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键上的紫丁香

　　后来的你一直懊悔，没有在初遇的那个生日送我生日礼物。其实，就在某个蝉鸣声声的夏日里，那个笨拙但努力的你，已经送给我最纯朴的礼物。
　　——伊云如梦《她与他的恋恋手札》

　　8月2日中午，厨房里的高压锅嗤嗤地冒着热气，客厅顶上的沪江牌三叶吊扇哗啦啦转得飞快。付诚瘫坐在竹椅上，手里的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

　　“付诚，你的文件！”

　　听到门外邮递员的声音，付诚整个身子从竹椅上弹射而起。啪嗒啪嗒快步朝大门走去。

　　敞开的家门外，付诚从穿着橙色短袖T恤的EMS邮递员手里接过了滨湖师范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爸，通知书到啦！”

　　付国祥叼着烟，循着声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他将烟头一掐，扶了扶老花镜，接过录取通知书，微眯着眼，一个字一个字默读着，捏着通知书的双手微微颤抖。

　　“爸，不就是一个二本嘛，至于那么激动吗？”

　　“激动？老子我还激动得想揍侬呢！三年前咋保证的？什么‘保华师、冲江大，望清北’，结果……就给我整了个二本来！”

　　看见付国祥腰间的七匹狼即将出鞘，付诚赶紧往房间里躲：

　　“好好说话，君迷之间要团结！”

　　“过来！”

　　如同当年当阳桥前那一声暴喝，付诚缩着脖子乖乖来到了老爸跟前。

　　老爸转身进了房间，不多时，又走了出来，手里也多了个红彤彤的大红包，封面上那个金灿灿的“贺”字格外炫目。

　　这是付诚的老妈前两日，特意去望湖桥市场里买的。

　　他打开红包，倒出一大摞红红的纸币，手指蘸着口水，麻利地点了二十张崭新的大红钞。抽出之后，又点了一遍，这才塞到付诚手里。

　　付诚接过，但眼睛依旧直愣愣盯着老爸手里那沓纸币。

　　“侬又没上一本，还想拿？”

　　老爸将那一沓红钞重新摞齐，抬眼一瞪，八字胡一抽一抽的。

　　“行行行，不要了……”

　　付国祥白了付诚一眼，又数了五张，递到他手里：

　　“就噶多！省点用用，别大学还没读，就全部用光了！”

　　见付诚眼睛还时不时地看向自己手里更厚的那沓红币币，付国祥直接在他额头上敲了个暴栗：

　　“别想了，剩下的，那是你的老婆本！”

　　付诚揉着微疼的额头，进了房间。轻轻关上房门后，冲到书桌前，拿起手机，快速打开了企鹅。

　　那个熟悉的邓丽君侧脸头像亮着。

　　梦里云归：云儿！重大新闻！我的“卖身契”到了！[龇牙]

　　消息发出，付诚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给小哥和许辰雨各发了一条消息报喜。

　　没多等这俩人的消息，付诚又把聊天页面切到了云儿那边。此时，一条新消息刚刚抵达。

　　云儿：哇！恭喜哥哥！[撒花][撒花] 快说说，叔叔阿姨有没有给你发红包呀？[机智]

　　梦里云归：嘿嘿，老头子嘴硬心软，给了笔“老婆本”！[得意] 下午打算去趟市图书馆，借几本以后可能要用到的书……

　　屏幕那头，趴在公主床上的王云看着“老婆本”三个字，脸颊微热，手指在诺基亚N95的键盘上飞快敲击。

　　梦似云翳：那……可要提前祝贺你未来的老婆啦。

　　诚哥哥：你也可以考虑争取一下这个位置啊。

　　梦似云翳：呸呸呸，想得美，我才不稀罕呢！

　　发完这条，王云摸了摸发烫的双颊，将头埋进枕头，两条腿噼里啪啦地在床单上踢着，依稀可以听见呜呜的低语：

　　“哼，谁要你的‘老婆本’…… 本小姐自己就是个小金库！”

　　一阵敲门声响起，紧接着，便传来母亲包诗音喊吃饭的声音。

　　王云应了一声，翻了个身坐起，缓步走出房门。

　　“爸，今天你没去公司？”

　　见到餐桌前坐着的一身居家服的中年男人，王云微微一愣。

　　“今天可是我宝贝的生日，生意什么的，哪有云儿重要。”

　　男人弯下腰，一边哼着生日歌，一边从餐桌底下拎出一个蛋糕盒。

　　盒子打开，看到生日蛋糕的那一刻，王云的脸顿时垮了。她指着奶油上那个用巧克力酱勾勒的女孩头像，侧着头问家里的保姆兰姨：

　　“兰姨……你可千万别说，这个头像是我吧？”

　　兰姨听了，噗嗤一声笑了：

　　“云小姐，这个蛋糕，可是董事长背着你，跟我偷偷学了一个多月的成果。他说想要给你一个惊喜。”

　　王云听了，先是一愣，随即捂着嘴转头看向男人：

　　“爸，您女儿有那么丑吗？”

　　话刚出口，明城富豪榜上赫赫有名的王岳军顿时老脸一红。见他那副囧样，王云捂嘴轻笑：

　　“好啦，既然是王大董事长的‘墨宝’，那本小姐就勉为其难地收下了啦！歇谢谢爸爸！”

　　说着，拿起刀叉，将蛋糕分成了四块。四个人各分了一块，而自己则把有“丑画”的那块留了下来。

　　“云儿，跟侬商量个事。”

　　见王岳军有话要说，王云也放下了手里的叉子。

　　“侬既然已经被滨湖师范录取了，我也不勉强你了。车子呢，我会还给你。但是，读完大一，必须转专业去经济学。等大学毕业，再去读江大的经济学硕士。”

　　王岳军在餐桌前侃侃而谈，却没注意到王云的脸上已经布满寒霜。

　　“我吃饱了。谢谢王大董事长的款待。”

　　说完，王云站起身，走进房间，“砰”地将门一摔，一锁。在里面呆了半个多小时，这才换了一套奶白色连衣裙，打开了房门。

　　“云云，这是打算去哪？”

　　包诗音唤住了她。

　　“我去图书馆，找几本手冲咖啡的书研究研究。可不能像某人，”

　　她一边穿鞋，一边有意无意地瞟了眼气鼓鼓的王岳军，

　　“不懂烘焙和冲泡的手法，乱煮一通，硬把危地马拉的精品豆泡出了速溶咖啡的味道。”

　　“哐当”一声，大铁门又一次被小主人当成了出气筒。

　　另一边，付诚吃过午饭，也跟老爸打了声招呼，骑着车往图书馆而去。

　　这一次，他想去去借阅几本书法类书籍。

　　说起来都是泪啊！打小学开始，书法这门艺术就跟付诚八字不合。

　　高中那会儿，班主任小哥就曾对着他的作业本摇头叹气：

　　“付诚啊付诚，侬咯字，真是狗爬过都比侬写得清爽！侬自家看看，像不像刚出壳的小娘蟹在爬？”

　　得，从此之后，直接给打上“蟹爬体”的标签了。

　　现在好了，即将荣升预备役“孩子王”。想想那画面：站在讲台上，气势如虹，转身板书——

　　唰！一排自带加密功能的“蟹爬”张牙舞爪，底下学生还不笑掉大牙？

　　这画面太美，不敢想！

　　常言道：笨鸟先飞。尽管付诚坚决不承认自己是那只“笨鸟”，但“先飞”这道理，还是拎得清的。

　　为了未来祖国的花朵们不被自己的“蟹爬”带歪，付诚打算趁开学前，赶紧去图书馆“偷师”，争取把“蟹爬”练得能见人。

　　进了图书馆，很快在三楼的J类图书架上找到了书法类的书籍。付诚也不管自己会不会贪多嚼不烂，直接一股脑从书架上抽出了四本字帖。

　　对了，还有美术类的。

　　自古书画不分家，这句话对付诚而言同样适用。

　　和他的“蟹爬体”书法一样，付诚的美术功底也同样……极致得引人注目。

　　他的目光在书架上来回巡视，终于发现了一本《儿童铅笔画1000例》，顿时眼睛一亮。

　　这书，实在太适合现在的他啦。从画苹果、房子和小鸡开始，总不会比‘蟹爬体’更丢人了吧？

　　捧着这本“救命稻草”，付诚心里踏实了些。他找了个靠窗的桌子坐下。

　　深吸一口气，翻开《1000例》的第一页——一个圆滚滚的苹果。

　　看起来似乎很简单。他信心满满地拿起铅笔，照着书上的步骤，先在纸上画了个……呃，不太规则的椭圆。

　　付诚微微皱皱眉，努力想把它修圆润些，结果越描越像被啃了一口的苹果。

　　要不画成王梓琪的侧脸？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小说里王梓琪的容貌，笔尖也顺着思绪动了起来。

　　只是，画着画着，脑海里竟然莫名浮现出那个公交站台里躲雨的单薄身影。

　　半小时后，一幅“伟大”的画作诞生。
　　只是，画上的那个东西，真的只是看上去像是个女孩。

　　付诚叹了口气，正准备丢掉，一阵清脆的嬉笑声，从身后不远处飘了过来：

　　“嘻嘻嘻，画得真丑~！”

　　付诚心里“咯噔”一下，猛地转头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手里抱着一本书的奶白色背影，脚步轻快地走向书架尽头的拐角处。松散的低马尾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发梢间似乎还闪过一点樱粉色的微光。走动间带起的风，裹挟着那股淡淡的紫丁香混着清甜黄瓜的香水味，悄悄溜进鼻孔。

　　是她！那个开大奔、在公交站淋成落汤鸡的小君迷！

　　付诚从座位上蹦起，却不想用力过猛，膝盖“咚”地一声撞在桌腿上。

　　“嘶——好疼！”

　　碰撞声自然引来边上几桌读者不满的目光，付诚一边呲着牙，一边抱歉笑笑。

　　看着那几个人重新将目光回归书本中，付诚这才揉着膝盖抬头，那个身影却早已消失在层层叠叠的书架迷宫里。只有那缕似有似无的香水味，证明她曾到过此地。

　　环视了一圈，又重新坐下，目光落回自己那张“大作”上。他抓了抓头发，自嘲一笑：

　　“得，被本尊嫌弃了……”

　　“嘶啦”一声，那张承载了失败幻想的纸干脆利落地从笔记本上撕下，变成了一小团。付诚手臂一扬，纸团在空中划出一道不算优美的抛物线，“啪嗒”一声，精准地落入了几步远的废纸篓里。

　　眼不见为净！

　　付诚站起身，迅速将笔记本塞进书包，抱着准备借阅的五六本书，快步走向借阅台办理借阅手续。

　　刷借阅卡，扫书本条形码，消磁。等付诚将这几本书放进书包时，仍不忘抬头，在那一排排奶白色铁艺书架的缝隙间找寻那个熟悉的身影。

　　依旧一无所获。

　　眼看着后面排队借书的人越来越多，付诚也只能挎起书包，朝着大门走去。

　　付诚离开借阅台后不多久，一只白皙的手悄然探进了那个废纸篓，将那团被揉得皱巴巴的纸团捞了出来。

　　小心翼翼地将纸团一点点铺开，当中的那个姑且被称作“女孩”的大作完全展露时，王云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轻笑声自然吸引了隔壁桌几道不善的目光，王云微微缩了缩脖子，死死咬住下唇，肩膀因憋笑而剧烈地小幅度耸动着，脸颊瞬间涨得通红。

　　“噗……哈哈哈……这个笨蛋！和我爸画的……一样难看。”

　　她压低声音，对着画纸小声吐槽，眼角却早已笑得挂上了泪花。

　　嫌弃归嫌弃，她的目光落回纸上，食指无意识地沿着那生涩的轮廓线轻轻游走。最终，停留在那双虽然画得粗糙、却格外认真描绘的眼睛上。

　　“也只有这双眼睛像我……所以说，你笔下的王梓琪，其实就是我？”

　　低声嘀咕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得意。

　　小心翼翼地将“丑画”对折，再对折，夹进了自己刚找到的《经典咖啡手册》扉页里。

　　做完这一切，王云撩了撩挂在鬓边的几缕碎发，将书抱在胸前。

　　午后的阳光透过高窗，偷偷洒下，将那旋舞的小飞尘照得暖洋洋的，就连那一排排旧书籍，也变得愈发慵懒。

　　她转身离开，步履轻快地融入图书馆午后的静谧光影里。空气中，只留下那缕若有似无的香水味，以及一份被珍藏起来的笨拙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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