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夜还没黑,我的心先黑了半寸
包厢门一打开,我第一反应不是“终于自由了”,而是——腿软。灯光一下子亮起来,刺得人眼睛发疼,把刚才那间昏暗包厢里发生的一切,都像从垃圾桶里翻到台面上,一下子显得更脏、更明晃晃。走廊里又是人,又是烟,又是香水,一群粉绳、黄绳、蓝绳从我身边晃过去,笑骂声一片。旁边一个粉绳姐姐干脆提着高跟鞋走路,脚面肿得像被勒了一整夜,青筋暴得吓人。露露伸手扶了我一把,手扣在我腰上:“还能走吗?”我“嗯”了一声,可声音比气还虚,像谁掐着喉咙说话。美琪从我们身边晃过去,短裙还在身上,但多披了一件外套。她嘴上的口红掉了一半,香水味也淡了,却还吊着那股轻飘飘的笑:“绿绳还能站着出来,不错了。要是换个人,可能现在还趴在沙发上喘气。”她这话不重,但像特意拿鞋跟在我心口碾了一下。我心里一紧——不是被夸,是被点名:你今天被丢进狼窝,居然还活着走出来了,算你命硬。
等到真正能走出夜场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夜场门口的风把人拍醒,路边的烧烤摊都收了,只剩下一地油污,和几只吹得打转的塑料袋。街上没几辆车,只有路灯亮着,冷得不像灯,是一只只盯人的眼。网约车来了,我钻进后座,皮革味和我身上那股酒味黏在一起,闷得要命。我不敢看后视镜,总觉得司机眼神只要一抬,就能看见我这一身“夜场脸”。窗外一排卷帘门全拉着,铁皮冷得发白,只有一家便利店还亮着灯,像这条街上唯一还撑着的清醒。我把手放在大腿上,发现指尖在抖。不是冷,是那道小手电筒的白光还在脑子里盘旋,好像随时会再照到我身上,把我按在某个地方说:“别动。”
回到出租屋,我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累。门一关,那股夜场的混合味没了,我整个人却像塌了。脱高跟鞋的时候,我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脚底板一踩到地砖,火辣辣的。照镜子的时候,我愣了一下——包厢里灯光衬出来的“好看”,在卫生间那盏毫不留情的白灯下,一秒破功。眼线花得像哭过,口红糊到嘴角外面,粉底在鼻翼两侧裂开一条一条。脖子侧面有一条浅红的印子,是刘哥之前手指按过的地方,不是那种青一块紫一块的伤,却比淤青更扎眼——它像是在提醒我:刚才有人把你当东西按过。热水哗啦啦冲下来,腰侧那一片慢慢泛红,我靠在瓷砖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画面全往上涌。那只停在我腰线附近不紧不慢“撑着”的手,那道一直盯着我的手机白光,那一句“你是脸先红还是耳朵先红”……我忽然很想哭,可眼泪怎么都掉不下来,只是胸口堵得慌,像被人塞了块砖头。
睡到第二天傍晚,我是被闹钟从梦里拽出来的。手机嗡嗡响,脑袋像被人敲了一夜。睁眼那一瞬间,我差点分不清现在是几点、在哪儿。床单上一股混着香水和洗发水的味道,很淡,但烦。闹钟关了,我坐在梳妆镜前,看着桌上的粉底、眼线、口红,手伸过去的时候居然在抖。拧开粉底瓶,那股香味一冲出来,我反胃了一下——昨天刚闻见的时候,还觉得是“装备”,今天就觉得恶心。可我还是一点点拍到脸上,因为不涂这些,我连“上战场”的资格都没有。口红涂到一半,我盯着镜子里那张脸,忽然觉得好笑:昨天这张脸,用来骗爸妈说自己“办公室上班,很体面”;晚上又被用来讨好一桌子陌生男人,陪笑喝酒、听他们摆弄规矩。到底哪张脸才是真的?
换工作服的时候,我有点发怵。黑色短裙、蕾丝边吊带、带亮片的小外套,样式说不上多暴露,但每一块布料都是精心算好的——哪里露一点,哪里收一下,哪里勒出线条,全写着一句话:好看,好上手。我下意识把吊带往上提了一点,又被自己放回原位,挺直:没用,在这地方,多遮一寸,你就是不懂事。最后干脆把外套扣得紧一点,自我安慰一下:至少出门之前,我是有一层东西挡着的。
车把我送回夜场门口的时候,天色还没全黑,招牌灯先亮了。那几个大字一亮,整栋楼像醒了,一股熟悉的香水混烟味从旋转门里飘出来,鼻子一吸就知道是昨晚那一锅——只不过每天往里面扔的肉不一样而已。我脚步在门口顿了一下,心里有个声音说:别进去了,再想别的办法。但另一个更现实的声音马上骂了回去:房租呢?欠的钱呢?银行卡余额呢?你拿什么跟房东、银行、生活讲理?露露从旁边走过来,拍了拍我背:“走吧,别想那么多。先活下来再说别的。”我深吸一口气,跨过去,心里很清楚——从第二步开始,你就已经不算“路人”了。
更衣室的灯比外面还亮,亮得有点残忍。十几个人围在镜子前,补妆的补妆,系鞋带的系鞋带,拿着手机拍自拍的也有。粉绳姐姐们永远是最扎眼的:亮片短裙、露背吊带、腰上绕着细链子,灯光一打,每走一步都是一片闪。她们的笑声最大,话也最脏,骂客人的时候一句比一句有画面。黄绳那拨则是另一种路子:紧身包臀裙、蕾丝吊带、锁骨链闪着光,穿得像写着“拥抱区开放到这里”的人形招牌。蓝绳看着最正常,短袖短裙、简单吊带,看起来像商场里促销的小妹,可谁都知道,她们一晚上也没少被叫来叫去。红绳就更别说了,开叉长裙一走路就能看到大腿根附近一片,胸口各种金属线在灯光里闪,连回头一眼都自带气场——那是“老手”,谁都不敢轻易得罪。而我,绿绳,穿着妈咪让准备的那条“乖乖女黑裙”,不露胸、不露背,但腰线收得刚刚好,让人知道你身材不错。简单说就是:看着最“干净”,也最适合拿来试手。
门一推开,有女孩斜眼看我:“哟,绿绳回来了?昨晚没哭啊?”另一人接话:“她这张脸,这身条,要哭也是回家蒙在被子里哭。”几个人哄笑。美琪坐在桌边补口红,半张脸在灯光里亮得艳,半张被阴影挡住,笑得甜腻:“她昨晚那桌,是刘哥那帮人。能第一晚从那桌走出来没出幺蛾子,算不错的。不过——第二晚才刚真开始呢。”她看我的眼神,像看一朵花,外面看着软软的,心里大概已经在琢磨:掐哪里会先折。
露露帮我拉了一下裙摆,用只有我听得见的声音说:“别理她们,站稳了。”我点点头,却知道她们说的每个字都不算空话——在这地方,所有话都是经验总结,听着难听,偏偏都是真话。
妈咪进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一小捆彩绳。蓝、黄、粉、红,最后才是绿。她把绳子往桌上一放,指尖一根根挑出来,像挑货。更衣室一下子安静了,谁都知道接下来才是关键。她点名:“露露,粉绳。美琪,粉绳。阿娜,红绳。”每喊一个名字,那人就过去换绳,胸前那根颜色一变,身份、规矩、今晚的风险全跟着变。“林雪——绿绳继续。”她的声音不轻不重,却像在我脑门上写了四个字:你还在菜鸟区。
我刚“好”字没说出口,一旁一位粉绳姐姐就低声嘀咕:“绿绳最危险,她还不知道呢。”旁边有人笑:“男人看到绿绳,脑子第一个想的就是——看她能扛到哪一步。”那笑声不阴阳,却带着一种老油条的冷静:她不是在骂我,她是在陈述一个规矩。妈咪把最后一根绳子挂回收纳盒,抬眼扫了她们一圈:“规矩都清楚,少在我这儿酸。客人干嘛,你们管不了,自己能不能撑住才是真的。”她说完,拿出手机,点开后台系统,开始分台。
空气一下子紧绷起来。每个人停下手里的粉扑、口红、发夹,盯着她手里的屏幕。那几秒的安静,比包厢里音乐突然停掉还压人。妈咪的目光从屏幕上移到我脸上,又移开,像在衡量什么。她喊:“林雪——”后面接的,是一个我没听过的名字,一串很短的绰号。露露的脸色当场变了,手里拿着的睫毛刷一抖,刷子在镜子上点出一小片黑点。美琪则是明显挑了一下眉,嘴角慢慢勾起来。几个姐姐互相看了一眼,又及时收回视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眼神却明显带着一句话:今晚她要倒霉了。
我不知道那个名字具体意味着什么,但我知道在这种地方——能让露露脸色变、让美琪笑、让别人不敢多问的名字,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事。妈咪把手机扣上,像宣判完一样,把彩绳一股脑塞回抽屉里,只说了两个字:“去吧。”转身要走时,她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一点像是“你自己看着办”的提醒,又像“我已经给了你一晚适应期,后面别再装不懂”。
我深吸一口气,忽然意识到——昨天夜里那一间 305,只是让我知道夜场有多浑。真正往下走,从今晚开始。第一晚,是被丢进水里看你会不会挣扎;第二晚,是看你会不会学会自己往水底沉半寸,让脸上看起来还在笑。外面天还没黑透,我的心,已经先黑了半寸。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