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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7
沈听夏离开的第八天,顾言澈收到了从挪威寄来的第一张明信片。
明信片躺在信箱底层,混在一堆广告和账单里。
他起初没有注意到,是弯腰捡起掉落的信用卡账单时,瞥见了那个陌生的邮票——深蓝色背景上印着极光和驯鹿。
他的心脏停跳了一拍。
捡起来,翻到背面。熟悉的字迹,是沈听夏的。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只有短短三行:
「这里每天有二十小时的日光。
我买了新的素描本,开始画峡湾。
原来没有蝉鸣的世界,是这样安静。」
字迹很稳,像她说话的语气。
顾言澈的手指摩挲着纸面,想象她写下这些字时的样子——也许坐在那个能看到峡湾的小阳台上,也许在某个咖啡馆的窗边,特罗姆瑟下午两点的阳光斜斜照在纸上。
他翻来覆去地看,想找到更多信息。但什么都没有。没有地址,没有联系方式,甚至连个日期都没有。
就像她只是随手寄出一张明信片,给这个世界,而不是特定给谁。
顾言澈把明信片带回公寓,放在茶几上,挨着那个装纸蝉的木盒。然后他坐在沙发上,盯着这两样东西看了很久。
手机响了,是林妗夏。
“言澈,晚上有空吗?朋友新开的酒吧,想请你一起去。”
顾言澈看着明信片上那句“原来没有蝉鸣的世界,是这样安静”,忽然觉得电话那头的邀请很吵。
“抱歉,”他说,“今晚有点累。”
“你最近好像一直很累,”林妗夏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是工作太忙了吗?”
“嗯。”他不想多解释。
“那好吧,注意休息。”
挂了电话,顾言澈站起来,走到窗边。
下午五点的北京,夕阳把天空染成橙红色。蝉鸣依然震耳欲聋,像永远不会停止的喧嚣。
他忽然很想听一听,没有蝉鸣的世界到底是什么声音。
——
晚上七点,顾言澈还是去了沈听夏的旧公寓。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那里已经空了,新房客可能已经住进去了。但他还是去了,像完成某种仪式。
走到五楼,他发现门上的春联换了——旧的被撕掉了,新的还没贴。门缝里透出灯光,还有电视的声音。
有人住了。
顾言澈站在门口,手抬起来,又放下。他没有敲门的理由。这里已经不是沈听夏的家了。
他转身准备离开时,门开了。
一个年轻的女孩探出头,大概二十出头,扎着马尾,穿着家居服。看到顾言澈,她愣了一下:“你找谁?”
“抱歉,”顾言澈说,“我找之前住在这里的人。”
“之前?”女孩歪头想了想,“哦,你说沈姐姐吗?她搬走了,我是上周租的房子。”
沈姐姐。
这个称呼让顾言澈心里一紧。原来在别人眼里,沈听夏已经是“姐姐”了。
是啊,他们都二十七岁了,不再是大学里那个可以随意挥霍时间的年纪。
“我知道她搬走了,”顾言澈说,“我只是……想来看看。”
女孩打量了他一会儿,忽然眼睛一亮:“你是顾言澈?”
顾言澈愣住了:“你怎么知道?”
“沈姐姐走之前留了东西,”女孩转身进屋,很快拿着一个小纸袋出来,“她说如果有个叫顾言澈的人来找她,就把这个给他。但别主动联系你,要等你真的找来才行。”
顾言澈接过纸袋。很轻,里面似乎只有一张纸。
“她……还说了什么吗?”
女孩想了想:“她说,如果那个人来了,告诉他:‘阳台的花我送人了,但根还在。如果想养,可以问对门阿姨要一盆新土。’”
阳台的花。根还在。
顾言澈握紧了纸袋:“谢谢。”
“不客气,”女孩笑了笑,“沈姐姐人很好,帮我介绍了房东,还留了很多生活小贴士。她说你也会是个很好的人。”
说完,她关上了门。
顾言澈站在楼道里,感应灯暗了下去。他在黑暗里站了一会儿,然后走下楼梯。
回到车上,他才打开纸袋。
里面确实只有一张纸。是沈听夏的字迹,但这次不是写在明信片上,是打印出来的,像某种正式的告别信。
顾言澈:
如果你看到这封信,说明你真的来找我了。谢谢。
这七年,我从来没有后悔过认识你,也没有后悔过等你。那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你无关。所以你不用觉得愧疚,也不用说对不起。
去挪威,也不是为了逃离你,是为了找回我自己。这些年,我把太多注意力放在你身上,忘记了自己是谁,想要什么。现在我想去看看,没有“沈听夏喜欢顾言澈”这个标签的我,会是什么样子。
林妗夏是个很好的人,如果你们能在一起,我会祝福你们。
至于我们,就到这里吧。
谢谢你出现在我的青春里,让我知道原来喜欢一个人可以这么长久,这么安静,又这么用力。
祝你一切都好。
沈听夏
信很短,没有日期。
顾言澈看了十几遍遍。
每一遍,心里的某个地方就更空一些。
她说“不用觉得愧疚”,可他怎么可能不愧疚?
她说“与你无关”,可怎么可能与他无关?
她因为他而等待了七年,又因为他而离开。
她说“林妗夏是个很好的人,如果你们能在一起,我会祝福你们”。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慢慢地割开他的心。
她连离开,都考虑得这么周到。连他的未来,都帮他设想好了。
可她自己的未来呢?
那个没有蝉鸣的世界里,她会遇见谁?会爱上谁?会不会有一天,也有人让她等了七年?
顾言澈不敢想。
他把信折好,放回纸袋,和明信片放在一起。
然后他启动车子,却没有回家,而是开向了大学。
夜晚的校园很安静,暑假里学生很少。他把车停在湖边,走到那棵柳树下——七年前他向林妗夏告白的地方。
现在他站在这里,想的却是另一个人。
那个总是安静地坐在旁边长椅上看书的人。那个在他告白失败后,递给他一瓶水,说“没关系,下次再加油”的人。
他当时以为那只是朋友间的安慰。
现在才明白,那是一个人在自己喜欢的人为别人难过时,能给出的最大的温柔。
顾言澈在长椅上坐下,抬头看着夜空。北京的光污染严重,看不到几颗星星。
手机震动,是林妗夏发来的照片。酒吧里,她和朋友们举杯,笑容灿烂。
他看了看,没有回复。
过了一会儿,林妗夏又发来一条:「你真的不来吗?大家都很想你。」
顾言澈盯着这句话,忽然觉得无比疲惫。
他回复:「不来了,你们玩得开心。」
然后他关掉了手机。
湖边的路灯投下昏黄的光,蚊虫在光晕里飞舞。远处传来隐约的音乐声,是哪个社团还在排练。
顾言澈闭上眼睛。
蝉鸣在夜里小了些,但没有停。那些声音钻进耳朵里,变成某种持续的、低沉的背景音。
他想象着特罗姆瑟的夜晚。
现在是北京时间晚上九点,特罗姆瑟应该是下午三点。太阳还挂在天上,没有夜晚,没有星星,也没有蝉鸣。
沈听夏在做什么呢?
也许在画画,也许在散步,也许只是坐在窗前,看着永不停歇的日光。
她说过,那里很安静。
顾言澈忽然想,那种安静,是不是也包含了她终于可以不再等待的平静?
手机又在口袋里震动,但他没有拿出来。
他只是坐在那里,在蝉鸣中,在夏夜里,第一次认真地去感受,沈听夏这七年所感受的世界——
一个永远喧嚣,却永远孤独的世界。
而她现在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去了一个更安静的地方。
他,被留在了这片喧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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