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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Kall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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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6 惊讶


      圣奥斯瓦尔德仅有一个孩子,是他与韦塞克斯的西恩伯嘉的儿子。他出生时,奥斯维乌还只是一名王子,他们叛教的哥哥伊恩弗里斯刚因卡德瓦隆谋杀去世。奥瑟尔瓦尔德生在夏季一个雷雨天,天上光打雷不下雨。奥斯维乌被哥哥叫去外边捡柴,在森林里迷了路。正当此时,他前边出现了一团幽蓝的光,隐约是个孩子的形貌。他循着光一路走,甫一进家门,雨便浇了下来。他名叫奥瑟尔瓦尔德。奥瑟尔瓦尔德便这样在代拉长大。
      卡德瓦隆是格温内德的国王,他流亡岛屿时,结识了同样被埃德温流放的奥斯瓦尔德。彼时奥斯瓦尔德很有名气,他是爱尔兰诗人口中的游侠。卡德瓦隆在岛上有座堡垒,这是他受困的原因。奥斯瓦尔德途径看见岸上停了三艘船,询问他们在做什么。“国王命令我们围守他的敌人。”士兵道。“你们是威尔士人?”“不,我们的国王是埃德温。”“那你们一定是盎格鲁人了?”士兵又否,“我们是皮克特人。”奥斯瓦尔德又问他们在此蹲守多久了,他们说一周。是很长一段时间,王子道,倘若有风暴,你们的船将毁在堡垒前面。于是士兵走了。卡德瓦隆言笑晏晏地上了他的船,他们一同在爱尔兰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两人都是国王们的客人。
      埃德温广泛地统治诺森布里亚时,奥斯瓦尔德曾到宫廷觐见;他是唯一曾看望他的外甥,埃德温允许他在宫殿自由来去。埃德温问他在代拉感受如何,您对我就像我父亲一样好,奥斯瓦尔德道。你父亲曾流放了我,埃德温说。对,奥斯瓦尔德回,然后你杀了他。奥斯瓦尔德说,倘若他要杀埃德温,一定像他一样在战场上;而后他走了。埃德温派三名侍女送他。
      卡德瓦隆与彭达同父异母的妹妹结亲。彭达是个异教的麦西亚人,那时麦西亚的国王是塞尔。埃德温早年流亡于许多王国,居住在麦西亚时,塞尔的女儿克温伯嘉与他成婚。结婚时塞尔问他想要什么,埃德温什么也没说。后来埃德温重新回到代拉掌权,受洗时塞尔又来看他,问他愿意回报自己什么,埃德温依旧不语。第二天埃德温找他答复,塞尔已经走了。埃德温失去了这段盟约,他不够聪明又过分犹豫。后来他又娶了肯特的埃塞尔伯嘉,两人都是虔诚的基督徒。
      奥斯瓦尔德和卡德瓦隆召集军队,在一个叫哈特菲尔德的地方,彭达也是他们的盟友;埃德温英勇地作战,在战场上被他们杀死,他的儿子奥斯弗里斯也被杀,年幼的儿子埃德弗里斯被彭达所俘。埃德温问他是否会伤害他,如果以后要杀他,不如现在就释放他的灵魂。彭达说,我永远不会伤害他。然后他砍下埃德温的头。战后不久,彭达成了麦西亚的国王。
      他们作战时,伊恩弗里斯趁机回家乡称王。起初奥斯瓦尔德不知道这件事,直到他们返回伯尼西亚;奥斯瓦尔德很惊愕。卡德瓦隆也回家去了。伊恩弗里斯带了十二名士兵找他和平谈判,卡德瓦隆杀了他。卡德瓦隆又杀了代拉的国王,这让奥斯瓦尔德不得不与他作战。诺森布里亚军队从布拉迪峭壁冲下,许多布立吞士兵在逃跑中被杀,卡德瓦隆也在丹尼斯溪被杀死。他死后,彭达与奥斯瓦尔德一同参加葬礼。宴会上,奥斯瓦尔德告诉彭达,你的侍从不尊敬地踩了我的鞋子。宴后奥斯瓦尔德又说,你的侍从在背后耻笑我。彭达很不高兴,打了那侍从一顿。他夜间醒来,朦胧中似乎看见他妻子站在屋外;凌晨他又被雨吵醒,西恩怀斯果然在外边。他问她为什么在这儿。你还记得你昨晚做了什么吗?她问。不太清楚,彭达道。她又说,你昨晚打死了一名侍从,他是埃德温的儿子埃德弗里斯。彭达醒了,他因此成了名背誓者。在马瑟菲尔德战役他残暴地肢解了奥斯瓦尔德,将他的尸体插在木桩上。
      卡德瓦隆死后,彭达又活了九年;奥斯瓦尔德死后,彭达又再活了九年。奥斯瓦尔德死后的第一年,他的尸体留在战场。一天晚上彭达梦见一只乌鸦在他耳边语:快醒醒,有老鼠在偷你的财宝。彭达挥手驱赶。后半夜它又至,沉默着。翌日一早,他听说奥斯维乌的一群修士将尸体偷走了。他的长矛还留在原地,如今长成了一棵大树。彭达很纳罕。他允许修士在这修建修道院,同时纪念卡德瓦隆和奥斯瓦尔德。
      兄长死后,奥斯维乌便返回了伯尼西亚。他的第一位妻子是爱尔兰人,第二位妻子是威尔士人。他的侄子奥瑟尔瓦尔德,彼时已有九岁。奥瑟尔瓦尔德问是否要带上自己,奥斯维乌没说话;第二天奥瑟尔瓦尔德再去,对方已经走了。奥斯维乌将代拉留给一个叫奥斯温的人,他是埃德温的堂侄。奥斯温收留了奥瑟尔瓦尔德,以及其他埃德温散落的亲戚,他和平地统治了七年,直到奥斯维乌向他宣战。奥斯温拒绝应战,仅带一名侍从躲避于山里,领主胡瓦尔德接纳他,答应履行对国王的忠诚,却又在奥斯维乌寻人时背叛。奥斯维乌仅派一骑兵前来;看到他时奥斯温便了然,随后引颈受戮。愧怍之余,奥斯维乌向他捐了两间修道院,而后指派自己的亲戚作王,这亲戚便是奥瑟尔瓦尔德。
      奥斯维乌统治时,彭达已是南方最强大的国王。他将领土广泛地延伸至蒂斯河,奥瑟尔瓦尔德成了他的俘虏。林迪斯法恩的菲南派遣牧师来麦西亚,他的老师圣艾丹是奥斯瓦尔德的朋友。彭达邀奥瑟尔瓦尔德接见他们,奥瑟尔瓦尔德拒绝了。彭达又要嫁给他自己的女儿,奥瑟尔瓦尔德也拒绝了。彭达的儿子皮达来看望他,问他是否很恨自己的父亲;他最好不要再拒绝,否则他父亲会很生气。奥瑟尔瓦尔德回答:“有什么区别呢?我不是在你父亲的领土恨他,就是在我的家乡恨我的叔叔;我没有其他地方可去。若他介意,可以放我走。”彭达听后言:“你哪不能去?你一点不了解你父亲。”奥瑟尔瓦尔德也不了解他叔叔,于是彭达决定亲自去看。人说埃德弗里斯死后,彭达变得有些不同。他与奥斯维乌是姻亲,但他还是决定攻打他。奥瑟尔瓦尔德在他的军队里担任砍头的活计,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当他们路过波厄斯的领地,彭达道:“我是皮巴之子彭达,谁与我一同作战?”辛迪温之子辛迪兰加入他们,他早已准备充分。他们路过东盎格利亚时,彭达又言:“麦西亚的彭达正出征。谁与我一起?”国王埃塞尔赫尔加入了他们,他是个有信用的人,将王位的一半分给弟弟埃塞尔伍德。卡德瓦隆的儿子卡德瓦拉德看见了奥瑟尔瓦尔德,他很不满。他对彭达道:“你要么杀了他,终结他的痛苦,要么让他走。为什么留敌人在身边?”他没有出战,让卡德瓦隆的继任者卡达斐尔带队。彭达走了,他有了一支由三十个贵族带领、三十个队伍组成的庞大军队。在古德蒙丁加汉姆,当地的农民抵抗它,奥瑟尔瓦尔德杀了他们。在伯尼西亚,又有人认出他是圣奥斯瓦尔德的儿子。皮达很同情他,经常在扎营时来看他。奥瑟尔瓦尔德摇头,“我为你父亲而战,那也会为他死。没什么可说的。”他又想起他养父;奥斯温死得平淡。“奥斯温是为他的人民而死吗?”皮达问。“兴许他这么想吧。”奥瑟尔瓦尔德回,“那你呢?你要与我堂妹的父亲作战,她怎么想?”皮达怔住了:“我不知道。她还在麦西亚。”
      他们的军队来到伯尼西亚的最北边,将奥斯维乌围困在一座叫咎迪的山顶堡垒里,彭达的人在距山下四百步的福斯河扎营,山上群崖环绕,仅有一条道路通行。奥斯维乌送来许多财宝,想要换取和平;彭达拒绝了,将它们全部分给盟友。他在东盎格利亚杀了空手不抵抗他的敌人,他要奥斯维乌正面面对他。奥瑟尔瓦尔德被派上山去看他。奥斯维乌在城楼上:“侄子,你为什么来?”
      “我来传达我领主的旨意。”奥瑟尔瓦尔德回,“他想要你下去与他正面作战。”
      “如果我去,我就会死。还有什么话吗?”
      奥瑟尔瓦尔德道:“你曾想过会有今天吗?”
      “我没想过你会背叛我。”奥斯维乌答,“但假如这是我行为的后果,那我认。”
      “对你来说挺好。”奥瑟尔瓦尔德迟疑,“但他还抓了你的儿子埃格弗里斯。”
      奥斯维乌痛哭,大骂彭达不是人。彭达暴怒。他走了,带走他的全部军队。在海文菲尔德附近他遣散他们,“走吧。这是你们该离开的地方。”他们随之南下。一天后,他又道,“现在你们该走了。”这是埃尔梅特的森林,往南能望见哈特菲尔德。威尔士人走了。埃塞尔赫尔坦言:“你有我的承诺,现在我便不得离开。”他东盎格利亚的队伍因此留下来。卡达斐尔不语,没人知道他为何也留下。埃塞尔赫尔告诉皮达,他父亲不该过早地将全部财宝分散给盟友,以便确保帐边人的真诚。皮达回:“我父亲不是那样的人。”联军驻扎在一条名叫考贝克的河旁,诺森布里亚人叫它温维德。入夜,皮达与奥瑟尔瓦尔德上山坡漫步,奥瑟尔瓦尔德心中仍系着彭达赶走慕名而来追随的人,久久盘萦不去。他难道不准备再战了吗?皮达摇头,他指着山下,蓝色的平原上,埃德温便死在那里。埃德弗里斯的死改变了彭达很多,奥瑟尔瓦尔德想。“我兄弟埃德弗里斯曾徘徊于此,在这儿,我们脚下的土地;他父亲也是。”皮达来回踱着步,“这样想很奇怪。我能从这儿望见老战场,再往前便是麦西亚。它从来不远。”
      奥瑟尔瓦尔德也随他望了会。“你觉得他仍要战吗?”他问。
      “我想他会坚持。”
      两位王子就这样站了会,直到身后马蹄嘚嘚,伊勒弗里斯的脸从树丛中显现出来。他同父同母的亲妹妹是皮达的妻子,伊勒弗莱德。他是奥斯维乌的斥候。“走,”奥瑟尔瓦尔德推皮达,“快去找你父亲!”皮达砍断弓手的手指,向山下奔去。奥瑟尔瓦尔德面对十二名敌人,他毫不惊慌地撤退,直到返回自己的营地。河畔灯火通明,奥斯维乌派遣小部队搜寻,如今像溪流般汇集在河谷里。彭达率领他们在坡边的滩上作战,火光照亮了黑夜;在白天,他们发现奥斯维乌的人手比他们少。此战到下午才平息,奥斯维乌率人退到了河的另一边。休整时,彭达看望他们每个人。“你还好吗?”他问奥瑟尔瓦尔德。“我觉得我挺不错。”奥瑟尔瓦尔德道。“很好。”彭达点头,“我觉得今天他们不会再战了,他们会在明早突袭。所以今夜你得尽早休息。”然后他走了;他将正面抵抗的意思传达得很明确。卡达斐尔很害怕面对奥斯维乌的长枪兵。他的士兵问是否要收炊休息,卡达斐尔沉默不语;在晚上,他收拾东西回家,作为慎思后的决定。在睡眠中,一小部分不属于埃塞尔赫尔的撒克逊人也走了。他们白天的战况很焦灼,双方都有许多人倒在石坡上。在睡眠中,奥瑟尔瓦尔德梦见他在山上祈祷。然后他碰见了奥斯瓦尔德。“我一定是在梦里。”对方点头。他道,“我知道你在海文菲尔德祈祷时看见了圣哥伦巴。他保证你获胜吗?”
      “的确,”奥斯瓦尔德答,“就像你知道的那样。”
      “那我为什么会梦到你,”奥瑟尔瓦尔德问,“这意味着什么?”
      圣奥斯瓦尔德看着他,“意味着你们将会失败。”他答。
      翌日一早,两军来到河边,天空正飘着小雨,奥瑟尔瓦尔德心中涌起许多不安。对岸,奥斯维乌的牧师们在为士兵作祈祷;他、皮达与其他基督徒在埃塞尔赫尔的领导下祈祷。他听说出发时,奥斯维乌已发誓将十二片土地捐献给教会,又向盟军支付六千金币、三车器皿工艺、十架皮草重布并一把价值一百二十金币的剑。奥斯维乌心中亦有许多不安,因为他昨夜也梦见了圣奥斯瓦尔德。他传达主的旨意:“你已被提醒多次,现在我不得不亲身警告,以免你踏上更远的歧途。如今帮助你的人愈少,你敌人的朋友愈多,奥斯维乌,你可曾看见?你的扈从曾恳请你,不要强娶你的表妹,但你仍这么做,因此失去我们母族的尊敬。你的子女曾劝阻你,不要二嫁你的嫂子,但你这么做,让她不得不寻求彭达的帮助,在麦西亚出家。你的友邻也曾友善,如我那般待你,但你对埃德温的亲戚不闻不问,当代拉有战事,你任凭他们失散,住进修道院。彭达是个骄傲的异教王,他的拥趸为数众多;我必须提醒你,莫要再损毁祂在地上的国度!我必须帮助你,因为你弄丢了所有尘世间的权柄,我不得不出手相助,作为你最后的倚仗。我会让你赢得这场战斗,不因你品行高尚,敌人却太过正直。这不是援助,而是警醒。”奥斯维乌心下震骇。“我会让我最小的女儿出家。”他祈祷时道。伊勒弗里斯看了眼他父亲,也道:“我会把我妹妹伊勒弗莱德接回来。”麦西亚的联军也各立誓言,皮达说他会砍下十五个敌军队长的头颅,埃塞尔赫尔会战在彭达前面,奥瑟尔瓦尔德期望早日回家。至于彭达,他没有愿望。也许只有他的神能听到他的声音。当阳光照上河脚时,两军交战。麦西亚与东盎格利亚的联军趟过小溪,他们有许多擅长泥沼作战的战士,而奥斯维乌的军队里大多是高地人。水势涨得很快,伯尼西亚显露颓势时,麦西亚人跳上船追赶他们,余部只得沿河跟去,远远能望见彭达击沉了敌人。岸上的皮达也早早达成誓言,他将敌人的臂环挂在腰上。时近上午,天色昏暗了。浪花击沉了许多敌军的船,彭达与埃塞尔赫尔还站在船上,许多人头在水上浮沉。奥瑟尔瓦尔德赶忙来寻皮达,倘若再涨水,恐怕没人能再上去援助国王。那些落水者,幸运的把住船沿,更骁勇的跃上了他们的船。皮达正与两支小队作战,他脱不开身,让奥瑟尔瓦尔德去助。“我不能,”奥瑟尔瓦尔德大喊,“我不会水!”皮达愣住了。“那埃塞尔赫尔呢?”高地人有更好的弓与箭,他们在对岸,麦西亚人无从阻碍。他们朝河上射箭,埃塞尔赫尔倒下了。皮达看见他父亲对战四十人,有逾半数死在他斧下。不见奥斯维乌的踪影;他从船上站起来,麦西亚人刺了他一剑,他也倒下了。奥瑟尔瓦尔德找来匹马,将皮达推上马。战斗的后事皮达无从知晓,只觉冬雷浑沌,从山际宏滚而出。他刚离开战场,伊勒弗里斯便至。高涨的河水将联军冲得七零八落,许多麦西亚人在逃亡中被砍倒,更多的被淹死。奥瑟尔瓦尔德无法面对他,只看见彭达的船仍屹立不破,矛下攀着叠叠尸体。它神奇地无从沉没,如同乌云间的一块光斑,人人都能看见,直到一声怒喝,山洪般的巨浪拍上;彭达的王国湮没在河涛里。
      洪水之后,奥斯维乌神奇地幸存了。其他人引以为奇迹,国王本人也深以为然,他尝试搜寻更多幸存者,无奈只找到埃塞尔赫尔等人的尸体。彭达的尸首不复存在,奥斯维乌便派人将他赠与自己与兄长的臂环带去麦西亚,交还给他的儿子皮达。皮达一直未继位,直到翌年春。至于奥瑟尔瓦尔德,他战后即出家做了隐士。据说他有一双儿女留在代拉,由何人抚养与他的去处同样成谜。奥斯维乌和平又贤明地统治了十五年,直至因病逝世。他葬在了他修建的斯垂恩沙修道院,与他的亲戚埃德温一起。

      当晚钟响起时,圣奥斯瓦尔德的后裔就站在窗边听着,篝火呈锥拢在空地上,高大地冲进暗淡夜色里。他的侧脸明灭烁着蓝光,长裘披滚至地,灰黑地将其半拢在石拱的阴影。他不说话,面上便似有层象牙般质地的郁色。窗外修士们已致晚课,前院客人正露天席地而坐,莓丛隔着冬青,然后是篝火,一口木箱摆着,里面是艾勒的尸体。埃德威格将他带来,他坚持要将他带回伯尼西亚。“你看哪,那些伯尼西亚人,你用言语敲打他们,他们沉默像是石蛋里的鹌鹑。”奥斯加道,“我很高兴他有自知之明。至少,少说话不会暴露你愚蠢或软弱。”他转过身,面向厨房这一侧道,“我曾在大殿里碰见你。让我很惊讶,你的衣服被雪水泡湿了。要不要跟我回皮彻林嘉?”
      阿尔弗雷德感到些许怪异。他并未回复,对方便又道:“弗兰恩堡近来接收了太多附近修院的僧侣,原谅我,我的意思并不是为你们行方便。你若住进来,客房大概会紧缺。我的堂姐似乎不介意;随你的便吧。”他径自坐到他对面,从剩酒里给自己斟出一杯,“我不觉得这是个好住处。”
      “我不觉得你应当这样与我说话。”
      “难道你不是随我堂姐的车马前来?”
      “没错。但你身上不还背着杀害她父亲的嫌疑吗,大人?”
      奥斯加笑了。“你口舌真快。”他慢慢道,“那我也明白告诉你,我不会为了艾勒的王位就去谋杀他。国王的头衔很大,约福维克很远,管理一个郡已经够麻烦了。当然更重要的是,我的家人在这儿管理。我听说你是被你兄长养大的。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的目光闪亮而狡黠。阿尔弗雷德迟疑,而后道:“他是个处事中正的人,并且很讲信用。我父亲的财产在他手里,并且被打理得井井有条。”
      奥斯加想了想,又靠向墙壁:“据说从别人谈论另一人,能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那我大概已经了解你了。你听起来好像和他并不亲近。”
      “我跟你很熟吗,大人?”
      “不,还不是。但你与我说话口吻这么不客气,让我有些话不想告诉你。不如你出去转一圈,与你相熟的那些布谷交谈,过会儿再来找我。”
      他不喜欢拖延,还是依言出门,恰好埃德威格起身,他同行的士兵们看守棺材坐在原地,埃格伯特与他们待在一起。从他这儿,阿尔弗雷德寥寥听说了后来的事情。埃德威格不是很想谈约福维克的现状。“那些怪物飞走了,”他说,“至于殿内,也许奥斯瓦尔德仍留着吧。我说不好。”他的面上压着国王去世后显现的暗红与惨白。奥斯伯恩并未与他们同行,扶棺出城时,埃德威格去拉他,奥斯伯恩平躺在地上,“凯林,”他跳起来甩了埃德威格一巴掌,“凯林!”他大叫着奔出门,在雨中摔了一跤,振翅的拍皮者也随之两三远去。其余伯尼西亚人昨夜便宿在布劳关隘里,直到傍晚才遇见奥斯加。
      他没怎么与同行人说话,只是索玛一个人站在空地,她今夜将与修女们住在一起,让阿尔弗雷德有些诧异。“规矩有很大不同,是吗?”索玛道,“我听说你们那儿有个萨内修道院,她们的修道院长很慷慨,要求俗客住在河水的一侧,自己却住在另一边。”
      “我很惊讶,因为你看上去似乎没有多大不方便。”阿尔弗雷德道,“我想你多半要听到许多经文了。”
      等他回到厨房,奥斯加与仆从们正收拾准备离开。“你怎么这样,”阿尔弗雷德恼怒,“你说有事告诉我,我才趁现在出门一会儿。你怎么说话不算话?”
      “我不是还站在厨房里吗?”
      “那你这样偷偷摸摸的是正做什么呢?”
      奥斯加将他拉到一旁储藏室里,隔着蔬果与腌肉架,埃德加在门口帮他瞅着。“我实话告诉你,我怀疑我兄长的领地上有人想要谋杀国王栽赃他。”他低声道,“你也清楚,艾勒在屋里喝了杯酒便死了,那酒声称授意自皮彻林嘉,来自亚钦加斯。这不好。很不好。要知道如今被称作亚迦的家人的只有我和奥斯蒙,我不清楚究竟是谁胆大得如此堂皇。你眼见着议上有个侍从,佩加,是吗?我老实跟你说,我没见过他。艾勒的随从几乎全是我父亲的人,我打赌你也不认识他。因此,我得留几个人在这儿;帮我查出这帮奸细。”
      “那你又何必告诉我这些?”
      “嗯,不好说,我觉得不坏。我还不大了解你,阿尔弗雷德。但倘若我起初便不相信你,一定有人要责备我为人很糟。我信任你是个堪信的人;更主要的是,我刚听说你在约福维克待了将近一个月,即便你最初的计划是短短两周。这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邀请你来皮彻林嘉,到时我们一起过诸圣日,因为圣遗物现在也在我那儿。”
      阿尔弗雷德推开他:“圣遗物在你那儿,你刚才为什么不说?”
      “我担心你寻思我是凶手!真不是我,阿尔弗雷德。你若要来皮彻林嘉,届时你便会知道我为何这样做。留着让我堂姐跟你解释吧。”
      他说完便匆匆走了;几乎算是落荒而逃。里奥夫温在他后面,对他道:“你们谈得还挺慢,大人。”
      “你都听到了?”
      “不,我算是窗边聋吧。”他说,“介意对我复述一遍吗?”
      “他希望我去皮彻林嘉,还希望我留到诸圣日。并且他说圣遗物现在在他手上。”
      里奥夫温的眉毛高高挑起,显然他也很惊讶。然而,这似乎没什么不能接受的,“好吧,大人,你知道他们家和教会关系匪浅。因此我觉得,他的举动也许也和教廷关系匪浅。当我说教廷,我指的当然是那个圣秩者,你可以与他好好聊一聊;鉴此我不再多说。”
      他就这样退开去,围墙下都是教会的士兵。里奥夫温告诉他,今晚恐怕还要下雨,希望他在风大前回到室内。前些天约福维克还下雪,现在竟又下雨,阿尔弗雷德暗自领悟,不清楚自己是否将会把它牢记在心上。修士们结束晚祷,散散而伴地返回卧室,他们的教堂在另一座礁岩上,起居却在这一头。他本打算去找埃格伯特的。隔着篝火,他看见埃德威格正修磨一把鲁特琴,一个人坐着,斧子一下、一下,将琴面锉得发亮。不知为何,阿尔弗雷德有些恐慌。先前的歌声或许来自于此。他很少听人唱起圣奥斯瓦尔德。
      诺森布里亚的圣王虽是位圣徒,他与彭达、与卡德瓦隆的故事却总显得残忍。人们不如何细讲他们的战争史,多集中于传扬显圣,兴许是因为圣徒本人也殉状可怖。圣徒的弟弟奥斯维乌倒与他不同,他与其领地上的尘世修院更有关联。他分享着许多位圣人的友情,却是个性格奇妙的伙伴。思及至此,阿尔弗雷德不免又觉得有趣。他的儿子埃格弗里斯相当地荒废与他人的情谊。一处很出名的外交事件发生在他与麦西亚人之间,大数的狄奥多罗,作为当时坎特伯雷大主教调停它,将林赛的土地还给麦西亚,同时让麦西亚国王为杀死诺森布里亚国王的兄弟支付赔偿金。他搞砸了几乎所有朋友的关系,又搞砸和所有朋友的敌人的关系。这件事发生的地方就与此不远,林肯郡的特伦特河与乌斯河同样汇入亨伯。
      礁岩的脚下有座小港。前人在礁岩内掏了间山洞作仓库,阿尔弗雷德感到很惊奇。从祷室旁的窄道绕下山,寥寥士兵在此驻守,石阶黑亮,海风将藤蔓拍得唰啦作响。港口边的小礁石上支着两支鱼竿,没有小船在港;因着风大,它们多半是收进了两礁间的桥洞下。他在滑溜的礁石上走了会,没有任何收获。他是不太擅长钓鱼的。
      他四下散逛着,一面走,一面打量着这间海滨修院。弗兰恩堡的建筑修得狭窄,主要建筑都在北面,南边供修士们居住。院落靠海的一侧有间种植园,修士说,他们这儿土地有限,种的便都是些药草,因此药房也在附近。厨房则在药房对面的西南侧,起初奥斯加便与他在这儿交谈;而如他们这样的世俗客人,住宿的地方则在更靠下游的圆屋。如修士所说,厨房起先便备有他们的晚餐的。等阿尔弗雷德再到厨房,其他人大概已用餐完毕,他便随意从架上取了块面包,贴两片熏肉来吃。站在狭小的院落中,地面奇妙地上凸,天空也是尖削地向上拱起的;他站了会,一路上阿尔弗雷德都没遇上什么能交谈的人。
      及至教堂,已无人逗留在内了。长烛灯火通明,许多物什堆放在礼拜椅间,大概如修士所说,是周边修院带来尚未整理的行李。这在坎特伯雷罕见,即便西奥诺斯不当面讲,事后也会在信中敦促王室对圣堂恭敬。如今阿尔弗雷德很少回坎特伯雷,他兄长们倒每年至少要去一趟。穿过圣坛,竟能露天地俯瞰大海,海风析过露台,远处的崖边翻涌着橙色的海上风暴,光球照亮远近建筑,有罗马哨塔的剪影。下雨了。
      他在楼梯口碰见了布莱雅。
      “我听见你进门,在你踏入主殿的时候。”她说道,“你一个病人,晚上不睡觉跑出来干什么?”
      阿尔弗雷德稍窘。“我没想到你在这里。”他说,“你在织什么?”
      “我妨碍你了?”
      “不,不,我……我只是来这儿参观。我应当感谢你,为着昨晚的照顾。”
      “噢,”她挑眉,“你知道?无妨,举手之劳而已。我只是受你同伴所托。你应当站进来些,门边上有雨。”
      他还是不大自在地挪近,他彼时不清楚艾勒是她父亲。布莱雅的目光中闪烁了些许好笑。阿尔弗雷德又问:“你在绣什么?”
      “一件给我们修道院资助人的礼物,她两年前提出的提议。她想要一件艺术品,以供她儿子与客人们观瞻。我还粗糙地没想好。”
      “粗糙?”阿尔弗雷德惊讶,“可是我看你的编织已经很精湛啊!”
      “难道一件作品的开头框架便能决定它整体令人惊叹吗?”布莱雅笑,“你将织作看得太简单了,阿尔弗雷德。我只构思了边角,图像在我心中还空空如也。启发我一下,阿尔弗雷德。我能问问你们家墙上挂的是什么吗?”
      “四天使为会议传福音,还有苏塞克斯的艾勒游猎图。”他说,“是萨内修道院的礼物与我父亲的遗产。”
      “福音图?嗯,我听说过这个,但从未亲眼得见。萨内的姊妹说它非常精美扎实。”
      “我觉得它的主题在别的地方很少见。你与她们经常往来?”
      “不多,我偶尔通信。我们的出资人倒是在那儿也有资助。”
      “噢?”他再次意外,“那她一定很熟悉她们……至少是品味,还有她们的手笔……”他很意外。他觉得诺森布里亚人绕过麦西亚向韦塞克斯投资,一定决定了她至少有两三条船。“那她一定很自由吧。”他不无羡慕道。
      “自由。”她双眼微眯,“你是在羡慕她吗,阿尔弗雷德?我想我挑起了一个颇为危险的话题,对你我而言均如此;我应当先问你,你曾与我父亲交谈吗?”
      “你问得可真直白。”
      “那看来便是有了。你觉得他是个怎样的人,他曾有为难过你吗?”
      “呃,他有,他不会……我们可以放过这件事,我想。”
      她轻轻地笑了声:“感谢你对他的怜悯。我想他本人总是对对他真正至关重要的东西粗心大意地嗤之以鼻。你与埃格伯特一起出行,还认识了埃德威格……这么说来,我似乎该称你为预定的朋友,倘若我不是个社交粗浅的人。让我说回我的出资人吧。我只能说,她是位有权势的女士。嗯,这对艺术工作好吗?恐怕一位兴趣极狭窄的女士,会让所有她的蜜蜂兢兢业业?很不走运,这儿没有发生万一,她就是我最大的出资人。但现在她已经去世了。
      “她个人的收藏如今随附近修院的藏书汇总到这儿,我修院的也是。我想这或许符合你个人的志趣,因为她持有海量的史书。我猜错了吗,没有?我也眼见着你是想上楼读书。她自己的小孩都是些过于活泼的家伙,和我很不同。”她一口气地说完,空气中的灰尘激昂地上升,古老的,传统的,辉煌木板发出骨节般的吱呀作响。她垂下眼,慢慢道,“现在我可以轻松点说。我听埃格伯特说了,你本就是要来弗兰恩堡。真奇怪,你竟然在认识奥斯加之前就认识了埃格伯特。我好奇倘若顺序不同,你对他们二人的印象是否有变化,正如你先见识了我父亲然后才认识我,这让我是他女儿,而非他是我父亲。
      “你看,庇护者向来如此;当他们撤走羽翼,雨水将会打湿书页。这些约福维克人还要替他守灵。”她望向窗外,“虽然烦躁,却不得不承认它曾给你一席之地。我应当替她驱赶一些客人,但正如我父亲正躺在这海角修院的土地,人死时恩怨如肺里的空气,消散快得很,多半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有些疑虑在心里,但你们似乎关系好,大概不必我讲。”
      “我也有些话没讲。”他也道,“但如你所见,外面雨很大。”
      布莱雅笑了:“你说话像个修士。好吧,既然你好奇地寻求答案,那我简要而残酷地告诉你:如我先前所言,我的资助人是代拉的亚迦,她是圣奥斯瓦尔德最后的后裔,倘若你听说亚钦加斯,说的便是她的亲人;这大体上指的是奥斯蒙与奥斯加。埃塞尔弗里斯光荣的子嗣曾统治,在他们之后,继承的是库萨的后裔,再之后的名叫莫尔,他们本是前者的顾问。当莫尔的埃塞尔雷德杀光了库萨的后代,他自己与伯尼西亚都没有更好的继承人,他领土的贵族们找上了另一位王储,他是库萨之前篡位者的后裔。洛锡安的埃道夫,一个查无根源的夺位者,他的统治仅持续一代,儿子被库萨追杀,曾孙又被莫尔追杀。他的曾孙名叫厄道夫,没成功被国王杀死,取代先敌坐上王位。其后的儿子是伊恩雷德,伊恩雷德之后是埃塞尔雷德,埃塞尔雷德的亲属都死了,他最后的亲戚是埃格伯特。”
      阿尔弗雷德大受惊骇,未及发言,又听她道:“厄道夫同时期有位竞争者,他的名字我想你应该知道,一个平民出身的杀人犯在王位上坐了二十七天,又被贵族们联合赶下台。奥斯巴德,他被厄道夫驱逐到最北方的领地,在湿冻的土地上干农活,却连他的朋友阿尔昆都写信谴责他。阿尔昆劝他虔诚。后来他真成了修士,他的亲属游荡于皮克特与诺森布里亚之间。他的儿子名叫雷德武夫,仅仅算个热情的樵夫;他侄子奥斯伯特,却是个屠夫。后来奥斯伯特返回诺森布里亚,杀光了埃塞尔雷德的亲属。现在你知道他们双方的所有来历;我想,一年之末总是很严酷地影响我们的生活。”
      阿尔弗雷德沉默了会。“你说起话来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他说,“你说的资助人,她是你伯母。”
      “弟兄,如果说起史实事事关己,岂非人人都是比德?”她说,“我无意与你争论这个。”
      “我也不想与人谈比德。那皮彻林嘉又是怎么回事?”
      “皮彻林嘉……是埃格伯特家里的领地,就近几十年来说。如果不往前追究,他也有合法的继承权。呵,你这么说让我不禁想,他未必知道这个。这么看,你倒给奥斯蒙带来了个棘手的难题。”
      阿尔弗雷德的嘴紧紧抿成一线。“我想,”他语气硬邦邦地,“我想我盲目地走在这里,这里边每个人现在都显得实属活该。倘若我一早知道你是谁——为什么你和奥斯加都隐瞒?你应当早些告诉我的。如果我知道你们家口风都这样紧,我不会跟你说话。”而后他走了。这天余下的时间他都花在了楼上。

      《梦境、解梦与白色意象》
      一些人倾向于认为梦境或预视中的意象有固定含义,或至少有指定含义。这里有一桩例子:有一对兄弟在同一天梦到了一只白兔跳过他们的屋顶,做哥哥的立刻醒来并出门了;三天后,他在兔子跑的那个方向的镇上找到了工作。这个梦对于他来说是个积极的意象,有人说,因为他是个好猎手,他跟随梦境的指引,并在现实中看到更多演变。做弟弟的不得不沉稳,他也因这番话感到压力。他没有跟随意象,似乎它在他的生活中完全消失了,压力让他的梦境与预视均隐退,变得模糊不清又可怖。他修补家里,三天后,有头野猪撞到他们家的院墙上。两兄弟都赚到了钱。由此例观之,同一个梦让积极者寻求更积极的路径,沉稳者走了更沉稳的路径,获得同样的结果。不见得积极者稳定、沉稳者主动才更好,正如澄清酒液时杂质在下,煮沸肉汤时杂质在上。白色意象则不同,主的使者在梦中会有明确启示与指引,你可以感受到它以另一种方式运作。(笔记:这是否不应该写?上次我去赫里福德,那里的修士质疑我的写作太过异端,但我从未在异教徒身上看到同样想法。)(我不认为他在指责你像异教徒,不止异教徒不会这么想。你可以继续写它,只是不要再使用红色的本子了,我会把它们借给别的修院抄写。-W.)

      《旅行者常见疾病治疗方法》
      *驱赶飞蚊:旅行者应小心避免沼泽、浅湾等积水区域的飞蚊群。如必须通行,将薄荷捣碎涂抹斗篷与船头,蒙住手脚口鼻快速移动,若驱赶无效,可在心中高念:“快走开!毒龙的仆从。我用木棍击打你,用棍棒击打你,用长矛击打你。”高念咒语直到通过。
      *治疗眩晕、头重脚轻:葡萄酒或陈年麦芽酒将水苏煮沸,用浸液清洗头部,将还湿热的药草放在头上,用布包好,放在那里过夜。常年头晕、头痛者应避免站在高处,以免病情加重。此外,缓解宿醉不适用此方法。
      *处理邪恶且严重的脚肿:捣烂天仙子的根,将之放在脚上,它们会收缩并神奇地赶走所有疼痛。同样将艾蒿的根也捣烂,冷着将它与蜂蜜混拌。让病人在早上与想休息时吃这种混合物。
      *草药识别图鉴(此条目包含大量图鉴):(笔记:吊诡的是,需要携带阅读这本书籍的人通常能准确识别他们所需寻找的植物,本书因此而变得过于沉重,而其中图例缺少准确性,需要翻书寻求指导的人或许不待寻找到所需答案,病人就已经回归主的怀抱。难道不应当将它分出单独成册?我相信它的内容可靠程度将会显著提高。)(好主意,但是大工程。我会联系坎特伯雷。-W.)
      *朝圣与急病:地上有许多受赐福的圣泉或圣山,它们位置殊异,在此不一一列举,否则日后它的相关条目将会显著增加。尽管所有圣徒几乎都能保佑病人,一些人或许不了解圣徒灰烬的特殊功效:
      埃德温 头部疾病,莫名发冷(一种血液质过于低迷的疾病),漫游者的失魂症。可驱逐亡灵,死而复生者。你可以在约福维克大教堂与斯垂恩沙找到他。
      圣奥斯瓦尔德 手部与足部疾病,日燥夜寒,肠胃病,离乡恐慌与初学者。有人一同祈祷更好,这可以预防你遇到或被当成小偷。你可以在什罗普郡的奥斯瓦尔德之树、林肯郡的巴德尼修道院、林迪斯法恩修道院、班堡找到他,刺穿他头部的长矛碎片在爱尔兰。
      圣希尔达 所有疾病。
      威尔弗里德主教 精力充沛,流放者回归,雄辩者。在治愈疾病上圣威尔弗里德似乎并未提供什么益处,但世俗人士喜欢去里彭看望他。
      奥斯维乌 尽管这位国王并非圣徒,他仍深受人怀念与喜爱。调停者,家庭中的公平。你可以在斯垂恩沙找到他。

      《悬崖上的高原》
      伴随自东而西的海风,弗兰恩堡下新月形的白垩岬将高地平原抬升,带来全面而湿润的降雨。代拉雨水充沛,地表却十分干燥,仅有赫尔河附近有诸条溪流,如平原挤出的峡沟,其中四条汇入亨伯河;另外五条来自林赛的河流也汇入亨伯,在那儿曾有座罗马神殿,一幅巨大的马赛克画上女神托着亨伯般的号角,周围围绕着九名更小的女神,如今它仍在布劳堡垒。自它望西北是大量的耕地,而东未及森林,便是连绵的丘陵,它的高地草甸深受黑脚绵羊的喜爱,灌木富含种类多样的蜂群,土地有上千海德。据说罗马人在时,下游平原尚未被淹没,代拉的布立吞人将庄园交出,后又作了战车场——这我可不知道!

      《三种陋习》
      恶行将在死后属灵地审判,但陋习只会损害地上的友邻。这儿有三个,最令人不胜其扰。
      首先是午夜上床睡觉。他们通常脚步声很大,且在梦境中打鼾。更有甚者,翌日更是久睡不醒。长此以往,他们将迟钝、嗜睡,肌肉松散下坠,劳作的精力不再。
      其次是饭前不洗手。难道圣本笃没教导我们应当净手领取主的恩赐?为何有人认为能将脏手伸进友邻的餐盆里?这不但不恭敬,也很恶毒。所有人都会舔到他手上的泥土。
      其三是外出钓鱼。这是最狡猾的,为什么捕鱼不用渔网?他们将在河边待一下午,美其名曰生存的较量,回家时偶尔有鱼,但其他劳动一定已奇迹般地做好。
      这番充满智慧的话来自伊利岛对面的女士弗里达斯维斯,不来自我。援引至此,望诸位弟兄亦受启迪。
      (复抄自埃尔门汉姆)
      (复抄自安卡斯特)
      (复抄自赫古斯塔迪斯)
      (笔记:我也有一本书要推荐,是前人献给圣彼得的寓言《渔人的智慧》,这将启迪我们任何一种劳作之所以为劳作是因为它的确有价值,而非耽于享乐或空穴来风。别再请人寄来了,我已经读过几遍了。-W.)

      《一首短诗》
      当你走近,带着最勇敢的心/死者将会开口。
      恋人脸庞的月光/露珠上的叹息/一眨眼。

      《另一首短诗》
      女人,你在哪里?他是这么问我的
      我说,我在我家的墙角下
      木杼穿织如雨
      山坡上的亚麻,那是我夏天要穿的

      女人,你在哪里?他是这么问我的
      我说,我在河水边
      长矛如野猪牙
      洄游的鲑鱼,那是我日落后要吃的

      女人,你在哪里?他是这么问我的
      我说,我在芦苇荡里
      毛茛花开有五种颜色
      你看见那些倒影,那是见爱人时我正穿的

      昼消暑短,夜缓日长
      当织环泛黄干枯,青年如白鸽飞出窗户
      你还会梦见我吗?

      鼓声阵阵,雷声隆隆
      女人,你在哪里?他问
      我听见老妇人拉线织杼,那是我穿在身上的
      她的低语从我身侧脱落
      女人,你在哪里?他问
      我手握我的矛,那是我在忏悔
      我来到那条河
      那是我的来处,也是它如何终结的
      女人,你在哪里?他问
      水中的芦苇荡,那是我为自己选择的地方

      他往下读之前,一张古老的羊皮纸从书页间落了下来。它纸边虽弯曲起皱,触感却十分厚实,显然是精工制备的良品。草稿式的标题写着《圣三勇士》:
      东盎格利亚的雷德瓦尔德去世前,有一段时间奥斯瓦尔德与卡德瓦隆的队伍住在森林里,他们从林中狩猎,在河里洗澡。一天夜里,月光明亮,夜风和煦,奥斯瓦尔德躺在草地上:“我舅舅的领地气候温和。我几乎不想念我来时的地方了。”他的盟友正梳着他那头漂亮的红发。几乎只是瞬间,一条长辫子出现在他肩上。卡德瓦隆说:“我也不想家。你是说什么?”
      草丛间有不知名的虫鸣。“我在想,我母亲知道我父亲杀了她父亲,却仍嫁给他,这让我有时感到奇怪。但我从未问他们,现在我再也不能,我远走他乡,如今才了解我早该了解的地方。”他说。
      “怎么了,奥斯瓦尔德?你今夜格外多愁善感。”卡德瓦隆问。当他说话时,河对岸有欢呼声。埃德温城镇里的居民正举行庆典,“别告诉我你正心软。”他又道。
      “我没有。我怎么会呢?”奥斯瓦尔德枕着手;他这副做派,俨然是彭达也在场。卡德瓦隆回头,彭达果然正进门来。“我的朋友,三年前我认识你,那时我说我要替我父亲报仇。”奥斯瓦尔德说,“现在我对此有些怀疑,我想这或许不是我真实的愿望。是这儿天气不够好,物产不够丰盛?难道这不是人毕生所求?”
      “如果你们在谈心,我可以去外面。”彭达说。
      “你留下。”卡德瓦隆道,“我听听他说的什么话。”
      “等战胜我舅舅,你将赢回自己的王国,彭达将得领主赏识;我的朋友,我为你们高兴。但我,我什么也得不到。那些不认识我的人依旧不认识我,而他们将把我赶回伯尼西亚。”奥斯瓦尔德翻身坐起,“这就是我得让他们知道的,我将带你俩进入他的庆典,不带一名士兵,非但不伤人,还能全身而退。”
      于是他们打了个赌,奥斯瓦尔德说,即便他们都取到了埃德温的一样宝物,他也仍能把他们带出来。翌日一早,奥斯瓦尔德便叫人在城门备了十匹马,三驾马车;他自己和卡德瓦隆进了埃德温的领地。埃德温不是很想招待他们,但雷德瓦尔德也在这儿,他同样也不是很想对宗主失礼。“我听说你从皮克特跑了出来,还带走了我的养弟,”埃德温说,“我付了你寄养所有的钱,所以这就是你如何回报我的。”
      “不必多说,舅舅,”奥斯瓦尔德道,“我们只是来过节。”
      十余名侍女将他们引进殿,她们的装束十分辉煌。埃德温的近臣不在屋内,只有宫廷诗人与书记官们在墙边。奥斯瓦尔德打量上下,以为宫殿高挑,不似寻常人家:“我的新舅母在哪里?我还没见过她。”
      “她不在这时过复活节,”埃德温道,“现在她正斋戒。”
      “那你的宗主呢?”
      “这样,外甥,你一向如此粗鲁?”
      “是啊,”卡德瓦隆道,“毕竟他没妈没爸。”
      埃德温不是很高兴。正当这时,雷德瓦尔德与大祭司科菲从门外进来,他们打了许多兔子,谈论着瀑布;雷德瓦尔德好奇埃德温的改信经历,遂随科菲拜访了他们先前的圣地。卡德瓦隆也很好奇。科菲说:“我当然也乐意带你去,布立吞人。你是先天的基督徒,还是后来的?”
      “我生而受洗。”卡德瓦隆道,“因此在皈依上,您是我的前辈。”科菲寻求埃德温的意见,雷德瓦尔德也看着他,埃德温点头应允。他们走后不久,雷德瓦尔德也出门了。埃德温留下奥斯瓦尔德,他既是来探望,便无需离开宫殿。国王问:“告诉我,外甥,你日子过得舒坦?你的兄弟姊妹呢,他们现在如何?皮克特人的国王教你们什么吗?”
      “他们教我阅读,如何在歌唱中使用他们的语言。除此之外,我还很擅长剑舞。”
      埃德温的眼睛瞪圆了:“那你几乎不算是个盎格鲁人了。你的兄弟呢,他们又是被如何教导的?”
      “我给奥斯维乌请了个撒克逊人做老师,至于我哥哥,他通常在国王身边,我对他没有那么熟悉。”
      国王邀请他陪同巡视领地,他们出门时,草地上早上的冰霜尚未融尽。阳光映照金色的茅草屋,有许多人在喝酒,更多人在玩自己的游戏。他们也打了滚,抛了骰子,奥斯瓦尔德在外边下棋,直到太阳落山他才尽兴回到屋里。与此同时,卡德瓦隆随科菲到了他们先前的城镇。“你们的镇子离这儿不远,”他问,“为什么搬到前面去呢?”
      “因为之前这里发生了瘟疫。”科菲道。
      卡德瓦隆一点也不害怕,他从不生病。科菲很羡慕,他看起来年轻,但年龄已十分老。他们参观神殿,一同做了祈祷,从殿中出来,正见曾经科菲穿刺的异教神像在房屋围绕的中央。卡德瓦隆从未信仰过异教,因此感到新奇。他想起奥斯瓦尔德的话,隐隐作想:“科菲是埃德温重视的大祭司,倘若我拔走他的长矛,埃德温一定很生气。但拔出这根长矛,谁知道下面有什么?即便是小石子般的危险,也能将这个老人重创。我答应奥斯瓦尔德不伤人,这的确是个挑战。”他动了心思,也就此盘算。他今日穿着红色的袍子,科菲问:“告诉我,布立吞人,你是否来自格温内德?格温内德的卡德芬是你的什么人?你看起来让我感到很熟悉。”
      卡德瓦隆道:“没错,我是卡德瓦隆,卡德芬之子,格温内德如今是我的王国。”他说着,将长矛拔了出来。怒吼的灰影从中钻出,他一箭步便躲开了;他一手捞起科菲,一手抄起长矛。他们翻越瀑布,灰影也爬过山坡;他们钻进森林,灰影也穿过树丛。直到他们来到森林深处,湖水边上长着古老而神圣的群树。卡德瓦隆回头,怒斥:“现在你已到不属于你的领地。滚开!”灰影不甘地溜走了。卡德瓦隆放下科菲,这样他又取到了长矛,又没有伤人。他们骑马回去,直到黄昏时才又回到古德蒙海姆。
      在下午时,奥斯瓦尔德发现民众最热衷的活动是斗鸡。几乎所有人都围到了栅栏边上,他坐在木墙的上面,木墙的下边是斗鸡场。其中有个黑发的陌生大汉,他下注几乎把把赢。他称自己为鸦喙,是个麦西亚商人。所有人喝酒都喝不过他,所有人打拳都打不过他,因此他来斗鸡,这是他最喜欢的温和运动。有人不服,找他比划比划,他们比赛射击屋前的罐子,挑战者的石子飞入草丛,而鸦喙挑了块更大的石头,击碎了屋檐上的罐子。然后他又回到人群中去,他奇异般的镇定气度征服了他们。奥斯瓦尔德心想:“拔得头筹对他而言是容易的事。但他如此高调,我虽担忧他伤人,但更好奇他要如何不伤人,我们等着瞧。”埃德温的侍女来找他,要求他帮忙准备宴席,太阳马上落山,国王要招待客人。他们走时,比赛仍未结束。
      回城的路上,科菲对卡德瓦隆道:“我已知道你是谁,卡德芬之子。感谢你没有把我留下等死,但你现在回去,我担忧你要对我的国王不利。”
      “如果我要杀他,恐怕你没法阻止我。”他说。
      “是这样。所以我打算劝说你,不要现在杀他,因为我梦见他不会死在这里,在他死去的地方,总有一天他会拯救你的孩子。”
      卡德瓦隆一怔,心思敏捷地动摇了。他久未归家,即便他已成婚多年,他们至今仍未有子嗣。他心想:“埃德温死了,只有那时我才会归乡。但埃德温不死,何来小子一说?恐怕这是科菲的缓兵之计。但我的确没必要在复活节和一位准基督徒计较。”他们到城门时,山坡上的阵阵饭香飘到门口。雷德瓦尔德正在附近,他热情地拥抱了科菲,两人往长厅去了。卡德瓦隆独自逛了逛,他也来到斗鸡场。“你玩得很开心啊,”他说,“收获如何?”
      黑发大汉道:“我已经赚了一千银币,但比赛仍在继续。”
      “我已经赢得我的大奖。”
      “那你动作很快。”
      周围人见他们认识,卡德瓦隆又负着长矛,俨然也是名勇士,便想叫二人比试一番。卡德瓦隆拒绝了,他已经终止了今天的试炼。他所赢得的奖赏随他一起离去,而斗鸡场将决出最后的胜负。与此同时,奥斯瓦尔德正在后厨。他想:“我的朋友们都很有本事,眼下多半已想清楚各自的赌注;但我还没有眉目,我被困在埃德温眼皮底下。”他将餐盘端上长桌,在走廊上碰见了一位裹着头纱的女士。他立刻认出这是伯莎的女儿埃塞尔伯嘉。“女士。”他鞠躬道,“如果我冒犯了你,请容我致歉。”
      “没关系。我丈夫告诉了我,你今天来看望他。”埃塞尔伯嘉道,“外甥,我看你与侍从混在一起,而非在前厅等着开席。告诉我,你莫非是空手来吗?”
      他回答:“说来丢脸,我实在是囊中羞涩。”
      “哪一个无家可归者不是呢?”她道,“你是正为这个忧虑吗?”
      “不,我与他人有赌约,眼下恐怕结果已将揭晓。”
      她古怪地看着他;他向她借取她的镯子,埃塞尔伯嘉仍旧同意了,因为她听说他今天一日都很安分守己。埃德温的宴席上,雷德瓦尔德坐在他的左手边,埃塞尔伯嘉坐在他的右手边。餐盘如水般流转,酒气蒸腾如丛云。奥斯瓦尔德坐在下首,埃德温问他:“外甥,我听说你在后厨忙了许久。你能像其他侍者那样,也为我们表演什么吗?”
      “恐怕不行,”他道,“您清楚我的技艺,我剑出必要见血。”
      “那你便是客人了。有什么礼物?”
      “我拿出来您恐怕要生气。”
      “那就不要兜圈子了。你对你的实力很有自信,我们且看吧。”他叫出八名勇士陪他比试,奥斯瓦尔德被围绕,他将剑负在背上。卡德瓦隆携科菲进门,看见的便是这一场景。“干什么?”他大喝,“埃德温,你这个背信弃义的家伙!你对恩人拔剑相向,如今连你小外甥也不放过?”侍卫见他撂下长矛,也纷纷起身,科菲也道:“陛下,您不应欺凌弱小。”
      “弱小?”埃德温喊,“他偷走你的长矛还能带回你,那时你怎么不嫌他弱小?”
      侍从摇响警铃,矛兵吹角。声及草场时,围栏里胜负已分许久,赌局还未结束,因为主持的官员不愿给钱。彭达一脚跨进栅栏,一手拎鸡,一手拎起官员:“玩也玩够了,现在带我去见你的国王,否则我将像掐鸡一样拧断你的脖子。”那是埃德温的顾问,彭达声势浩大地随他进了门。“你们怎么闹成这副模样?”他愣了下,“陛下,您的下属不愿给钱。希望您能劝服他,否则我的公鸡将像吃虫一样啄走他的眼珠子。”
      “你的公鸡?”雷德瓦尔德问,“你赢得了大奖吗,年轻人?”
      “没错。”彭达道。
      “你有许多选择可选?”
      “我一向都支持它的。”
      雷德瓦尔德大悦,他很欣赏彭达,因为那个顾问是他儿子。他问彭达是否要来东盎格利亚,彭达拒绝了。于是埃德温不好再为难他们,人们看见他们很有本事,更何况他们还彼此都认识;他只能选择杀光他们,或是放他们走。奥斯瓦尔德道:“我无意使您难做,舅舅,您看,我们赢得了所有荣耀,但这些荣耀终究属于您。以此好意,我愿意将我们的宝物送给你,作为交换,希望您给我们一些粮食。”卡德瓦隆放下长矛,彭达放下鸡,奥斯瓦尔德放下手镯,埃德温看埃塞尔伯嘉,埃塞尔伯嘉扬眉。于是他放他们离开。三名侍女去送他们,将吃的搬上车。临走前,奥斯瓦尔德又道:“舅舅,你比我更了解我父亲。倘若我要杀你,那一定是像他一样在战场上。”而后他走了。他们各自回家,过了一段安生日子。后来雷德瓦尔德又寄信问彭达同样的问题,彭达也拒绝了。“我可以看出你是个很有主意的人,但你们三个都很有主意,这恐怕不是什么好事。无论如何,我快要死了。”彭达收信后不久,这位霸主便逝世了。五年后卡德瓦隆攻打埃德温,但并未成功,除此之外,在埃德温死前他们再未有显著战事。
      *注:他们走后,此事立刻被引为埃德温的慷慨之举,而后人们发现这三人很有名气,又以“埃德温的三勇士”来称呼他们。起初这引起了复活节的游行风潮,但一方面埃德温去世很早,奥斯瓦尔德也很快逝世,另一方面后来的国王对过度庆祝复活节很不喜,鉴于两位国王都是圣徒,这一庆典被移至诸圣日。

      《鼓手与旗手》
      从前有一名鼓手和一名旗手,他们的国王去世了,因此他们要护送他的棺材回故乡下葬。他的家乡很遥远,需要翻越长蛇般的山岭才可到达。他们理应有更多同行者;但国王在战役中是输家,许多他们的同伴都已战死。这样,旗手负责领队,鼓手负责在停灵时击鼓奏乐保护自己人。中午,他们在一棵树下休息,午饭后旗手擦拭他的长盾,鼓手便靠着树小憩。旗手还没入睡,鼓手便跳了起来:“我们必须救他!”旗手问他如何,鼓手不语,直到下山后才道:刚刚他在树下梦到有人要抢夺国王的尸体,一旦他们放松警惕,敌人便会钻出。因此,他们要找个坚固的营地。于太阳落山前,他们走到了一处堡垒遗迹旁。鼓手决定在此过夜,旗手心有疑虑,去遗迹中转了圈,墙边草丛余空瓦残罐,石板碎柱下荧荧白骨。他两股战战,问同伴是否听到什么声音,鼓手说不。天光渐暗,他们决定一人照看篝火一段时间,而后两人同时醒着,这样依次轮流睡觉。木火熊熊,薪柴正高,旗手正站岗,一只白兔从树丛中跳了出来:“亲爱的先生,我昼夜奔波于此,鲜少有旅者到来。你们锅上烧得正香,我实在忍不住,便想讨些吃食。”“那你来晚了,伙计,我们晚饭已经吃完了。”旗手道,“不过锅里的确有些剩菜,你需要便请拿去。”语毕兔子便将上前。“我话还没说完,我还不清楚你是谁。”旗手道,“外边雾太大了,我问你,你长什么模样?”
      兔子道:“我长着四颗长牙,一张嘴,耳朵尖尖,正是你们知道的兔子模样。”
      “你声音听着粗哑。你是病了吗?”
      “我被木炭烫伤,村民驱赶我,因为我损伤他们的粮食。我受伤又心思忧痛,这就是为何我声音低沉。”
      “你的双腿刨在地上,听起来指甲不小,并且十分有力。”
      “我妈教我这样做,每日晨昏,我都在家门磨爪。遇见坏人,方便一蹬毙命。”
      “而且你闻起来还有股河泥的臭味。”
      “那是因为这是条狼!”鼓手一跃而起,语未毕,斧子便脱手而去。黑狼懑嚎,拧身钻回丛里,十数双绿眼幽幽。鼓手不语,一味与同伴大吃大喝,直到把锅底也吃干抹净。“你懂什么,”那匹狼在树丛中愤愤,“是你们的主子召我来的!”鼓手大步向前,拿骨头掷它。群狼见此,不甘地一一淡去。吃完宵夜,旗手便去一旁睡了。薪火严严,留照鼓手继续站岗。旗手无知无觉地步入梦境,他梦见一座地上有白色图案的圣山,长柱雕饰两旁,有王储,有他的同伴,有其他侍官,他们徒劳地张口,他却听不见任何交谈。他想说话,却不见自己的身影。他的灵魂漫无目的地飘荡,入目皆是奇异而陌生之景。那里有草坪,有瀑布,有焕光的颂歌飘扬;石台上躺着国王,他令人困惑地裹着身素白的长袍。山道上,下山的人问他:“这是他祈求你们放下他的地方吗?”而后他醒了。鼓手站着,脑袋后盘踞着只蛇头,未待清醒,旗手便一枪将其挑落肩下。二人面面相觑,不发一语地各自坐着。
      “你觉得……”
      “我不觉得,”鼓手打断他,“而且你也不该想那么多。”
      “我担心我们国王的死改变了你很多,伙计。”旗手道,“你看你喝水少,话也少,梦里时常惊醒,不太像你。”
      “我也这样想你。”鼓手道,“你的想象太多,千回百转。我的朋友,我们要走的路还很长,这会让旅途更加艰难。”
      旗手心说他的话有理,若有所思地又去睡了。鼓手见同伴业已睡着,又瞥棺材,心中难免愁苦。国王的尸身是他收敛的,他死时睁着眼,多半有遗愿未了。他掀棺材且视,国王与收尸时并无二致,双手抱着他的斧子,死亦有副战士样子。正当思索之际,一名老人路过,向他讨碗水喝,问他们从哪来,又要往哪去,鼓手一一细答。待他答完,老人阖上酒囊,才缓缓道:“年轻人,我已了解你们的处境,深知你们内心的艰难与不易。但你们所选择的落脚之处,恐怕不是什么好地方哪!这儿曾住过三户显赫人家,他们都没什么好下场。第一户夫妻反目,第二户兄弟阋墙,第三户妻子有天晚上发了狂,砍死了她家所有的孩子。依附近居民所看,他们狂暴的怨灵还滞留在屋里。我劝你们速速离去,趁他们还没找上你。”鼓手抬头,只见破砖断梁,漆黑的树杈伸过墙隙,隐约可见曾经的高窗模样。鼓手摇头,“倘若要来,他们早便来了。”他思及此,心中难免悲怆,“难道我的主子受鄙至此,连荒野幽灵也不愿掠夺他?”念其孤苦,老人亦低头叹惋未语。棺前一片哀戚,吵醒了旗手。他只一愣,便讽道:“你来干什么,老头?我的国王死了,难道不该教你高兴?”
      “我可没说我高兴。”老者愠怒。
      “那你一定很为他伤心了?”
      老人敢怒不敢言。
      “你若要哭,不如在他死前就见过他,或是在他葬礼上悼念他。偷摸半夜来算怎么回事?你也打算损坏他的身体?快滚;别怪我没警告你。”
      鼓手恍然大悟。老人怒气冲冲地走了;他半路而停,又道:“你这不知好歹的东西!”旗手提矛追赶,直到老人落荒而逃。

      正当此时,寒风乍响,二楼的窗户被推开。烛火飘摇,壁画上勾着幅花豹,它眸光流转,只一瞪便从墙上走了下来。它双眼如铜如火,绕阿尔弗雷德环视了一圈;再跳出窗台,一人正沥雨站在窗外。阿尔弗雷德去瞅了眼,那只豹子回眸,一转身便重合楼下人的脸,伍尔夫赫尔的外袍湿淋淋的,长而窄的拖影在烛光中变幻得诡谲斑斓。从他们这儿看不太清灯火外的人影。阿尔弗雷德抓着手中的书回屋,将窗门合上了。

      旗手又在篝火边坐下了。他心中气恼,却深知也许是因忧愤迁怒了老人。二人相顾无言,幽幽穿肠风拂火。一会儿,鼓手道:“你可以离开的。”
      “我不。”旗手说,“我答应你留下来,这就是我要坚守的话。”
      鼓手摇摇头:“我疑心那老人说的有道理。我怎能认为找个安稳的地方扎营便可高枕无忧?我也有实话未曾告诉你,兄弟。你不像我了解他这般久,他是个强大又神秘的人,痴心于危险,不知为何,我感觉他与这片土地比起与我要更为亲近。我不禁惶惑:他死后仍是我们的国王吗?我不愿告诉你,如今却不得再隐瞒。我只想请求你:不要让他损坏他自己的身体。”
      旗手还待说什么,忽而清风拂开浓云,月光将朋友的脸照得发白。草丛边的鼓槌从鼓面自掉了下去,鼓声却隆隆,似从山脚远方来。他们张目望去,只见浓雾憧憧一片人影,为首的身量高大,蹒跚朝他们走近。他距离遥远,声音却仿佛在耳畔:

      在高广的厅堂,至高者崛起的地方,
      草木繁茂,光芒永不息。
      在蜜酒的厅堂,战争之主云集,
      所有战士齐备,
      死者之主的王座沉默无息;
      他的骏马不见踪影。
      一位领主问:
      “奥丁,众神之父,
      我们何时骑马出征,何时正英名?”

      巫术的女主人发话,当奥丁正在骑行:
      “你们这帮亡灵,为何要打他个人的主意?
      清楚他的作为能让你改变什么东西?
      九界奔驰,藉由海姆达尔的坚桥,
      如今大门紧闭,不为未准备的英灵开启。”

      亡灵答:“他的视线有什么特别?”
      女巫道:“第一条为崭新滚烫的亡灵,
      鹿角的井水,滴落而遍布九地。
      瓦尔基里挑选,放于有翼马,
      鼓声隆隆,号角连绵。
      战士的视野,骏马也可在上奔袭。
      第二条路同样光辉,通往永久之田。
      当隐匿者带走一半,我带走另一半:
      女武神走路来到迪斯的大厅,
      高尚者的视野,骏马也可在上奔袭。
      第三条路,我不想提。
      里格被渔网愚弄时,诞生了它,
      视野随莱普提尔河流淌而下。
      死而未息者嗫嚅众,
      如非受海拉所召,便是在其上徘徊。
      有翼者梭梭视无物,
      为浓雾所罩,灰尘掩埋。”

      当访客到了他们眼前,他身披锁甲,身形瘦削,“于是我得问,谁为我挑选道路?谁将带我前往那里?”他道,“我看见我在屋外的森林里漫步,保持沉默,树林与星星也寂静。当我带着斧子回来,我看见我躺在桌上。我死了吗?哪里有瓦尔基里?”他长斧在身,篝火外是骷髅,篝火内是国王年轻时的脸。鼓手面色苍白。这张脸他曾如此亲爱,现在却如此不同;他不由掩面潸然,这柄斧子他亲自放进棺里。“你死了吗?这令人惊讶。你认为你应当被送往哪个国度?”旗手问。
      “你怎么看?”国王问。
      “我没法看。”旗手答,“我没有视野。”
      国王笑了;在鼓手没看到时,他便在风中消失了。只有雾中残留着硫磺与水:

      火炬对一切生者,在火中为人所熟知
      明亮而漆黑,最常燃烧
      在王室休憩的厅堂上

      空气中嗡嗡低鸣,渐渐这样的声音也消失了。第二天,他们发现国王的棺材仍好好关着。自这时至他下葬止,这样的怪事再也没发生过。

      《笔记》
      我第一次来斯垂恩沙,为它的藏书量所震惊。你知道站在书架前,它的卷轴从地表堆至天花板上,绕了一圈皆如此。我不禁好奇:它们是如何留存至今天的?又有多少在两百年内消逝?你知道,一旦一点小小的劫掠星火,便能让数十本书付之一炬。因此我又不禁想:那我眼前的这么多书,又有多少能留下,多少能传于后世呢?答案十分令人沮丧:十分之一。这是我对汉普顿郡的了解,不代表其他。我知道的学者许多无法完成他们的文集,或许是后来觉得无写作之必要,或许是因战乱而损失,或许是作者本人也失落在战乱里。许多人遇上瘟疫,我想,至少我们这儿饥荒贫贫。

      阿尔弗雷德深吸了一口气。他抬起头,目光明亮地走到窗台上,雨已经停了,天边的晨星正静谧而喜悦地亮起。随着晨光描摹的山峦,丛丛窄林亦有轻盈的鸟音,草坡上泛着朦胧的弧光,他又呼吸,胸腔正因喜悦充盈。迎着晨光,他又缓缓而读起来:

      阅读是一项繁重的工作,许多开本巨大,不便搬运,但他们的藏书室有阁楼,顶部的藏书能直接沿梯子拿到上边。我早晚都在此,在这儿读了三天。时而有修女也在这儿睡觉,从尖形的小窗能看见外边:最近下雨,我少了些兴趣。晚上的草毯冰冷无比。冬日的寒冷是藏经处别有的特色。
      我一般与修士们一同用早饭,饭后,修院长会带着我去看敲木拱处的铜钟。我随机眺了眼,渡口处有船帆。院长告知我维京人是这儿最大的资助人,我如今仍感到惊奇。那名叫里格的异地人在坡下的镇产也资助甚多,我仍不知哪些店归他所有。我在镇上逛了圈,许多的渔户,鲑鱼不太有。沿着淡蓝色的天际,我闲逛至下午才返回。晚饭时院长特意等我:我知道她通常午饭后就禁食。她说有客人找我,往后下午至晚上有可能上门来。她语调中隐藏着一种急促的赞扬,引起我许多深思。而今夜读书时,我找到了一张很罕见的花卉图。你知道,紫色的颜料向来很难获得,更不用说长时间储存,更不用说用于花卉;其构图也颇显趣味,竟是四名小天使在侧而鸢尾在前。对侧是一只滴血的猪;我不由得笑了。等我抬头,一名陌生的女士正盯我。我不由尴尬,心说打扰他人。隔天下午,我又碰见她;再转天,晚上又是她。我心中难免没来由地恼火。
      “你如何以为命运呢?”她忽然问。
      “我?”我很惊奇,“为何这么问?”
      “我看你三天都在看这本书,《狄奥多罗解亚伯》。为何?”她顿了顿,又解释道,她听说之前我三天看了二十余本书,亦即我初到的三天。她停了停又再解释,“我需要自我介绍。我名叫亚迦。”
      而后她便盯着我,梗着脖子,我莫名感到像一只雪白的鹮。我已经知道她是谁。那名圣奥斯瓦尔德的后裔,我在温彻斯特时曾被提醒。“噢,”我说,“我……我才应该抱歉,我没认出来你。”这平淡而友善的对话并没有改善我对她的印象,紧接着她又咄咄逼问起先前的问题来。我无法回答,只能仰头道:“我最喜欢的实际上是波爱修斯。”
      “噢。”她很意外,“为什么?”
      “因为他与我们很不同,他的写作环境是希腊式的,不能用我们熟知以代。他对命运的讨论与他的个人命运息息相关,然而,现在仍有很多人喜欢他。”我说,“最吸引我的是这个。”
      她又盯着我看;随后点点头,一言不发地走了。即便她态度很平静,她的提问依旧让我错愕。第二天,她带来很多托勒密;第三天,又带来塔西佗。我惊讶万分,问她这是否是她对斯垂恩沙的捐献?她说不。过一会她又扭头,还不是。此时我才发现,她年龄似乎比我小些。我们坐在草丛上,阅读她所带过来的书。她的侍女会为她准备零食,这也十分令我惊奇。有时不懂的,她会直接问我。她语调高傲,学习的态度却十分端庄。就这样又过了五天,她说她得回城了,她家在西南方向的古德蒙丁加汉姆。临走前一晚她又问我同样的问题。“为何你对这个问题这么执着?”我问。
      她说:“因为你是我见到唯一一个有独到见解,同时还能读拉丁语的人。”我以为并非如此,我想她不太喜欢修士。我说:“我需要先读你的书,以防你要将它们带走。如果不是这样,我这几天应当已经读到比德了。”
      “比德?”她嗤,“我以为你的品味要更高明。”我很恼怒,与她大吵了一架。无论我们如何看待教会史,比德的文法依旧无人能出其右,我疑虑他的诗性,但不贬低他的能力。我已经想到明日起床时,她与她的小马已经离开我们所在的地方。然而在晚休前,她塞了张纸给我。“他的写作充满了他个人的主意。”她道,“不过那又如何呢?反过来想,我也没好到哪去。我还是希望诸圣日你能来,如果是这样,我在古德蒙丁加汉姆。”
      “你希望我去古德蒙丁加汉姆?”
      “不,我希望你先来看望我。”她说,“然后我们再一起去皮彻林嘉。”她指指纸,示意原因见上,那是篇名为《圣三勇士》的文章,我读了它,内心的疑虑却难以消停。我知道诺森布里亚的诸圣日庆典。但,这是个好的决定吗?一连三天,晚饭后我漫步于山丘,可见星野低垂,簌簌的雾凇嗡鸣。直到埃塞尔伍尔夫来接我。
      我们要回韦塞克斯了吗?我问。
      不,他答,父亲先回去了,我来找你。他说了许多工作上的事情,诺森布里亚的国王回城,允许韦塞克斯的军队留在这里,埃格伯特很满意,他也要去约福维克。留下的年轻人自然就听埃塞尔伍尔夫的号令。于是他在原地开始漫长的会议,直到昨日才能离开多尔。
      那你一定是骑马来的了?我问。
      不,他答,你知道我们手上还有很多维京人。
      我笑了。会议开到最后,所有人都失去了耐心;他说,那些埃尔梅特的领主尤其焦躁,因为外地人都在吃他们的伙食。后来散场时,一位与他交好的代拉家臣吸引了他,他揣了三个包袱,说带回去给家里人吃。他提到诸圣日,于是埃塞尔伍尔夫又问了更多。原来他们那儿有庆典,有活动,更是祭典,倘若不回去,会被认为抛弃了家主的威信。然后他又提到我们年轻的时候,问我是否还记得康沃尔的萨温节,那时冬天还很暖和,只穿一件熊皮就可以跑来跑去。我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我说,那还得考虑队伍里的其他人,兴许人家也等着回家过节,讨厌郊外的冬天。他说不。他们已经是皇家军队了,现在已被他安排在堡垒里。
      我们沿着山坡走,隔得老远,便能听见海浪的声音。雨前几日便停了,海滨刚下过雪,除却几条海豹,月光将沙滩照得一片银白。他拎着我们的鞋,远远地可以望见斯垂恩沙。我心想,有多少机会能从夜空看见流星呢?我见波涛眨眼,平静的大海,其上会因群港而掀起波澜。我回头,他也正看着我。
      “好啊。”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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