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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与月亮07
星和兰刚从垂直过山车的最高点俯冲下来。星落地时踉跄一步,被兰稳稳接住。
“还逞能吗?”兰手还扶在她腰侧。
“失重感而已。”星站直,随意将凌乱的发丝捋到耳后,“比不上你小蓝书文字带来的坠落感。”
兰的笑容一本正经。“文字的坠落感,又怎么可能比得上......”
“比得上什么?”星满脸无辜问道。
“怎么可能比得上,在我手里亲自坠落?”兰原本扶着星的腰,一把用力将她带进自己怀里,两人的身体严丝合缝。
过山车出口的风还在呼啸,远处传来游客的尖叫与欢笑声。但星的世界在那瞬间静了一瞬。
她看着兰眼底那片毫不掩饰的侵占欲。
然后,星轻轻“呜”了一声。
那声音很小,像某种小动物被捏住后颈时发出的,半是抗议半是撒娇的呜咽。她的睫毛簌簌颤了两下,声音软了下来,带着点湿漉漉的委屈:
“可是......人家这几天不方便耶。”
兰的表情凝固了一瞬。
随即,她像是被这句话里某种荒谬又可爱的逻辑击中,嗤地笑出声来。箍在星腰间的手松开,转而捏住她的脸颊。
“经期还坐什么过山车,”兰的指尖带着薄茧,蹭过她细嫩的皮肤,力道不重,充满某种无可奈何的宠溺,“也就你了。”
星被她掐着脸,也不挣扎,就那样鼓着半边腮帮子笑。眼睛弯成两弧月牙,里面盛满了得逞的光。
她拉下兰的手,却没松开,而是顺势扣住她的手指,十指交缠,转身就往前带。
“走啦,”星轻快道,“饿了。我们现在去吃点东西。”
兰被星牵着,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又抬起,看向星被风吹动的长发。
她忽然感觉,比起坠落,或许被这样牵着走,是更让她心神摇晃的事。
......
路边摊冒着腾腾热气,章鱼烧在铁板上滋啦作响,焦香混着照烧酱的甜腻飘散开来。
她们在路边买章鱼烧,分食同一盒。
星用小竹签扎起一颗,吹了吹,递到兰嘴边。兰就着她的手咬下,咀嚼时微微眯眼。
“烫吗?”星问。
“没有,刚刚好。”兰咽下,忽然凑近,在星唇角极快地碰了一下,“你的嘴唇沾到酱了。”
星怔了一瞬,随即笑出声。“噫~好拙劣的借口啊,兰老师。”
“我管那么多,爽到了就行。”兰对此完全坦荡荡。
纸盒里的章鱼烧还在冒热气。星把兰剩下半颗自己吃了,一边嚼,一边歪头看兰。她的目光像羽毛,轻轻搔过兰的眉骨和鼻梁,最后停在她嘴唇上。
“那我让兰老师爽到了,”星咽下食物,声音拖长,像裹了蜜糖的丝线,“兰老师怎么奖励我呢?”
兰接过她手里的纸盒,自己扎了一颗,却没吃。她看着星,目光酝酿着深不见底的漩涡。“你想,怎么奖励?”
星往前凑了半步。“我想啊......”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像在分享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又像在下温柔的战书。
她没说完。
但她的眼神说了。那里有玩笑,有试探,有邀请,还有一种兰所熟悉的,属于猎人看见猎物踏入陷阱时的从容期待。
风穿过树梢,远处旋转木马的音乐隐约飘来。
章鱼烧的香气还在蔓延。
而她们之间的空气,已经悄悄烧了起来。
......
回程的出租车里,星靠着车窗假寐。霓虹的光影在她脸上匀速滑动,明明暗暗。兰坐在另一侧,看着窗外流逝的街景,忽然开口:
“今天像一场精心设计的约会。”
星没睁眼。“兰老师,不满意吗?”
“太满意了。”兰转过头看她,“满意得让我怀疑,你是惯犯。”
星终于睁开眼,眼底没有睡意,只有清亮的光。“对你,是初犯。”
“初犯就这么熟练?”
星似乎有些累了,再次闭上眼靠在她肩头。“有些事,遇到对的人,本能就会了。”
兰不再说话,静静看了她很久。
太完美了。
完美到不像是个现实中会存在的人。
兰的内心闪过一个声音。
如果,这个人一直这么完美,这段关系能持续多久?
回到旅馆房间,星倒进床里,长舒一口气。“累。”
兰跟进来,关上门,没开大灯,只拧亮床头一盏暖黄的小灯。“自找的。”
星翻过身,手臂搭在额头上,从手臂下方看兰。“你玩得不开心?”
“开心。当然开心。”兰坐在床边,帮她脱掉鞋子。
“但我也开始害怕。”兰继续说,目光锁着她,“怕这一切太像我想象中的样子。”
房间里的空气,悄无声息地变了。
星脸上的笑意慢慢褪去。
“所以,”星轻声说,“你也在确认。”
“是。”兰承认,“我在确认,你是真的在,还是只是在扮演一个对的灵魂伴侣?”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窗外的城市噪音隐约传来,衬得房间里的寂静更加厚重。
许久,兰才再次开口,声音在昏黄的光线里显得格外清晰:“我现在问你一个问题,你不要思考,直接回答就可以了。”
星坐起身,面对着她。
兰看着她,一字一句道,“这一辈子结束了,你还想见到我吗?别想那么多,就说你第一个念头。”
星几乎没有停顿:“想。”
“有多想?”
“你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心里的回答是当然想。”星的声音很轻,“它不属于什么程度想。”
“如果见不到,你要怎么办?”
“不会见不到的。”
兰笑了,那笑容里有种说不清的苦涩。“这么理所当然。”
“没有想过见不到,”星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床单,“只不过是……会见到的,就像我们这一次会见到一样,它终究会见到。”
“我白天的时候,看到了你内在那个迷路的小孩。”兰缓缓道。“你不是说别人都没有看到你吗?我看到了。可是你选择背对着我,当做什么都没听到一样。你要一直像这么背对着我,我可能就伤心了。”
星抬眼:“怎么,你不想见到我?”
兰的目光沉了下来。“如果我太伤心,我可能不想见到你。因为你已经背对着我,不是一次两次了。”
“这由不得你,我觉得。”
“那你也太任性了吧!”兰的声音陡然提高,又立刻压下去,像一团被强行按住的火。
“我是真的这么觉得的。”星的声音依旧平静,“就像我们这一世会遇到,那我们其实一直都在遇到。”
“那你也不能因为这样,老是背对着我。”兰的呼吸急促了些,“换做是你,你什么心情?”
“如果有这样的事情,我只能接受这件事。”
“又来了?”兰的嘴角扯出一抹嘲讽,“那是因为不是发生在你身上,你可以轻飘飘地说你能接受这件事。”
星沉默了几秒。“它又不是不会变化的。”
“你挺自恋的。”兰忽然说。
星顺口回道。“世上的人谁不自恋,你告诉我。”
“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吗?”兰倏地笑了,笑得毫无温度。
“……你为什么这么说?”
“你对自己的恐惧很自恋。”兰的声音冷了下来,“对。你一边害怕它,一边又认为有恐惧才有了现在的你,要用它在确认你自己。”
“是的。”星回答得飞快。
“这是我说的自恋。你不让它过去,不让它流走,你就一直抓着它,以恐惧来确认你自己。”
星边思考边说。“我现在所认识到的是,恐惧它就是会存在。”
“存在就存在,没有人说不让恐惧存在。如果你让恐惧流过去了,它就不会一直在那里了,只是会偶尔出来。”兰的语速越来越快,“你用一直用它确认自己的话,你就是一直在喂养它,那没办法。”
“我就是这么理解这个事情的。”星的声音也开始发紧。
“之前有人跟我讨论过恐惧跟匮乏的这些感受情绪。不止一个人跟我讨论过。”兰站起身,在房间里踱了两步,“恐惧也很辛苦,它一直都在被你这么抓住,你不让它走,也不让它休息。它也想走,它也想休息。”
“那我就只能接受它,我只能接受我现在的这样自己。”
星仰头看着兰,目光清澈见底。
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清澈见底。
兰猛地转身,目光如刀。“你总是用接受来摆烂或者逃避,这不是真的接受。好像只要是一说接受这样的话,你就可以把它放到一边去,假装这件事就过去了。”
“我用接受来逃避什么?”
“要问你自己。”兰盯着她,“你自己去觉察吧,反正我能看到。没有什么能够逃过我的眼睛。”
星也站了起来,声音里终于带上了情绪:“恐惧就恐惧吧,抓住就抓住吧!摆烂就摆烂吧!”
“你还一直抓着它,那我以后不见你了。”兰的声音沉到谷底,“你跟你的恐惧过去吧,它才是你的另一半。”
“你是不接受它吗?”星问。
“我累了。”兰的声音泄露出疲惫。
星追着问,“什么累了?”
“我也会累。”兰靠在墙边,扶额闭上眼睛,“如果这是我们第一次遇到,我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你,我会觉得没有什么。但这不是我第一次遇到你,也不是我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你——更不是这样,第一次被你这么对待。在天岚星你已经这么对我至少有几千年了吧?”
星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当你沉浸在恐惧里面,自恋于你的恐惧的时候,你只能看到你的恐惧,你看不见别的。”兰睁开眼,那眼神里有星从未见过的厌倦,“不管是现在或者是很久以前,我都已经做了很多我能做的事情了。”
“或许,你并不需要做那么多事情。”星拿掉了兰扶在额头上的手,轻声说。
兰笑了,那笑声短促而苦涩。“你说我或许不需要做什么事情。那我问你,从确认关系到现在,只要我停下来,或者我只发出那一个进入深渊的邀请,你觉得会怎么样?”
“我们依然会继续联系啊......你是什么意思?”
“我们会继续联系吗?对!那也就这样而已。”
星沉默了一会儿。“你觉得我不会往前?”
“我是不太相信。”
“你不太相信我。你不接受?”
“对,我不接受。”兰的声音斩钉截铁,“我被你这么对待这么多次了,我不接受怎么了吗?”
“……行。”
“我是有脾气的。”兰面无表情道,“我又不是任你、或者是任别人搓揉的橡皮泥,怎么搓我都没有脾气。”
“可我没有搓你?我只是按照我的方式和节奏在走。”
兰看着她,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有种残忍的自我清醒:“那就是我有问题了。那一个想做什么的我,是有问题了。”
星试图将事情回转。“也没有问题,只不过这是我们的不同罢了。”
“反正,我说心里话,我会累的。”
“因为你一直想做些什么。”
“你也没有真的接住我。”兰说。
“那是我没有想去改变你。”
星话音刚落,兰的太阳穴瞬间崩出了青筋:“接住我,跟改变我,是同一回事吗?”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许久,星才开口,声音很轻:“如果从这个角度来说,你接住我了吗?”
“针锋相对?”兰气极反笑。
“我再跟你确定一次这个问题——就是你觉得我一直沉浸在恐惧中,抓住它不放,以此来确定我自己,对自己的恐惧如此自恋。”星的声音微微发颤,“你希望的是我把它放下,不要背对你,而是面对你。”
“那就是我以前跟你相处的方式,我希望你能多看看我。”兰的声音忽然软了下来,随之而来的,是跨越数万年星际的挫败。“我现在更多是以过去的身份在跟你说这些话。我不知道这些话以前有没有机会说出来,反正我此刻就想说这些。包括我刚刚说的,我以后不要再见到你,也是我想说的话。因为我在赌气。”
“我也,只能接受了。”星又退回了原地。
“每次都是说接受。”兰似乎被她打败了,不停地来回踱步,“就不能有一次不一样吗?”
“这也就是我呀。”
“真够固执的,可以,行。”
“我只能说大家彼此彼此吧。”星站在原地,寸步不让。
兰低垂着头,自言自语一般。“为什么,就这种模式相处了那么久?”
星说,“我有种感觉你知道吗?这就是我们的模式——你追我逃。”
兰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可怕,“那下次我不追你了,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吧,你想来找我就来找我,你想逃就逃。我再也不追了,感觉好累。虽然才认识几天,但是这种累藏在我内心很深的地方,很久很久了。如果我追,你就要跑,我做什么,你都要躲。那我不如什么也不做了。”
“我只想说,再放松一点吧!”星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哀求。
“天哪?”兰用手捂住眼睛,“我现在都想回去,揪着天岚星那个时候的我,问她:你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把我搞得那么累?但是,我怪她好像也没用,因为她就是我!我也有这样的臭毛病。”
“你就会这样做。”星轻声说。
“反正我就是有这样的臭毛病,你也是有这样的臭毛病。都有这样的臭毛病,又不想换别人。”兰放下手,眼圈有些发红,“总之,我现在是生出了一些怨念。”
“大家都会有吧?”
“那我总要找个人来怪罪,我不管,我总要找个人来怪!我总要找个肇事者,让她负责。”
“怪谁,只能怪自己了。”
“不,我就不。”兰看着她,眼神执拗,“要怪你,别怪我。怪你老是跑,你不跑我怎么会追?”
“你不追我怎么会跑?”
“那你别跑不就行了吗?我不就不追了吗?”兰的声音突然拔高,又迅速落下来。
“我不知道。”星的声音很轻,“不,我好像知道是为什么。因为我的内心存在着巨大的怀疑和不确定。”
兰走到她面前,距离很近,无限近。近到足以宣告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们就是要学会真正的臣服,而不是嘴上说。”
星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那里有千年的疲惫,有此刻的疼痛,也有不肯熄灭的固执。
房间里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星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兰的手背。
兰没有躲开,也没有回应。
她们只是站在那里,在昏黄的灯光下,在巨大的沉默里,第一次真正看见了横亘在彼此之间的那条河。
那条流淌了几千年的、名为恐惧与追逐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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