此时慢慢从睡意中清醒过来,她敏锐察觉出此刻不是大吵大叫的时候,但是看见落在水里孤零零的木头小狗,还是没忍住张口。
“爹,小狗...”
这句话很快淹没在门关的吱呀声里,连带着整个家的回忆一同被关了进去。
水流比村子其他人想得还要湍急,没一个时辰已经没到腰侧。
贺妙春心疼父亲,想要自己下来走。
贺母瞪眼,“闻哥儿比你高那么多,水都到他腰间了,你下去走岂不是让淹了,乖乖让你爹抱着。”
贺闻那个时候眼神澄澈,在乡亲眼里是个成熟可靠的孩子。
他看透了一切,笑嘻嘻道:“春儿妹妹,伯父伯母这是疼你年幼。”
贺妙春自然不服气和他七嘴八舌争论起来。
孩童的活力稍稍驱散了几分阴霾,村长指着高高的山头道:“再走些路爬到山顶就好了,上面有个山洞可以避雨,这洪水来得太突然了,趁现在只是支流决堤,尽快上山。”
众人加快步子。
可天灾不等人,先是一阵不仔细听听不到的嗡嗡声,最先察觉到声音的人是村子里盲眼的女人,但她眼前一片漆黑,就连逃命都得靠着邻居,于是只当自己听错了。
等其他人发觉轰鸣声的时候已经有些迟了,眨了几眼远在天边的河水便卷着房屋气势汹汹地朝着贺家村袭来。
这时村长顾及不到村民,村民顾及不到盲女,众人在洪水面前如鸟兽散,保住自己小命最要紧,如何能管其他。
贺妙春和贺闻一家离得近,两家人对视一眼很快撒开腿往山上跑,只要在洪水袭来前爬上山就有活命的机会。
再后来,贺妙春记忆已经不算是深刻,只记得上了年纪的村长最先在一波河水中倒了下去,然后接二连三村的村民被卷了进去,有的趴在木头上浮了片刻,仍旧是支撑不住被这残酷的灾难掀翻。
回想起当时那个场面贺妙春心口一阵钝痛,但仍旧不可避免地回忆起在离平安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她娘和贺闻的娘被洪水卷走。
那个时候父亲并没有回头,只是将她放到了山洞里,最后摸了摸她的头后义无反顾地下山。
父亲手掌的余温尚在,贺闻爹也紧跟着出了山洞,但许久过后仍不见他们人影。
当时贺妙春被吓傻了,一个劲流眼泪,虽然她年纪小但也明白生老病死的含义,还是贺闻将她抱在怀里,那时候他已经有了几分兄长模样,忍着害怕小声安抚她。
不知过了多久,贺闻爹黑着脸回来了,山洞生还的村民寥寥数个,无人关心众人来去。
贺妙春起身扑了过去,哽咽道:“叔,我爹娘呢?”
被纠缠住的人默不作声,这下就连贺闻都发觉了不对劲,他往洞外张望,声音沙哑道:“爹,我娘去哪了?”
后面的记忆实在模糊,只知道从那个时候开始,贺妙春成了无父无母之人,很久一段日子洪水退去,剩下的村民藏起悲伤继续过日子。她跟着贺闻一家生活,寄人篱下总不算好受,但她感激这恩情,和灶台一般高的个子已经能承担起来家中所有活。
尤其贺闻爹还身患病症,她闲暇之余还要冒着风险上山采药。
贺闻对他也不如以往那般亲密,甚至经常悄悄骂她扫把星。这些贺妙春都可以接受,毕竟据贺闻爹说当初贺闻娘都得救了,是为了救她爹娘才失足落了水里,这份恩情需要她时时刻刻记着。
所以哪怕贺闻比她大一些,但贺妙春却下意识因为愧疚照顾对方。
原以为这份日子会平淡过下去,贺闻爹却在日子好转后病入膏肓,大夫也是摇头示意无力回天。床榻边,骨瘦如柴的指端紧紧攥着贺妙春的手腕。
躺着的人气若游丝,声音却如同恶鬼般沙哑可怕。
“春儿,这些年我家待你不薄,当初也是为了救你爹娘才让贺闻小小年纪遭受丧母之痛,这些你应该明白吧?”
贺妙春五官已经有了几分脱俗的气质,她蹙眉点头,又一次温水一般吞下这份重恩。
“贺闻年纪小,不懂事,伯父就将他托付给你了。前些日子也给邻居托话,只待你及笄便成婚。”
听到这儿两个还有些稚气的孩童连忙跪下,贺妙冲想要说些什么,但被抓住的手腕却有些泛疼,她将未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她撇眼瞧了瞧贺闻,对方一言不发,双目沉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似乎如今的嘱托他早已知晓。
贺妙春忽然想起出门时周围人看她异样的目光,不少人都或多或少暗示她好好偿还贺闻父子的恩情。
是的,这份恩情只能她来还...
时间如流水不复返,直到那日月天宗仙师在镇子上挑选有天赋的孩童,他们二人听闻能够得道成仙早早守在跟前。
当贺妙春的手握住测灵石,灵石散发刺眼光芒让她有些慌张,在仙长狂喜的话语中她并未看见身侧男童如毒蛇一般的目光。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