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言而喻

　　“我说了我不去，要去你去。” 韩之言的脾气也上来了，并不想应承姐姐的这种“善解人意”。说完便继续闭上了眼。

　　“你们是……认识吗？”艾曼终于找到气口，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不好意思啊，小艾。刚才很匆忙没来得及介绍，她是我的妹妹，韩之言，是知名的自媒体人，做人文地理这块儿的，这个项目我邀请她作为顾问一起来参与。”

　　“我们也不知道在这里能够碰到韩叔叔。韩叔叔，是之言的父亲。”

　　“所以，韩总和韩之言老师是堂姐妹是吗？”如果是亲姐妹，又怎么会不是同一个父亲呢，艾曼是直肠子。

　　“是这样，之言的母亲和我父亲结婚了，所以，应该算是继姐妹吧。”

　　韩之喻很严谨，但是韩之言显然不满意这个回答，立马打断，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运气道：“是亲姐妹。”

　　韩之喻没有再反驳，揉了揉韩之言因为早起，没来得及打理，没有立起来的奶灰色头发。

　　“噢噢，那我明白了，那我把餐厅的预定取消了，和酒店那边说一下我们晚一点过去办入住好了。”

　　“辛苦。”韩之喻尽了礼数，又开始处理因为航程耽误下来的工作。

　　库车很小，从机场到韩志强的家里，20分钟也就到了。

　　韩志强的房子在库车城郊，是一个标准西北风格的土平房，车可以直接怼到堂屋的门口。大门是开着的，两副重重的棉帘子可以隔绝点风。

　　“静儿，去市场里买条鱼回来，再弄点羊排，切点牛吊龙，看看那个四川的卖猪肉的，遛到哪里去了，我要给之言炒我最拿手的回锅肉。”

　　他向迎过来的女人交代买菜，全然不顾身后，被韩之喻拖着的韩之言，眼神里的厌恶和恶心，在他称呼这个女人的刹那，就已然泛起，继而不可收拾。

　　“噢，之言之喻，我跟你们介绍下，这是李静阿姨。静儿，这是韩之言，我女儿。之喻是她现在的姐姐。小艾，你见过的。”

　　“李阿姨，你好。”韩之喻的妥帖和礼貌似乎是长在骨子里的，韩之言别过头去，既不想打招呼，也不想被打招呼。

　　李静识别到了这种尴尬，但也毫不在意一样，只是邀请几人入内，连忙道家里没有准备，只能大家喝点清茶，吃点干果，交代了好一番，才出门照韩志强的吩咐备菜去了。

　　“诺，之言，今年准备给你寄的葡萄干，没想到竟然碰到你了，先吃先吃，后面爸爸再托人去吐鲁番给你买去。”

　　韩之喻替之言接了下来，之言则只是把自己养神的战场，从车上迁移到了韩志强家的沙发上，她没有什么想问的，对眼前这个跟自己除了长得像以外，别无联系点的男人，没有好奇心，也并不想配合他的试探和询问，去满足他的好奇心和表演欲。

　　比如，她已经25岁了，不是5岁，早就不爱吃这个齁甜的东西了。

　　“来，之喻 ，小艾你们也吃，这是今年秋天刚风干好的，最好的葡萄。”

　　韩之喻道完谢，从包里掏出湿巾，仔细擦了一下手 ，剥开两个巴旦木，然后伸手从韩志强给的牛皮袋里，拿出几颗葡萄干，点了点韩之言的手，放进她的手心。

　　“之喻啊，感谢你这么多年一直照顾之言了。”韩志强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看来两姐妹关系不错，胡静应该再婚很多年了。

　　“哪里，之言很乖，也不需要怎么操心。”

　　韩章见女儿不想搭理，便起身去厨房做一些准备工作，打开了电视，把遥控器交给之喻，让她们自便。

　　“韩总，我有件事比较好奇，你和之言老师的名字，是后来改过吗？”

　　“没有。其实我跟之言认识，还比我们父母结合要更早一些，她是我的初中同学……”

　　……

　　在去西城打工的第四年，胡静终于下定决心，找之言的外公借了点本金，在建材市场找了一个豆腐块铺面，准备开启自己的生意。

　　2年后刚站住点脚，她便四处托人散出消息，希望韩志强能够回来，和他一起经营这个铺面。

　　债主们偃旗息鼓了许多年，就算依旧执着，两口子重新努努力，也不是不能把债还上。有个安定的生活，再把韩之言接到西城，至少初中，不能让她在平乡这种小地方读了。

　　发现韩志强在疆省有了另外的女人，安了另外的家，则是后话了。

　　离婚的事闹腾了一阵儿，但也没有影响胡静的计划。之言六年级下学期的时候，胡静就骑着电瓶车，满城去拿各种中学的招生信息，咨询外地生源能否入学，如何入学的事宜。

　　最终有两所备选，一所是西城老牌的私立中学，市文理状元的摇篮，以外语见长，有机会保送清北，也很方便未来出国留学。但缺点也有显而易见的：贵，且学校里多是达官显贵的孩子，她担心之言会自卑，会不适应。

　　另一所是公立学校西城八中，虽说不如外国语那么明星，但中高考成绩在西城也能名列前茅，今年还新开了英语实验班，本地外地拉通考试，择优录取，前50名还有奖学金。

　　胡静想要把选择权留给韩之言，但无论如何，5月份，得请假几天，过两所学校去参加入学考试。

　　“考得怎么样？”

　　八中的考试晚于外国语中学。胡静知道韩之言在老家的村小，基本上是断层第一，但是不知道平乡的第一，在人才济济的西城，能被稀释到哪个程度，也只敢在考完之后，才小心翼翼地问出口 。

　　“蛮简单的，答完题后检查了3遍，应该没什么错的。”

　　“这么厉害啊？”

　　“语文说不准，毕竟阅读和作文没有标准答案，但题目不难。”

　　“别跟你妈一样，盲目自信哈……”

　　韩之言没有回复母亲这个问题，因为她的目光完全被一个校门口的女孩吸引了。

　　那个女孩身材高挑，比自己高了不少，头发很长很直，发尾和中段有些微微的发黄，眉形宽阔但略显浅淡，眼睛明亮而睿智，不太明显的内双，眼窝很沉，让她有了一种不太符合这个年龄的深邃感。

　　她几乎都要把那三个字脱口而出了，胡静拍了下她的肩膀，示意她上电瓶车，走了。

　　坐在电瓶车后座，她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那个女孩身上，久久不愿挪开……

　　两所学校揭榜的时间是同一天，胡静骑电瓶车载着她，先去看了外国语中学的成绩，数学考了满分，语文98。还有一门加试，因为平乡的学校没有开设英语课，韩之言选了奥数，同样拿了满分，毫无疑问地问鼎榜首。

　　胡静走近发榜的展板下，指着第一名韩之言的名字，对旁边的女儿说，“看来还发挥得不错，就是语文还可以提高一下。”

　　“走吧。”韩之言很不想理会母亲这种刻意的谦逊，实则是一种极为夸张的炫耀。何况，她更关心的，是另一个榜单。

　　“外国语都拿了第一，八中肯定也是第一啦，喏，你看……你在找什么呀？”胡静又开始了，但韩之言丝毫没有理会她，她在找的，是另一个名字。

　　“韩之喻……”韩之言在内心默念这个名字，“韩小鱼……”

　　“小鱼儿姐姐，是你吗？”

　　“怎么样，做好决定了吗？你想读外国语还是八中？”

　　“八中。”

　　“这么坚定，为什么呀？”

　　“你看啊，我在外国语表面上是第一，但是跟我并列的，还有7个人，比我低一分的，就更多了，23个。八中这边就不一样了，题目难度差不多的情况下，第二名要低我整整8分。你不是从小跟我说的吗，宁做鸡头 ，不做凤尾。八中更适合一点。”

　　“开窍了嘛，你不是从小都是向往什么去大门派，然后赢下所有高手，独孤求败的感觉吗？”

　　“人总是要长大的嘛，压力小点，可以发挥的多一点。”

　　胡静看了看眼前的女儿，感觉她若有所思的神情里，应该藏了点东西。

　　“懂事了……”胡静心想，这孩子应该是想着八中那个奖学金吧，相比外国语学校那六万一年的学费，能减少她这个刚开始做生意的人，不少压力。

　　韩之言脑子里，确实藏了东西，只是这个疑问，要到9月1日正式开学的时候，才会有解开的机会了。

　　八中的初一高一新生开学日，选在了和其他年级不同的日子，整个教学楼只装了三分之一的学生，显得异常的空旷，尤其是对早了1个小时到学校的韩之言来说。

　　她之前已经看过榜单，那个叫韩之喻的，考了42名，就算不排除放弃入读的哪些人，韩之喻应该都能妥妥的，被安排进这个，全年级最好的实验班。

　　但韩之言等了足足1个小时，也没有等到那个心心念的身影，就在她几乎以为，韩之喻会不会没有入读的时候，韩之喻背着一个暗红色的背包，踩着7点45的上课铃，走进了教室。

　　在老师的点名声中，她把韩之喻这个名字和那个女孩，确定地画上了线。

　　她觉得这个世界应该没有那么巧的事情，长得很像，名字很像，连气质，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都，一模一样……

　　所以等到老师点完名，发完课本，表示今天大家交完费，领完校服，就可以回家，下周一再来上课的时候，她立刻走上前去，拦住了韩之喻。

　　“小鱼儿姐姐，我是韩之言 ，你还记得我吗？”
　　“我们之前认识吗？”
　　“你不记得了吗，平乡劲松村，六年前，你在我家里住过10天。”
　　“平乡？是在哪里啊？”

　　“三羊县的平乡啊，318过道边上。当时你还送了我一套百科全书和十万个为什么，你不记得了吗？”

　　“我没有出过西城诶，最远的地方就是去外婆家里，你是不是记错了。”

　　“姐姐，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眼看着，韩之言的眼泪就快要掉出来了，韩之喻皱了皱眉头，仔细又回忆了一下，最后的结论仍然是——

　　“不好意思，你可能真的记错了，我还要回去吃饭，先不说了，下周一见！”

　　……

　　“那个时候之言啊，把我认错成了她小时候见过的一个人，很好笑。追问了我一整个学期，我是不是她的小鱼儿姐姐。”

　　躺在沙发上的韩之言睁开了眼睛，饶是坚定的回复，“就是你不记得了。”

　　“你看吧，就这种眼神，一模一样。”随即发现自己有些离题，补充到，“我们这个名字，当时就被班里的同学揶揄，说是亲姐妹，但是因为她不受宠，所以处处跟我作对。”

　　“谁跟你作对了？是你抢了我的角色好不？”

　　“凭本事拿角色。好了，别眯眯眼了，起来吃饭吧。”

　　小艾看了一眼，此刻如同宠孩子一般哄韩之言的韩之喻 ，突然对于传闻中能力出众，强势精英的韩总，多了一个新的印象。

　　“你待会儿乖一点，既来之则安之，你就当来一个老熟人家里吃饭吧。”

　　“当做陪你吃饭，行了吧？”

　　姐妹俩的日常对话，还窸窸窣窣地，当她不存在一般，在这显得空旷的空间里，飘着……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