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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场“试探”
正当众人交口称赞之际,一道清音破空而来:“四姐姐此论不妥。若只为寻衅,何须大费周章派使臣入京行凶?在边境岂不便宜?”
但见如玥扶着栏杆缓步上前,阳光在她素锦裙裾上流转,好不耀眼:“既是要出兵借口,大可诬陷大宋杀害辽民,何必当真赔上使臣性命?横竖是对外说辞,真假有何要紧?”
“说得妙!”久未作声的徐渭击掌赞叹,眼中欣赏毫不掩饰。
吴婉仪见徐渭如此盛赞,笑意微僵——他向来眼高于顶,何曾这般郑重其事?不由细问发声之人:“这位姑娘也是杜府千金?”
润玥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愠色,含笑引见:“这是我家五妹妹。”
“是嫡——”如玥刚要扬声,便感觉到身后的丫鬟扯了扯她的衣袖,她心中会意,硬是把还没说出口的几个字咽了下去。
“杜大人果真家学渊源,教出的女儿个个钟灵毓秀。”郑元达走到如玥面前含笑作揖,“方才听五姑娘高见,令人茅塞顿开。依姑娘之见,辽使此举若非寻衅,又当如何解读?”
如玥挺直腰板,故作老成道:“这实则是一场试探!”
“试探?”众人面面相觑。
她扬起下巴,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憨:“辽使犯下命案,依律当斩。可为何诸多大臣主张遣返?”
王静姝:“自然是因为怕惹起战端,送回去我们便让辽国欠我朝一人情,更好借机谈判了。”
如玥摇了摇头,道:“若我们不杀辽使,不光不能谈判,反而更会引起战端。”
郑元达诧异:“此话怎讲?”
如玥眸光流转,“因为若我是大辽的可汗,我会想,我的使臣都杀了你们大宋的两个人,其中还有一人是你们的新科进士,已经是即将上任的朝廷命官了,你们都不敢处死他,你们大宋已经怕我怕到了这个份上,如果我本来打算三年内攻打大宋的,现下可能一年内就出兵了。”
观景台上一片死寂。
郑元达恍然大悟:“五姑娘所说的试探,便是这个意思!若我们连这等丧权辱国的事情都能忍下,说明我们一点打仗底气都没有,大辽便可以放心大胆地发兵了。”
“有道理。”
“想想确实是,如果是借口,空口白牙说一个,应付悠悠之口就行了,又没人真的去求证。”
“这五姑娘果然见识非凡!”
“……”
就在众人七嘴八舌之际,王静姝自觉被压了几头,且如玥的话和自己父亲的观点刚好背道而驰,现下有些被打脸,便忍不住怒道:“你一个小小五品官的女儿,懂什么国家大事!你可知道——”
话还没说完,王静姝便意识到了什么,她顿了顿,刚刚愠怒的表情逐渐舒缓了下,她微微鞠了一躬:“刚刚是我性急了,五姑娘莫怪,但,假若有辽国的驻边将军来信说,这位辽使是他的挚友,只要能保住他的性命,他便可以献出大辽边关的战力防布图,五姑娘以为,又当如何处置呢?”
如玥一副我早就想到了的表情:“来信?那这信是传给谁的,又经了谁的手,他怎么敢保证这封信不会传到辽国可汗的耳朵里,又怎么能确保这封信一定会到能决断辽使性命的人手中?”
如玥:“这封信一旦传出,相关的每一个人都必须是他极其信任的,但辽使犯案不过短短十来日,除去消息在路上的时间,最多也就五六日,这么短的时间就可以在敌国找到可以相托以性命的人,可能吗?”
见众人不说话,如玥继续道:“再者,我们平日里安排一顿宴席,都要提前打听宾客里面谁与谁不和,谁和谁亲近,好去安排座位,避免争执,何况这堂堂一国使臣,他出使前,辽国的可汗必然会把他的底细调查清楚,如王家姐姐所说,这位将军和辽使的关系极其亲厚,且可以掌握兵力布防图,想来一定身居要职,如此情况,可汗会不清楚吗?”
“这图来得太容易也太蹊跷,我们自然不信的”韩城接着道:“只是如此一来,我们不刚好可以将计就计吗?”
如玥敛色,郑重地说:“你看,连我们都知道这个布防图不可信,敌人会想不到我们将计就计吗?恐怕我们如此做了,才是真的中了别人的计啊!”
回府的青帷小轿中,如玥雀跃的嗓音隔着帘幕飘荡。
“小六你是没瞧见!”她凑近盈玥耳边,眼底闪着碎星,“韩小将军听我说完那番话,眼睛都亮了!直说若我为男子,定是能收复燕云十六州的将才!”
盈玥含笑捻着裙上络子:“那姐姐如何答的?”
“我说若真让我领兵——”如玥扬起下巴,鬓边珠花轻颤,“何止燕云十六州!我可是要一路打到阴山脚下的!”
盈玥轻拍她手背:“是‘他年我若为将军,重刻界碑于阴山’。”
如玥顿时泄了气,绞着帕子嘟囔:“这句诗我在骆驼虹上来回背了二十多遍!可一开口还是忘了。”
“好姐姐,你冰雪聪明,把意思都已经理解清楚,也表达出来了,这就已经大功告成了,诗不诗的,有什么要紧。”盈玥安抚道,“况且本来诗词的初衷,也是为了直抒胸臆而已。这些都是小节,无妨的。”
如玥点了点头,而后忽地凑近打量盈玥:“你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会对朝政军事这般精通?连兵力布防图的事情都能提前预料到?”
如玥的话,勾起了盈玥的思绪,自从知道了这个案子后,她便吩咐伙计,让他们在接待宾客时留意此事,说来也巧,不出过第二日,便有一个伙计来告诉盈玥,说一个指挥使在饮酒时提到,辽国的驻边将军以兵力布防图换取辽使的性命,这个指挥使盈玥后来详细询问过孙大海,孙大海说他往日都是在潘楼吃酒,今日不知怎的,来了刚开张,且规模远不如潘楼的丰乐楼。
“小六?”如玥伸手在她眼前轻晃。
盈玥回过神来,不着痕迹的回:“哪里是我懂这些,前日我去上香,听两个香客议论起来,我看着他们衣着华贵,讲的内容也着实精彩,就留神记了一下,想不到今日正好派上用场,再者,那董承也着实可怜,寒窗苦读十几年,好不容易中了进士,却落得这般下场,听说那董承还是家中独子,若今日金明池的言论能传到官家的耳中,杀了那辽使,也算是帮董家人一把。”
如玥听到盈玥的话,想当自己的哥哥伯恒读书时的艰辛,也赞同道:“是啊,若真的能将那贼人斩首,也算是我们做了件善事,妹妹你最近去佛寺多了些,人也菩萨心肠了起来,想来佛祖知道了,必然会把你今年的霉运都消除掉,保你一年顺顺利利的。”
“那就承姐姐吉言了,不过姐姐”,盈玥眨着眼睛,忍着笑意道:“妹妹去的是道观。”
“哎呀!”如玥耳尖泛红,忙岔开话头,“反正今天我高兴!一来,我也在众人面前露了脸!小六你不知道,今天一天下来,我得到的夸赞,比我十几年得到的都多!我母亲也不用那么为我的婚事操心了,这二来,我压过了润玥那个小贱人!狠狠的出了口气!她刚刚上马车的时候,脸都还是青的!想想就痛快!”
盈玥忍不住提醒:“姐姐先别高兴,等父亲知道了今天的事情,肯定要责罚的,他一向谨小慎微,多次告诫我们在外面不要出风头,免得被同僚或御史盯上。”
如玥还沉浸在气润玥的喜悦中,不在意的摆摆手:“我才不怕责罚,我从小就是一路被父亲责罚过来的,润玥明里暗里给我使了多少绊子,早就无所谓了,横竖这次是她先出的风头!父亲要打要骂,也不能只可着我一个人!反正只要能压过润玥,我就高兴!”
不出姐妹俩所料,翌日杜荣晦下朝归来,连朝服都未换,便铁青着脸直奔承瑞堂。午膳时辰未到,已遣小厮疾驰至四平胡同女子书孰,将润玥、如玥即刻召回,连放学也等不得了。
“好!好得很!我杜家的姑娘如今是声名远扬了!”
杜荣晦负手立在堂前,官袍上的獬豸补子随胸膛剧烈起伏,“今日不论走到何处,同僚皆拱手道喜,夸我养了一双玲珑心肝的千金!”
他猛地转身,犀带玉扣撞出清脆声响:“昨日金明池上是何等场面?兴安郡王府的县主、吴国公家的千金、侯伯将相的子弟济济一堂!偏就显着你们二人了?”
案上青瓷茶盏被震得叮当作响:“辽使杀人案——这是能随意议论的么?牵扯两国邦交、新科进士性命、战和之策!这是要直达天听的案子!”
“王公贵族议论尚且有家族倚仗,你们——”他指尖几乎要点到女儿们鼻尖,“区区五品官眷,怎敢妄议朝政?!”
最后一句几乎是嘶吼出声:“为父日日告诫韬光养晦,求的便是全家安稳!如今倒好,整个东京城都记住杜家姑娘的‘风采’了!”
雷霆之怒穿透三重院落,下人们屏息垂首,连拂尘扫过地砖的声响都放得极轻。
杜荣晦大怒后的结果就是,润玥和如玥被罚闭门思过三个月,除了自己的院子,哪里也不能去,大娘子和周小娘也受了连累,被指责教女不善,大娘子的管家权交给了伯恒的大娘子倪氏,周小娘抄写《女训》一百遍,并罚半年的月银,连带着润玥和如玥的贴身丫鬟也因着没有好生劝导主人,每人挨了二十个手板。
杜荣晦罚的很全面,就差把“不许出风头”这五个字写在杜家的家训里了。
盈玥听后眉开眼笑,但是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就在杜荣晦发落完全家的当日下午,她竟被人五花大绑地扔进了一间黑屋——不,她其实看不见,双眼早被黑布紧蒙。此刻她终于从心底认同了父亲那“谨小慎微”的立身之道。
她被人盯上了!
何止是被盯上——
根本是遭了暗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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