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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长眠膏与童尸
陆青禾在他们后面跑的满头是汗。
前方河道拐弯,出现一座窄木桥。粗嘎汉子冲上桥面。顾昀距离已拉近至数丈。
忽地,粗嘎汉子在桥心停住,回身,脸上露出狞笑。他猛地抬手,竟朝顾昀掷来一物一不是刀,是个黑乎乎拳头大小的陶罐!
顾昀瞳孔一缩,急刹侧闪。陶罐砸在桥板上,“砰”地碎裂,暗红色粘稠液体四溅,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甜腥气味炸开。
是浓缩秘药!
顾昀虽避开头脸,袖摆仍被溅上数滴。布料瞬间腐蚀出焦黑小洞,皮肤传来灼痛。他闷哼一声,动作滞缓。
粗嘎汉子趁机跃下桥头,消失在对面芦苇丛中。
顾昀起身想追追,陆青禾已赶至身侧,一把拉他未受伤的右壁
“别追!药性不明先处理伤口!”
顾昀看了眼袖口焦痕与迅速泛红的皮肤,又望了眼粗嘎汉子消失的方向,眉头紧锁,终是停下。
陆青禾已迅速从怀中布包取出个小瓷瓶,倒出些淡黄色粉末在自己帕子上。“袖子撕开,快。”
顾昀依言扯开左袖。小臂外侧三处灼伤,皮肉翻卷,渗血,周围皮肤红肿。陆青禾用帕子裹住粉末,小心按在伤处。
一阵清凉刺痛传来,随即灼痛感稍缓。药粉似能中和腐蚀。
“应急的解毒散,只能暂缓。”陆青禾语速很快,手下不停,“需立刻清洗上药。那秘药恐怕有毒。”
顾昀看着她低垂专注的眉眼。额角因奔跑渗出细汗,气息未平,处理伤口的手却稳而利落。臂上清凉蔓延,心头某处却莫名一软。
“无妨。”他低声道,“先离开此地。孙老七同伙逃脱,必会报信。”
陆青禾点头,快速包扎完毕。两人不再耽搁,循原路疾返。
回到小院,紧闭门户。陆青禾立刻打来清水,让顾昀彻底清洗伤口,又取出自制伤药重新敷上。伤口不深,但周围红肿未消,隐有青黑细纹蔓延。
“毒性在渗。”陆青禾面色凝重,“我药不全,需对症解药。必须知道那秘药具体成分。”
顾昀靠坐椅中,任由她处理,神色冷静。“孙老七还在磨坊。他受伤不轻,未必能走远。或许可从他口中逼问。”
“太冒险。他同伙已逃,周大全可能很快知晓。”
正商议,院外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妇人尖叫声。
二人对视一眼,俱是警惕。
顾昀起身,走至门边侧耳细听。喧哗声似从村中方向传来,渐响。
陆青禾也走近,凝神分辨。
隐隐约约,风中飘来几个字:“……死人了……河边……孙老七……”
陆青禾与顾昀目光相撞。
孙老七?死了?
院外喧哗声越来越近,夹杂着奔跑的脚步和惊恐的议论。
顾昀和陆青禾对视一眼,迅速做出判断。顾昀将受伤的左臂袖子拉下遮住绷带,陆青禾则将桌上残留的证物快速收进暗格。
“我出去看看。”顾昀低声道。
“一起。”陆青禾语气平静,“我是村妇,在场更自然。你手臂别用力。”
顾昀看她一眼,没再坚持。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院门。
河边已经围了不少人。几个衙役正在维持秩序,人群中央的空地上,一具湿淋淋的尸体俯趴着,正是孙老七。
周大全站在尸体旁,脸色铁青,正对一名衙役说着什么。他额角冒汗,但眼神凶狠,目光扫过围观人群时,在顾昀和陆青禾身上多停了一瞬。
顾昀走上前:“怎么回事?”
周大全忙躬身:“顾大人!是孙老七……今早有人发现他溺死在河里,就在废弃磨坊下游不远。”
溺水?陆青禾目光微沉。她站在人群边缘,视线越过众人肩头,仔细观察尸体。
孙老七衣衫完整,但裤脚和袖口都有新鲜破损,像是被粗糙物勾扯。俯趴的姿势使后脑和背部完全暴露,后颈处有一片不自然的青紫淤痕,边缘模糊,颜色深暗。
溺死之人通常面部肿胀、口鼻有沫,但孙老七的面部侧贴地面,看不真切。他的双手蜷缩在身侧,右手紧握成拳,指缝间似乎露出一点深蓝色的东西。
“仵作呢?”顾昀问。
“已经去请了,马上就到。”衙役回答。
顾昀点头,绕着尸体缓缓走了一圈。他看得仔细,脚步在孙老七右手边停了停。
陆青禾趁众人注意力都在顾昀身上,悄悄退后几步,绕到侧面一个稍高的土坡上。从这个角度,能清楚看到孙老七右手紧握的拳头——指缝间露出的,果然是一小片深蓝色琉璃,与她怀中那片质地相同。
她心中一凛。孙老七临死前还握着这东西?
再看尸体周围地面。泥土湿润,脚印杂乱,但有一行从河边延伸过来的拖拽痕迹,痕迹边缘的草叶倒伏方向一致,显示尸体是从上游拖到此处的。而真正溺水挣扎的人,岸边会有凌乱的抓痕和蹬踏痕迹。
这不是第一现场。
仵作匆匆赶到,是个干瘦老头。他蹲下检查,翻过尸体。孙老七面部果然肿胀发紫,口鼻处确有少许白沫。
“像是溺死。”仵作初步判断。
“后颈的淤痕呢?”顾昀问。
“这个……”仵作凑近看了看,“可能是落水时撞到石头。”
“撞伤会在落水瞬间形成,淤痕边缘该更清晰。”陆青禾的声音忽然响起,平静但清晰,“这淤痕颜色深暗,扩散均匀,像是生前遭受重击,血液沉积所致。”
所有人都看向她。
周大全皱眉:“陆娘子,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
“略知皮毛。”陆青禾不卑不亢,“先夫曾说过,伤处颜色和形态能辨生前死后。大人若不信,可等淤痕完全显现再验。”
仵作被这一说,又仔细看了看,迟疑道:“确实……像是生前伤。”
顾昀眼神锐利起来:“也就是说,孙老七是被人击晕或控制后,再抛入水中?”
“有可能。”仵作点头。
周大全脸色更难看:“这……这光天化日,谁这么大胆!”
顾昀没接话,走到尸体右手边,蹲下身。他小心掰开孙老七紧握的拳头——那枚深蓝色琉璃碎片滑落掌心,在阳光下泛着幽暗的光。
人群中响起吸气声。
“这是什么?”顾昀问。
周大全抢道:“许是河边捡的破璃片!”
“河边怎会有这种成色的琉璃?”顾昀拿起碎片,对着光看,“质地均匀,内含金丝,不是寻常物件。”他目光转向周大全,“里正可见过类似的东西?”
“没、没见过。”周大全额角汗珠滚落。
陆青禾在土坡上开口:“大人,民妇方才站得高,看到那边芦苇丛有被压伏的痕迹,像是拖拽重物留下的。要不要过去看看?”
顾昀立刻会意:“带路。”
二人一前一后往上游走去,几名衙役紧随。周大全想跟,被顾昀一个眼神制止:“里正在此守着尸体,勿让闲人靠近。”
走出几十步,芦苇丛深处果然有一片明显被压垮的区域。泥地上脚印杂乱,但有两行较深的拖拽足迹,与尸体旁的痕迹相连。
陆青禾蹲下细看。泥地边缘,半埋在湿泥里的,有半个清晰的鞋印——鞋底花纹规整,前掌处有一小块特殊凹陷。
与后山窑洞外、磨坊内的脚印吻合。
她没说话,只伸手指了指。顾昀顺着看去,眼神一沉。
“记下。”他对身后衙役道,“拓印鞋样。”
继续搜寻。在拖拽痕迹起始处,芦苇杆上发现了几缕挂住的靛蓝色粗布纤维,与绣坊发现的官布料颜色相近,但质地更粗糙。
旁边泥里,还嵌着一小片暗红色的、半凝固的胶状物,散发极淡的甜腥气。
陆青禾用树叶小心刮取少许,包好。顾昀看在眼里,未动声色。
“此处才是真正事发地。”顾昀起身,环视四周,“孙老七在此遇袭,被重击后颈,可能当时还未死,然后被拖至下游抛入水中,制造溺死假象。”
一名衙役问:“大人,凶器会是什么?”
“重而钝的物件,比如……河滩上的石头。”顾昀目光扫过河滩,“但凶手既然要伪装溺死,可能已将凶器带走或抛入深水。”
陆青禾忽然走向河边一处水流较缓的洄湾。水底隐约可见几块大石。她折了根长树枝,探入水中拨弄。
树枝碰到什么,她用力一挑——一块拳头大小、边缘沾着暗褐色污迹的石头被带出水面。石头一侧较平,沾着的污迹已经半干,但颜色暗沉。
顾昀接过石头,仔细看了看。“带回衙门。”又对衙役道,“全面搜查这片芦苇丛,任何可疑物件都不要放过。”
搜查持续了近一个时辰。除了些零碎杂物,再无重大发现。但拖拽痕迹、鞋印、布料纤维、带血石块,这些已经足够拼凑出大致过程。
返回尸体处时,周大全还在原地踱步,见他们回来,忙迎上:“大人,可有什么发现?”
“有些线索。”顾昀语气平淡,“里正,孙老七平日与谁来往密切?可与谁有过节?”
“他性子孤僻,没什么朋友。过节嘛……”周大全眼神闪烁,“前阵子因为打猎地盘的事,跟村西头赵猎户吵过几句,但也算不上深仇。”
“最近可有异常举动?”
“这……小人不知。”
顾昀不再追问,只道:“尸体先运回衙门详验。里正,通知孙老七的远亲。另外,近日村里加强巡查,若有陌生人或异常,立即报官。”
“是是是。”
回程路上,两人沉默走了一段。直到远离人群,顾昀才低声开口:“你怎么看?”
“灭口。”陆青禾言简意赅,“孙老七参与私运,可能知道太多,或办事不力,被处理掉。那琉璃碎片是他故意握在手里的——临死前想留下线索。”
“与我所想一致。”顾昀点头,“鞋印是关键。能拿到鞋印,就能锁定去过后山窑洞和磨坊的人。”
“周大全鞋码符合?”
“需核验。”顾昀顿了顿,“但今日他反应异常。孙老七死,他表面震惊,眼底却无意外之色。”
陆青禾想起周阿嬷那句“小心河边旧的”,以及柳娘的恐惧。“下一步?”
“等验尸结果。同时,我需尽快核对鞋印。”顾昀看她,“你那边账册,尽快抄录关键内容,原册需作为证物。”
“今夜可抄好。”
“小心周大全。他今日看你的眼神不善。”
“知道。”
回到小院,天色已过午。顾昀匆匆离去,陆青禾关好门,取出账册开始抄录。
账目杂乱,但仔细梳理,能看出规律。货物代号除“石”外,还有“草”、“铁”、“皮”等,数量不等,交接地点多在河湾、废弃码头。支取银两数额不小,最近几笔都标注“急”。
翻到最后几页,她目光一凝。
有一行记录,日期是三年前秋,代号“骨”,数量“壹”,备注“京中来,慎存”,支银“壹仟两”。
三年前秋。“骨”?京中来?
她指尖微微发凉。三年前,正是将军府白骨案发、她被迫假死之时。
巧合?
继续往下看。此后半年,陆续有代号“卷”、“书”、“印”的记录,均备注“旧档”或“封存”,交接地点不在杏花坞,而在邻县某处。
她迅速将这些信息单独抄下。
日头西斜时,顾昀再次来访,脸色凝重。
“验尸初步结果:孙老七后颈遭受重击,颅内有淤血,但不足以致命。真正死因是溺水——但他肺内水量不多,像是被按入水中短暂窒息而亡。”
“控制溺水?”陆青禾皱眉,“凶手需要时间。孙老七体型不小,要制住他并完成这一切,至少需要两人,或一人有帮手。”
“鞋印核验了。”顾昀声音压低,“与周大全今早所穿官靴不符。”
陆青禾抬眼。
“但,”顾昀继续,“与周大全家中一双半旧布鞋的鞋底完全吻合。那双鞋他平日不常穿,鞋底前掌处有颗嵌着的碎石子,造成特殊凹陷。”
空气安静片刻。
“所以他今早特意换了鞋。”陆青禾道,“但他有不在场证明?”
“有邻村急务确有其事,他辰时便出门,巳时方归。而孙老七死亡时间,仵作推断在卯时到辰时之间。”
“他可能提前动手,或……有同伙。”陆青禾将抄录的账册内容推过去,“看看这个。”
顾昀快速浏览,看到“骨”、“京中来”那行时,眼神骤然锐利。
“三年前秋……”
“时间吻合。”陆青禾声音很轻,“将军府那具白骨,也是秋日发现。”
顾昀合上纸页,沉默良久。
“私运网络比想象的大。货物从—石琉璃到草—药材?秘药?到铁—兵器?甚至可能涉及……骸骨和卷宗。”他抬眼,“周大全只是中间一环。他背后还有人,可能是官府中人,甚至……京城势力。”
窗外暮色渐沉。
陆青禾看着跳跃的灯焰:“孙老七一死,线索断了大半。周大全会更警惕。”
“所以要从他防不住的地方下手。”顾昀忽然道,“他孙子铁蛋。”
陆青禾一怔。
“孩童口中,或许有大人不觉察的真相。”顾昀起身,“你以关心玩伴为由接近,试试看。我这边继续查私运网络和账册地点。”
“好。”
顾昀走到门边,又回头:“自己小心。周大全若狗急跳墙,什么事都做得出。”
“你也是。”陆青禾顿了顿,“手臂伤口如何?”
“无碍。”顾昀唇角微弯,“你的药不错。”
他推门离开,身影没入渐浓的夜色。
陆青禾坐在桌边,看着未抄完的账册,又看看窗外漆黑一片的村落。
远处,不知谁家传来孩童啼哭,很快又被大人喝止。
寂静中,暗流翻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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