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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借羽
7:借羽
苏梦枕捂着仍因剧咳而起伏的胸口,双颊迅速泛起一种奇异的殷红,眼内也一片炽色。他的眼一向森寒,却又给人一种被灼烧的感觉。他只看着屋檐下丝丝雨线,似乎在这稍稍宁静的一刻,能从如帘雨幕中看到未来一样。
他的表情很肃然,甚至是森然。
可是同时却露出一点两点的悠闲来。
似乎他主要是在欣赏雨景,顺便杀人。
又好象是他主要是去杀人,顺便欣赏一下景色。
他眼一直看着屋檐的方向,却似随意的阻止了要一指捺死墙上蚂蚁的茶花:茶花,你等不耐烦,也不必杀死它;它没犯着你,又没挡着你,它也不过同在世间求生求活,何苦要杀它。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淡,也很悠然。甚至仍是在眯着眼看着屋檐下滴滴答答滑落的雨丝,但显然什么都瞒不过他。
茶花心中一震,立即将伸到半路的手指收了回来。
“你怕花无错找不到古董?”
“我怕他会出事。”
在与苏梦枕对答的几句话中,这位日理万机的苏楼主居然还抽空指示了一下沃夫子拿了两锭银子接济路边那形容凄惨的婆婆。
这时的苏楼主,是茶花第一次看到眼底被埋藏多年的善意。
因为善意泛起,寒傲的眼中也掺进一些微微的暖。
这如一缕春风拂过的些微暖意却瞬间闪过,原已压到眼角的厉狠艳色重又飞起。
凄厉,残忍的眼色因为过分漂亮的眼,散发出的与其说是艳色,倒更似直指人心的狠。
接着师无愧进来低声道:“花无错回来了。他背上背着的人是古董。”
“很好,弄醒他。”苏梦枕懒懒抬起一只手指,脸上完全是八风不动的冷酷。
他眼角一瞥,那两个先前与自己谈雨的年轻人识趣的退到了一旁,似与帮派纷争毫无关系。看着那白衣傲慢青年不断审度形式的目光以及那纯净清朗青年跃跃欲试的神色,他心中偷笑了一下,暗道:如果你们与六分半堂没有关系,那就和我扯上点关系吧。
于是他下决心要让那两人与自己有点关系。
这是他一眼看上的。好似许多年前,深雪寂寞的天地中那惊鸿一瞥。
不得不说这是他善于识别人才的优点,却也是致命伤。
一切都象是他自己安排的,一切却又是每个人所选择的。命运的残酷之处或许就在于,你知道自己的选择,却不知道选择的后果;而就算你知道自己选择的后果,却也无法改变别人的选择。当每个人的选择都关乎命运时,命运就以他特有的严谨惨烈织成了一张谁也无法挣脱的网。
一切发生的那么自然。
古董杀了茶花,花无错暗算苏梦枕。
苏梦枕轻吟,出手。
出了袖,也出了刀。
就算古董花无错不生事端,这一刀也一定会以绝世风华骤然舞起。
因为苏梦枕知道,他的刀,他的红袖,从来让人惊艳,让人一见钟情。
这个武林中传奇到了神奇的公子,这柄让人一见钟情一见难忘的绯红妖刀,一但出手,便是震慑全场。
古董被一刀断首,沃夫子死,师无愧重伤。花无错之流一见红刃乍现,立即逃走。
——红袖刀!
看见了这一刀,还不想与我扯上什么关系么?
苏梦枕看着那两个早就想出手却总归犹疑的青年,眼前四百名六分半堂的箭手一排接一排射来的利箭如疾雨一般,沃夫子因为替自己挡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这种在计划外的人员,本来就是不能指望的。
苏梦枕对自己苦笑一下,扣紧了刀。
他的眼中也终于露出一种神色。
英雄落难,穷途末路的神色。
这或许不是他最为凶险的一刻,但却是他永远介意的一刻。
因为他想起了一个不该想起的人,也同时看到了他命中的魔星。
破煞。挽留。
一个扣指击穴,一个以手做刀。
可是苏梦枕的眼中,却是这两人的成名绝技。
同时他脑里闪没的,是一道血腥惨烈的嫣然剑光。
他三分安然,三分悠然,带点年少得志的轻狂,却象他袍上金线织就的凤凰般宁静的坐在轿中。外面风雨声不绝于耳,轿内却似与外界隔绝般,他的保镖、护卫莫不忠心随侍两旁,没有一丝一毫觉得有什么不公。
如果要抱怨上天不公,那么对于这个人来言,他比别人得到了太多的天宠。多得让人没有办法嫉妒。
他的轿子落在苦水铺半里之外,不停有线报传来。
“有六成的把握,可以干了!”苏梦枕拔脚便走,一行人莫不被他带动,往破板门赶去。
——那里是雷滚?他笑了。雷滚还够不上资格与苏公子叫板。
“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杀你吗?”苏梦枕甩袖收刀,雨中一片绯红残影和殷红血迹,“因为你没有亲手杀了我的兄弟。谁杀了我的兄弟,谁就得死!”
——隔着苦水铺,在东三条大街,莫北神的无发无天部队与雷媚的人马处于僵持状态,刀南神带着泼皮风正在往那边赶,同时,有两名之前素未露面的年轻人跟着苏梦枕上了三合楼。楼上是六分半堂的大总管狄飞惊。
直到接到这条线报,他一向宁定的眉宇才轻轻一皱。
——两个身手不凡的年轻人?那又是谁?
吹皱一池春水,
干卿底事?
他又笑了起来。雷媚既然是金风细雨楼的伏兵,自己又有什么好担心的,除去那两个突然出现的人不算,单止苏公子一人,狄飞惊就不会轻举妄动。
——可是万一雷损也在呢?
他的心底掠过一抹微微的不安,语调却沉静如渊:“过去看看。”
于是轿子立即被抬了起来,却并没有前行。
他感到了异样,压住内心不合景的流火,不紧不慢的撩开了轿帘。
——刑部的人就在自己对面不过丈许,朱大胖子的笑脸比什么时候让人更加讨厌。
“朱大人。”
“方小候爷。”
几句的寒暄似比一个世纪更加漫长。
若说方应看是个非常能忍的人,此刻他也开始怀疑自己的容量。
姓朱的虽然八面玲珑,但明摆着偏向雷损。此时此刻他在这里出现与我胡说八道,所谋者必与三合楼的会面有关。
朱月明有一截没一截的唠叨着,一双精明的眼却不时在打量着方应看的眉目,似想从中得知什么信息。方应看笑的很好看,没有半分的焦躁。
苏梦枕和那两位偶尔结识并肩作战的青年一下三合楼,立即就有人唤他:“苏公子,”紧接就问:“你和“六分半堂”这一场会战,结果如何?”说话的人是在马车里。
马车奢华之极。轨辔者都是华衣锦服,神情庄穆。
但他们现在只是替他赶车的。
车外站看八个带刀侍卫,这八个人默立肃然,但谁都知道他们的分量。
他们的衣角还映着水渍,显然在方才一场大雨之前就已出门。
接着江湖中人一见莫不动容的‘铁树开花’恭恭敬敬的替这说话的人打开了轿帘。那人先探了探头,看到了苏梦枕身后的两人,笑的更加明朗,但两人觉得,他其实并没有在笑。
这人当然是方应看。
只看了一眼,他就收回了目光,望着苏梦枕缓缓下了车,走到了他的面前。
他走的悠闲如庭落信步,可是却再没有半分骄矜。
显然这样尊贵的人,也不敢轻视金风细雨楼年轻的楼主。
——白愁飞和王小石是这样想的。
白衣负手的是白愁飞,清朗纯净的是王小石。
他们看着这天之骄子走到苏楼主的身前,不由的一起退了半步。
然后他们看见一向寒傲的苏梦枕少有的笑了起来:“小候爷。”
“看来,你们并没有动手。”方应看笑的意味深长。
“我们只动口,除非必要,否则,能不动手,就决不动手。”
“公子和雷堂主名动天下,上达天听,加上数万人的性命,万一动手,只怕我也担待不起。”
随意问了几句与雷损谈判的事,苏梦枕未肯说,他也将就着对付过去。方应看这样随和的态度,使人都摸不着头脑。
他到底是来做什么?
这白衣锦绣的小侯爷轻抚微髯,目含笑意:“很好,很好……”终于将目光落向白愁飞与王小石:“这两位是“金风细雨楼”的大将罢?”
说着话,也只是又一眼而已,便将眼光重又放在苏梦枕的脸上,然后顺着看下去,看着他袍子下摆一片惊心的绯。
他这样稍稍低头看着苏梦枕时,后颈柔和的曲线便是白玉般温润,甚至让人觉得此时的他异常温顺。
温顺。
苏梦枕被这突然浮现在心中的词语一惊。这个词,就算在梦里也不该乱用在这个人的身上。
——这小候爷对我不知是何意图,总之不能太过接近。
他这样想着,便答道:“他们不是我的手下。”
“哦?是你的朋友?”方应看抬头,清而亮的目光中隐约开始绽放轻怨的毒。
“也不是。”苏梦枕避开他的目光,笑道:“是兄弟。”
兄,弟。
不仅白愁飞和王小石大吃一惊,但看方应看的神色,也是一派难以掩饰的惊讶,他怔了怔,随即恢复了常态:“可喜可贺:苏公子纵横天下,雄视武林,但却孤身一人,而今……更你多了这两位结义兄弟;我方某人,也只有钦羡的分儿。”言罢似不胜唏嘘。
苏梦枕见这一向进退有度,城府极深的王侯贵族竟当场露出一抹黯然,心中莫名一痛。但想起已下决心与他保持距离,只得接道:“小侯爷言重了,开封府里的“神枪血剑小侯爷,我们这等草野闲民,怎么高攀得起!”
“我们别说客气话了。”恢复了常态的方应看淡淡道:“看公子这个神态,我回禀相爷也总算有了交代。”
说罢他钻入车内,马车开动,直至消失在大街口。
“姓王的还不如何,那姓白的,绝对不是善类。”
方应看沐浴之后,总算将揉成一团的报告打开,心平气和的再看了几遍。
——一回风雨楼,苏梦枕即与白王二人结为异性兄弟,更破格提拔白愁飞为副楼主。
“白愁飞。”方应看轻喃这个名字,那人俊美的脸上有一双如狼般阴翳狠毒的瞳,在看向苏梦枕时,也难掩野心的光,你宁肯招揽这样的人,也回避我吗?还是你真的又是一个不经意发现了这匹孤狼,偏要试试你的魅力与他的野心,到底哪个更强?
“白愁飞。”他又念了一遍,手指在那个名字上划了几圈,笑的就如很久之前,对蔡淞那一抬头莞尔的云开雾散,纯白如雪。那么真诚,那么残忍。“不过一匹孤狼罢了,借了一身凤羽便想冲天,你飞给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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