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楼的风与未寄出的纸条

　　深秋的风卷着枯叶掠过教学楼的窗边，带进教室里一缕微凉的气息。苏清禾坐在靠窗的第三排，指尖无意识地攥着校服口袋里的纸片——那是林安学姐的绝笔，昨夜在天台读完后，她就贴身藏着，纸片被体温焐得温热，边角却因反复攥握起了皱，墨色字迹里的绝望与温柔，像两根缠绕的针，时时刻刻刺着她的心脏。
　　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飘向斜前方，那个连续半个月每天都会准时出现的座位，此刻空得刺眼。那是高三学姐林安的座位，文理分科后教室调整，高三（2）班和高二（1）班共用一层教学楼，林安的座位恰好在清禾斜前方的角落，隔着两排桌椅的距离。清禾还记得第一次注意到林安，是因为她总爱坐在窗边看书，阳光落在她垂着的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连翻书的动作都轻得像怕惊扰了谁。后来消防栓里的纸条往来，那些“你很棒”“再坚持一下”的鼓励，让清禾确定，那个温柔的陌生人，就是这位安安静静的学姐。可现在，座位空了，那个写绝笔说“变成风留在天台”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苏清禾，这道题的解题思路你来分享一下。”
　　数学老师的声音突然在讲台响起，清禾猛地回神，脸颊瞬间涨红。她慌忙低头看向课本，视线却被泪水模糊，刚才老师讲的知识点，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林安遗书上的话，那些关于人性之恶、世界凉薄的控诉，那些“别为我难过”的叮嘱，还有“未等月季开”的遗憾。
　　“我……我不知道。”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难以抑制的哽咽，连自己都听不清。
　　老师皱了皱眉，似乎察觉到她的异常，没再为难她，转而点了另一位同学的名字。清禾坐下时，后背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指尖的纸片被攥得更紧，几乎要嵌进掌心。她不敢再抬头，却能感觉到，那排空荡荡的座位，像一个黑洞，吸走了她所有的注意力，也吸走了她仅存的一点暖意。
　　明明已经知道答案，可她还是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林安学姐写下绝笔时，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被无尽的黑暗包裹？她走向终结的那一刻，心里是解脱，还是依旧带着不甘？那些霸凌她的人，此刻是不是还在若无其事地说笑？
　　无数个问题在脑海里盘旋，让清禾的心一点点往下沉。她想起林安纸条里偶尔流露出的疲惫，想起她提到“有些事很难说出口”时的欲言又止，想起遗书上“沉默是帮凶”的字句，胸口就像被巨石压住，闷得喘不过气。她恨那些施暴者的残忍，恨旁观者的冷漠，更恨自己的后知后觉——如果她能早点察觉，早点伸出手，是不是一切就会不一样？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铃响，老师刚走出教室，清禾就迫不及待地站起身，假装去走廊接水，绕到了高三（2）班的门口。教室里闹哄哄的，同学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题目，或是分享零食，只有林安的座位依旧空着，桌面上整齐地叠着几本复习资料，晨光落在上面，却显得格外寂寥。
　　“同学，请问林安学姐今天没来吗？”清禾拉住一个路过的高三女生，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女生愣了一下，摇了摇头：“不清楚呢，早上点名就没见她，班长说她请假了，但没说是什么事。”
　　“请假了……”清禾喃喃重复着这三个字，心里五味杂陈。他们不知道，这个“请假”，是永远的告别；他们更不知道，这个安静温柔的学姐，曾经历过怎样的地狱。
　　接下来的一上午，清禾像是丢了魂。语文课上，她对着课本上的散文发呆，眼前却浮现出林安在图书馆角落看书的样子，那样安静，那样孤独；英语课的听力练习，她一个单词都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遗书上的字句，那些控诉像针一样扎着她。每节课间，她都会借口路过高三（2）班，偷偷张望那个空座位，仿佛多看一眼，就能看到林安学姐回来的身影。
　　午休时间一到，清禾没去食堂，而是直奔学校图书馆。她记得林安学姐说过，午休时如果没回宿舍，就会来图书馆靠窗的角落复习。穿过一排排书架，清禾的心跳越来越快，既期待能找到一点林安留下的痕迹，又害怕面对那些让她心碎的回忆。
　　可图书馆里靠窗的角落，空无一人。
　　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洒进来，落在空着的桌椅上，尘埃在光里飞舞，却没有往日的温馨，只剩一片空旷。清禾走到那张桌子前，指尖轻轻拂过桌面，上面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仿佛林安从未在这里坐过。
　　“同学，你在找什么？”图书管理员阿姨走过来，温和地问道。
　　“阿姨，我在找高三（2）班的林安学姐，她今天没来吗？”清禾抬头，眼里带着恳求。
　　管理员阿姨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林安啊……上周还经常来这儿，总是躲在这个角落写东西，眼神沉得很，不像个高中生该有的样子。今天倒是没见过她。”
　　“眼神很沉……”清禾重复着这句话，眼泪终于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她能想象到林安学姐独自坐在这儿，眉头紧锁，笔尖在纸上写写画画，写下的或许是对世界的失望，或许是藏在心底的委屈。那些她在纸条里不愿细说的痛苦，此刻都化作细密的针，扎得清禾心口发疼。
　　离开图书馆时，清禾的脚步格外沉重。她漫无目的地走在校园里，路过食堂时，忍不住朝林安常坐的靠窗位置望了一眼，那里依旧空着，只有阳光静静地洒在桌面上，像是在无声地哀悼。
　　“哟，这不是那个阴郁鬼吗？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晃悠？”
　　一道刺耳的声音突然响起，清禾抬头，看到张琪带着两个女生站在不远处，脸上挂着挑衅的笑容。张琪是隔壁班的女生，向来喜欢捉弄人，之前就因为清禾不爱说话，总在背后议论她。
　　清禾不想理会，转身想走，却被张琪快步拦住。“怎么，想跑？”张琪上下打量着她，眼神轻蔑，“我听说你最近总跟高三那个林安走得近？怎么，今天没看到她，魂都丢了？”
　　清禾的拳头悄悄握紧，指甲掐进掌心，口袋里的绝笔纸仿佛在发烫。她不许任何人这样说林安学姐，那个在她最黑暗的时候，给她带来光的人，那个用生命写下绝笔的人，不该被这样诋毁。
　　“与你无关。”她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呵，”张琪嗤笑一声，故意提高了音量，“谁不知道林安是个怪胎，整天阴沉沉的，现在连学都不敢来上了，怕是被人欺负得跑了吧？也难怪，像你们这种阴郁的人，根本没人愿意来往。”
　　“你闭嘴！”清禾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怒火，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不是怪胎！你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我就说，你能怎么样？”张琪得意地扬了扬下巴，“说不定她早就不想理你了，毕竟谁愿意跟一个没朋友的阴郁鬼做笔友？”
　　说完，张琪带着人扬长而去，留下清禾一个人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冷风刮过脸颊，带着深秋的寒意，泪水冰凉地滑过皮肤，可她心里的委屈和愤怒，却比这寒风更甚。她知道，张琪说的“被人欺负”，或许就是林安学姐经历的真相，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真相被掩埋，看着林安被误解。
　　下午的课，清禾依旧没能集中注意力。放学铃声一响，她第一个冲出教室，直奔教学楼顶的天台。夕阳的余晖洒在天台上，给冰冷的栏杆镀上一层暖金色，可清禾却觉得浑身发冷。
　　她走到角落的消防栓旁，轻轻拉开门。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回应——林安学姐再也不会给她写纸条了。清禾咬了咬下唇，从书包里拿出便利贴和笔，飞快地写下一行字：“林安学姐，我看到你的信了。我会记住你的话，会变得勇敢。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白白离开。”
　　她把纸条小心翼翼地贴在消防栓内侧，轻轻合上柜门，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的承诺和思念都藏在里面，告诉天堂里的林安学姐。
　　回家的路上，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清禾走在人行道上，路灯的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抬头望着天空，星星寥寥无几，月亮也躲在云层后面，不肯露面。
　　晚上躺在床上，清禾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把林安的绝笔纸拿出来，借着台灯的光反复看着，那些字迹仿佛带着林安的温度，提醒着她曾经感受到的温柔。她一遍遍告诉自己，要变得勇敢，要守住林安的秘密，要让那些恶意付出代价，要让这个世界多一点温暖，少一点遗憾。
　　可直到深夜，她依旧无法平息心里的悲痛。
　　窗外的风呜呜地吹着，像是谁在低声啜泣。清禾紧紧抱着那张绝笔纸，心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悲痛，有愤怒，有牵挂，还有一丝坚定。她知道，林安学姐的座位会一直空着，但她的精神会一直陪着自己。而她能做的，就是带着林安的希望，好好活着，勇敢地走下去，不让那些黑暗吞噬自己，也不让更多人像林安一样，在绝望中独自沉沦。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