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风逝于星海

　　艾瑞斯副官归队的庆祝宴设在元帅府东翼宴会厅。
　　西里斯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白月光”，是在宴会开始前半小时。他按照雷恩的要求，换上那件深蓝色军礼服，由礼仪官最后一次检查仪态。镜子里的他完美无瑕，银发束成正式发髻，后颈的标记痕迹用特殊化妆品遮盖，只留下淡淡红晕——看起来更像亲密的证明，而非创伤。
　　“记住，”礼仪官最后一次叮嘱，“艾瑞斯副官是元帅最信任的属下，曾多次在战场上救过元帅的命。您需要表现出适当的尊重和……亲切。”
　　“亲切”这个词用得微妙。西里斯点头：“我明白。”
　　宴会厅已经布置妥当。长桌铺着白色桌布，银制餐具在灯光下闪闪发光。墙上挂着奥托家族的历代肖像，最中央是雷恩的父亲——前任元帅，在二十年前的一场战役中阵亡。
　　西里斯站在角落，观察陆续到来的宾客。大部分是军方高级将领，也有少数皇室代表。所有人都在低声交谈，目光不时瞟向他，带着好奇、评估，偶尔有一闪而过的轻蔑。
　　然后，他出现了。
　　艾瑞斯·凯尔走进宴会厅时，整个空间似乎亮了一下。不是因为他有多英俊——虽然他的确容貌出众，金发碧眼，身材修长——而是因为他身上那种气质。从容，自信，带着战场历练出的沉稳，又保留着某种干净的少年感。他穿着少校制服，胸前挂着三枚勋章，步伐轻快但坚定。
　　最重要的是：他是个beta。
　　在西里斯的知识里，帝国军队的高级军官几乎全是Alpha，beta能晋升至少校已属罕见，而成为元帅副官更是绝无仅有。艾瑞斯能站在这个位置，只可能因为他真的有非凡才能，或者……
　　他和雷恩有特殊关系。
　　“西里斯。”雷恩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西里斯转身。雷恩今晚也穿着正式军装，比平日更显威严。他示意西里斯跟上，两人一起走向宴会厅中央。
　　艾瑞斯看见他们，立刻走过来，先行军礼：“元帅。”然后转向西里斯，笑容温暖得体，“这位一定是西里斯大人。久闻大名，今日终于得见。”
　　他伸出手。西里斯握住，感觉到对方手掌的温度和薄茧——那是长期持握武器留下的。
　　“艾瑞斯少校，”西里斯微笑，“常听元帅提起您。欢迎归来。”
　　“叫我艾瑞斯就好。”年轻副官的笑容更深了，“元帅在信里说，您对古文明很有研究。我一直对那个领域感兴趣，可惜军务繁忙，只能看些科普读物。有机会真想向您请教。”
　　话很得体，但西里斯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常。艾瑞斯看他的眼神太……干净了。没有好奇，没有嫉妒，没有Beta对顶级Omega通常会有的复杂情绪。就像在看一件精美的艺术品，欣赏，但无关个人。
　　这反而更让人不安。
　　宴会正式开始。雷恩简短致辞，赞扬艾瑞斯的功绩，然后举杯。西里斯站在雷恩身侧，保持着训练出的微笑，偶尔与宾客交谈。他能感觉到，许多人的注意力其实在观察他和艾瑞斯的互动——这个新婚Omega，和元帅最亲近的副官，第一次同框会出现什么化学反应？
　　但什么也没发生。艾瑞斯始终彬彬有礼，对西里斯保持恰当距离，话题也只限于安全范围。他甚至主动提起：“元帅，下周的边境慰问，我已经做好了全程安保计划。西里斯大人的安全将是最高优先级。”
　　“你看过了吗？”雷恩问西里斯。
　　“看过了，很周密。”西里斯说。这是实话，艾瑞斯制定的计划近乎完美，连医疗紧急撤离路线都有三条备选。
　　“那就好。”艾瑞斯举杯，“祝此行顺利。”
　　宴会进行到一半，音乐响起。按照惯例，雷恩应该和西里斯跳第一支舞，但今天情况特殊——许多军官邀请艾瑞斯跳舞，庆祝他归队。雷恩看了西里斯一眼：“你想跳吗？”
　　这是个测试。如果西里斯说想，就显得不够体谅今天的真正主角；如果说不想，又可能被解读为对艾瑞斯的排斥。
　　西里斯选择折中：“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下。您去陪艾瑞斯少校跳吧，今天他是主角。”
　　雷恩看了他两秒，然后点头：“好。”
　　西里斯走到阳台，远离喧嚣。夜风微凉，他靠在栏杆上，看着庭院里的灯光。身后宴会厅的音乐和笑声被玻璃门隔成模糊的背景音。
　　“躲在这里？”
　　西里斯回头。艾瑞斯不知何时也来到阳台，手里端着两杯饮料。他递给西里斯一杯：“果汁，没酒精。我看您今晚没喝酒。”
　　“谢谢。”西里斯接过，但没有喝。
　　艾瑞斯靠在另一侧栏杆上，看着夜空：“我第一次见元帅，是在军校毕业典礼上。那时他刚晋升少将，来做演讲。他说了一句话，我记到现在：‘军人的职责不是盲从命令，而是在理解命令背后的意义后，依然选择执行。’”
　　他转头看西里斯：“您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西里斯摇头。
　　“意思是，真正的忠诚不是顺从，是在看清所有真相后，依然选择站在某个人身边。”艾瑞斯喝了一口饮料，“我用了五年时间，才真正理解这句话。”
　　“所以您选择站在元帅身边。”
　　“我选择站在我认为对的那一边。”艾瑞斯微笑，“而目前为止，元帅的方向，就是我认为对的方向。”
　　话里有话。西里斯保持沉默。
　　“西里斯大人，”艾瑞斯突然换了话题，“您知道为什么皇室如此重视您和元帅的婚姻吗？”
　　“政治同盟，神圣证明——”
　　“不，不只是那些。”艾瑞斯打断他，声音压低，“因为预言的后半段。”
　　西里斯一怔：“什么后半段？”
　　“冰与火的结合将孕育帝国的未来。”艾瑞斯看着他，“重点是‘孕育’。皇室需要你们的孩子，一个拥有维恩家族古老血统和奥托家族军事天赋的继承人。那将是帝国下一个七百年的象征。”
　　西里斯的手指收紧，玻璃杯壁冰凉：“我们才结婚不到一个月。”
　　“但皇室已经在下注了。”艾瑞斯说，“医疗部每周都会收到关于您生育健康状况的询问。礼仪官在训练您时，也在观察您是否有‘母性特质’。甚至这场宴会——”他示意宴会厅，“您没发现吗？来的将领中，有一半是皇室派系的人。他们在评估您，评估这段婚姻的‘生产力’。”
　　西里斯感到一阵恶心。他知道政治婚姻的目的，但被如此直白地说出来，依然像被剥光了扔在聚光灯下。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他问。
　　“因为我觉得您有权知道。”艾瑞斯的声音很平静，“您不是无知的花瓶，您是有智慧的人。而智慧的人，应该知道自己身处什么样的游戏，规则是什么，赌注是什么。”
　　他走近一步，但保持着礼貌距离：“西里斯大人，我尊重您。不仅仅因为您是元帅的配偶，更因为您能在那样的公爵府长大，还能保持自己的思想，研究那些被皇室禁止的东西。这需要勇气。”
　　西里斯盯着他：“您知道我研究古文明？”
　　“元帅告诉我了。”艾瑞斯说，“他说您需要保护。而保护的前提，是了解全部风险。”
　　所以雷恩连这个都告诉了艾瑞斯。西里斯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有点被背叛的刺痛，又有点释然。至少雷恩没有完全把他当敌人。
　　“谢谢您的坦诚。”西里斯最终说。
　　“不客气。”艾瑞斯微笑，“另外，关于Zeta-7的古文明遗迹……如果您需要，我可以帮忙。我在那里驻扎过半年，熟悉地形。”
　　这太突然了。西里斯警惕起来：“为什么？”
　　“因为我认为，知识不应该被垄断。”艾瑞斯的眼神变得严肃，“皇室把古文明研究控制得那么死，一定是在隐瞒什么。而我有种感觉，您能找到真相。”
　　说完，他举杯示意，然后转身返回宴会厅。
　　西里斯独自站在阳台，手里的果汁已经不再冰凉。他看着艾瑞斯的背影，大脑飞速运转。
　　太完美了。这个副官太完美了——忠诚、能干、善解人意、甚至支持他的秘密研究。但在政治漩涡中心，完美往往是最危险的伪装。
　　西里斯想起父亲教过他的一句话：“当有人无缘无故对你好时，先想清楚他要什么，以及你愿意付什么代价。”
　　艾瑞斯要什么？
　　他不知道。
　　宴会结束时，雷恩送走最后一批客人，回到西里斯身边。他看起来有些疲惫，揉了揉眉心：“艾瑞斯和你聊了什么？”
　　“一些关于古文明的事。”西里斯选择部分真相，“他说可以帮忙。”
　　雷恩动作一顿：“帮忙？”
　　“他说在Zeta-7驻扎过，熟悉地形。”
　　雷恩沉默了几秒，然后说：“小心他。”
　　西里斯抬头：“什么？”
　　“艾瑞斯很优秀，但他……太聪明了。”雷恩的声音很低，“聪明到有时候，连我都不知道他真正在想什么。所以，如果你要和他合作，保持警惕。”
　　这是西里斯今晚听到的最真诚的警告。他点头：“我会的。”
　　他们一起走回西翼。在岔路口，雷恩突然说：“明天开始，你的格斗训练由我亲自负责。”
　　西里斯意外：“不是说有教官吗？”
　　“我改主意了。”雷恩看着他，“有些东西，外人教不了。”
　　“比如？”
　　“比如如何在被Alpha信息素压制时保持清醒。”雷恩的金色眼瞳在走廊灯光下像燃烧的琥珀，“比如，如何用Omega的信息素进行反击，而不是被动防御。”
　　西里斯心跳加速：“您要教我攻击技巧？”
　　“我要教你生存。”雷恩说，“在这个帝国，Omega被训练成顺从、柔软、需要保护的存在。但有时候，最有效的保护，是让敌人知道你有能力造成伤害。”
　　他伸手，轻轻碰了碰西里斯后颈的腺体——动作很轻，几乎像羽毛拂过：“这里不应该是你的弱点。它可以成为你的武器。”
　　西里斯屏住呼吸。雷恩的指尖温度很高，透过皮肤传递到腺体，引发一阵微妙的战栗。不是恐惧，是……别的什么。
　　“明天早上九点，训练室。”雷恩收回手，“别迟到。”
　　他转身走向主卧室的方向。
　　西里斯站在原地，手不自觉地抚过后颈。那里还残留着触碰的余温，和某种陌生的悸动。
　　回到房间，他打开笔记本，写下今日记录：
　　“第七日。艾瑞斯归队宴会。此人：完美表象下藏有未知目的。警告：小心。元帅将亲自训练我信息素攻击技巧。动机：保护？控制？未明。新发现：皇室期待‘孕育’继承人。对策：必须加快古文明研究进度。”
　　写完，他走到观测台，开启穹顶。今夜星空清晰，银河像一条洒满钻石的缎带横跨天幕。
　　西里斯调整望远镜，对准Zeta-7的方向。虽然看不见具体细节，但他想象着那颗荒漠行星，想象着埋藏在黄沙下的古老秘密。
　　“快了。”他轻声说，“就快找到了。”
　　而在东翼，艾瑞斯的临时房间里，年轻的副官正对着通讯器低语：
　　“目标已初步接触。表现出对古文明的兴趣，愿意接受帮助。下一步：取得信任，引导他前往遗迹核心区。完毕。”
　　通讯器那头传来模糊的回应：“确保他在新月夜前抵达。‘门’的开启周期只剩最后三次。如果错过，再等七年。”
　　“明白。”艾瑞斯关闭通讯，走到窗边，看着西翼观测台透出的微光。
　　他脸上温暖的笑容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某种冰冷的专注。
　　“抱歉，西里斯大人。”他轻声说，像在自言自语，“有些真相，需要牺牲才能揭示。而您，就是那个被选中的祭品。”
　　夜风吹过庭院，带走这句低语，散入无边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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