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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比斯的婚礼 1
底比斯的黎明总是带着尼罗河的潮气。当第一缕金辉越过石灰岩山,阿蒙神庙的塔门已被莲花环与莎草纸灯笼装点得如同浮在晨雾中的圣舟。最外层塔门两侧,十二座方尖碑的阴影里,祭司们正用孔雀石粉末在地面绘制保护符咒——那些螺旋状的纹路从碑底延伸至圣湖,像极了尼罗河水在泛滥季的漩涡。
图特摩斯站在多柱厅的阴影里,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青铜斧。二十岁的他已褪去少年的青涩,肩背的肌肉线条如孟菲斯工匠雕刻的神像,羊毛披肩下的青铜护腕磨出了细密的纹路——那是赫尔鲁斯去年托人从努比亚捎来的礼物,内侧刻着一行小字:“公牛终将挣脱枷锁”。他今天没戴王冠,只在短发上系了条红色发带,发带末端缀着的青金石珠子,随着他转身的动作轻轻撞在耳后。
“紧张了?”露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戏谑。她已换上祭司的白色亚麻长袍,领口绣着金线哈索尔神像,银质发带将栗色卷发束成庄重的发髻,垂至胸前的绿松石手链随着步伐叮当作响——那是赫雀瑟十年前赠予的“护身符”,此刻第三颗松石微微转动,露出背面刻着的微型荷鲁斯之眼。
图特摩斯抓住她伸来的手,掌心的厚茧蹭过她细腻的皮肤。“只是在想,”他低头看着两人交叠的影子被晨光拉得很长,“十年前在帝王谷,你也是这样帮我整理祭袍的。”
露妮踮脚替他调整发带,指尖划过他右肩的太阳圆盘纹身——那是努比亚战士的成年礼标记,赫尔鲁斯去年偷偷为他纹上的。“那时你还会抓着我的裙摆发抖。”她忽然贴近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木杖藏好了?”
“在赫尔鲁斯的包里。”图特摩斯的喉结动了动。昨夜赫尔鲁斯从努比亚边境赶回,五十人长的军装下藏着一根棕榈木杖,底部的裂缝里塞着用油布包裹的金沙——那是努比亚金矿的最新样品,伊萨船长的船下周就会去接应。
当阿蒙神庙的晨钟敲响第三声,宾客已按等级站定。赫雀瑟坐在最前排的黄金御座上,束胸长袍外罩着象征王权的豹皮斗篷,假胡须的彩绳随着她的呼吸轻轻晃动。她左手边是奈芙图,建筑师正低头检查手中的莎草纸——那上面本该是婚礼流程,此刻却画着努比亚要塞的剖面图;右手边的霍伦海布将军则不停地摩挲青铜护腕,刀疤脸在晨光中显得格外阴沉。
大祭司阿蒙霍特普手持镀金权杖,站在圣坛前吟唱祷文。他的声音像尼罗河水般悠长:“愿阿蒙神的呼吸吹入你们的灵魂,愿哈索尔的乳汁哺育你们的子嗣……”香炉里的没药烟雾袅袅上升,与晨光交织成金色的纱幔,笼罩着圣湖中央的石台。
净化礼是婚礼的核心。图特摩斯与露妮赤脚走入圣湖,湖水漫至他们的腰际,带着尼罗河谷特有的温热。露妮弯腰掬起一捧水,缓缓浇在图特摩斯的头顶,圣油(没药与香柏木的混合物)顺着他的脖颈滑入锁骨,在皮肤上留下琥珀色的痕迹。“以拉神之名,涤净你的过去。”她的声音轻得像芦苇叶的颤动。
图特摩斯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向自己。水花溅起时,他看见她眼中的自己——不再是那个需要躲在密道里训练的少年,而是即将与她并肩的男人。“那你的过去呢?”他低头,借着亲昵动作的掩护在她耳边低语,“母亲的眼线,还要做多久?”
露妮的银质发带歪斜着,多少个夜里发辫上的水珠溅在信纸上——‘我既要让母亲相信我,又要让弟弟活下去’,这个念头三年来像尼罗河的暗流从未停歇。今天她要证明自己的真心。
露妮的身体僵了一瞬,随即用手指轻压他的唇。她的绿松石手链贴着他的手背,第三颗松石再次转动:“等伊萨的船带回黄金,一切就结束了。”她忽然踮脚吻他的唇角,圣湖的水波在他们周围形成小小的漩涡,像荷鲁斯之眼的瞳孔。
宣誓台设在多柱厅中央,十二根纸草茎状石柱撑起的穹顶下,阳光透过格栅窗在地面拼出黄道十二宫的图案。图特摩斯与露妮相对而立,大祭司将一卷亚麻布递到他们手中——布上用朱砂绘着双蛇交缠的图案,象征永恒的结合。
“以阿蒙神的名义,你们将成为一体。”阿蒙霍特普的权杖敲击地面,青金石发出清脆的响声。图特摩斯展开亚麻布,发现布角绣着一只微型猫头鹰——奈芙图的标记,而露妮递来的银戒指内侧,竟刻着努比亚金矿的地图。
交换戒指时,图特摩斯的手指顿了顿。银戒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赫尔鲁斯的话:“黄金是权力的血液,但忠诚是心脏。”他抬头看向赫雀瑟,女摄政王正用权杖尖端点着地面,节奏与奈芙图测量尺的摆动完全一致——那是他们在议事厅传递暗号的方式。
“接受这份礼物,如同接受彼此的灵魂。”大祭司的声音拔高时,图特摩斯忽然注意到伊萨船长正站在酒桶旁。那个卷发的船长穿着深蓝色外套,腰间挂着红海贝壳护身符,他弯腰检查酒桶时,图特摩斯瞥见桶内侧刻着荷鲁斯之眼——与赫尔鲁斯木杖里的金沙颜色完全相同。
婚宴设在神庙西侧的庭院,棕榈叶搭成的凉棚下摆满了银质餐盘。努比亚奴隶端上烤野鹅与无花果蜜饯,乐师们奏响里尔琴,舞女的裙摆扫过地面时,扬起的沙尘里混着没药的香气。
图特摩斯坐在露妮身边,指尖在她的绿松石手链上滑动。当霍伦海布举杯高喊“愿法老与祭司永不分离”时,他看见露妮悄悄将一颗橄榄核按进掌心——那是他们约定的信号:黄金已备好。
“伊萨的酒不错。”露妮忽然低声说,用银刀切开一块蜂蜜蛋糕。她的盘子边缘沾着几粒金沙,是刚才伊萨倒酒时洒下的。图特摩斯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阿蒙涅姆尼苏正皱眉翻看账目,羊皮纸上的数字被酒渍晕开,隐约能看见“努比亚五十塔兰特”的字样。
赫雀瑟的声音突然响起,盖过了音乐:“露妮,过来。”女摄政王的手指敲击着权杖顶端的青金石,“奈芙图为你准备了新婚礼物。”露妮起身时,图特摩斯抓住她的手腕,绿松石手链的第三颗松石硌得他掌心生疼——那是“小心”的暗号。
当露妮跟着奈芙图走向阴影处,图特摩斯看见赫尔鲁斯的木杖斜靠在廊柱旁。老侍卫的鳄鱼牙护身符在火光中闪烁,杖底的裂缝里,金沙正顺着木纹缓缓渗出,在地面积成小小的、发光的丘——像极了努比亚边境的金矿。
婚宴持续到黄昏,当最后一缕阳光掠过方尖碑,图特摩斯牵着露妮走到尼罗河畔。河风吹起她的长袍,绿松石手链在暮色中泛着微光。远处,伊萨的方帆船正解缆起航,船尾的伊西斯女神像在夕阳下变成金色的剪影。
“木杖里的金沙,伊萨会送到要塞。”图特摩斯忽然说,将她的手按在自己的青铜斧上。斧刃刻着的荷鲁斯之眼,此刻正对着努比亚的方向。
露妮抬头看他,眼中映着河水的波光:“母亲不会永远相信我们的伪装。”她的手指划过斧柄上的纹路——那是赫尔鲁斯刻的战术图,“但当黄金流到底比斯,一切都会改变。”
图特摩斯低头吻她的额头,圣油的香气与她发间的莲花味混在一起。他知道,这场婚礼不仅是两个人的结合,更是一场权力的盟誓——尼罗河水会带走他们的秘密,而努比亚的黄金,将为未来的风暴埋下火种。
夜色渐浓时,他们并肩站在河畔,看着远处的神庙灯火如同散落的星辰。露妮的绿松石手链轻轻晃动,第三颗松石在月光下格外明亮,像一只警惕的眼睛,注视着这片即将被权力与爱情搅动的红土大地。
吉萨港的夏夜总裹着咸腥的海风。三艘腓尼基商船的阴影斜切过码头,甲板上奴隶们赤脚搬运陶罐时,粗粝的绳索勒进肩膀皮肉,血珠混着海水在月光下泛着暗红。最左侧那艘三十五米长的方帆船船尾,伊萨·哈依姆正用青铜刀撬开第七个陶罐封口——罐口内侧刻着的阿蒙神眼在火把映照下泛着幽绿,他指尖摩挲过釉彩剥落的纹路,突然将耳朵贴在陶罐壁上。
“纯度不对。”他低声对身后的努比亚水手说。陶罐里黄金条碰撞的闷响比往常沉滞,像掺了铅的河沙。三年来,赫雀瑟通过这条“西地中海密道”将努比亚金矿的黄金走私到底比斯,每批货物的纯度标记都由奈芙图亲自监刻,而这个月的神眼纹路比标准浅了半指——有人在截留真正的纯金。
底比斯王城的月神庙偏殿里,图特摩斯正用同样的青铜刀划开一卷莎草纸。刀身映着他二十岁的脸,右眉骨上那道训练时留下的疤痕在烛光中若隐若现。密信是露妮今早借“请教祭祀流程”为由送来的,羊皮纸边缘还沾着没药的香气——那是她从大祭司书房偷拿的熏香,用来掩盖蜡封被拆的痕迹。
“第七批黄金纯度不足三成,”图特摩斯逐字念出声,指腹按在密信末尾的楔形符号上,“奈芙图的人在迦太基港换了货。”露妮坐在他对面的芦苇席上,银质发带垂落的青金石随着呼吸轻晃,她正用羽毛笔在另一张莎草纸上临摹大祭司的祷文,实则将守卫换班时间反写在纸背:“亥时三刻,努比亚奴隶会在黄金仓库外倒垃圾。”
“赫尔鲁斯的暗渠水位图呢?”图特摩斯突然抬头,烛光在他瞳孔里跳动。去年赫尔鲁斯被调往努比亚前,曾将布亨要塞的暗渠图纸藏在摔跤训练场的沙地下,那些交错的线条此刻正摊在图特摩斯膝头——暗渠的支流恰好经过黄金仓库的地基,而水位在满月夜会上涨三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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