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云起时:重生之执手乘风

作者:麦野乘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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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7 章


      周一的夜晚,村委会会议室被三十多位村民代表挤得水泄不通。烟雾混着茶垢味,弥漫在昏黄的灯光里。肖瑾昂和黎栋熠坐在靠门的条凳上,能清晰地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好奇、审视,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怀疑。
      舅舅林永贵没进院子,就在村委会院子外的老槐树下蹲着,烟头的红光在黑暗里一明一灭。
      院子门开着,他能看见会议室里透出的昏黄灯光和人影晃动。他看见村支书肖卫国站了起来,拿着烟袋锅敲了敲桌子,里头原本嗡嗡的嘈杂声就低了下去。虽然听不清具体字句,但他知道,会开了,该他外甥说话了。
      果然,没过几秒,肖瑾昂那孩子清亮又带着点哽的声音,就隐隐约约地传了出来,飘过院子,落到他耳朵里。他听不真每一个字,但能听出那话音里的份量,像石头一样,沉甸甸地砸在夜晚的寂静里。
      ————
      村支书肖卫国用烟袋锅敲了敲桌子,压下嘈杂:“静一静,都静一静。今晚开这个会,啥事大伙都知道了。就一个事,瑾昂和栋熠,想包杂家山的公山和山凹的荒地,搞果园。下面,让他们自己说。”
      肖瑾昂站起身,身旁的黎栋熠也跟着站了起来。一起走到人群前方。他没有拿材料,只是深深鞠了一躬。
      “卫国叔,老会计,各位队长、爷爷奶奶、叔叔伯伯、婶婶大娘们。”
      他的声音响起,比想象中稳。
      “今晚,我和栋熠站在这儿,不是来说漂亮话的,是来跟咱们肖家村,谈一桩实实在在的生意。开门见山,不绕弯子。”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一张张被岁月和日头刻满痕迹的脸。
      “咱就先唠唠杂家山那地方。三十八亩七分公山,加上山凹里那十四亩半渗水田。那是个啥光景?”
      肖瑾昂故意停了停,让老辈们自己心里先过一遍。
      “路远,土薄,石头缝里抠不出二两泥。缺水,天干时茅草一点就着。种啥?种包谷,秆子比筷子粗不了多少;种红薯,结的比鸡蛋小。就算种出了东西,可路呢?只有一条羊肠小道,纯靠肩挑,一天也运不出多少斤东西。”
      有人低声附和:“可不是,那破地方。”
      “所以这些年,大家伙用脚投了票。”他提高了声音,“砍柴都不愿往那边去!太远,不值当。结果就是,山荒着,田也荒着。没给村里和村民的账户带来收益,村里还得时不时的派巡山的去看看,因为怕着火。这叫啥?”
      他看向老会计:“老会计叔,这账您最清楚。荒一年,村里就亏一年。亏的是啥?是地力,是水土,是眼睁睁看着其他村把荒山变果园、咱们只能长茅草喂蚊子的机会!这账,不难算。”
      老会计推了推老花镜,没说话,但微微点了点头。
      “那咋办?有叔伯可能想,租出去或者承包出去啊!”他话锋一转,“可问题是——谁包?”
      会议室安静下来。
      “外头有钱的小老板?人家不傻!开车进来看看,路没有,土不行,水不见,掉头就走。图啥?图情怀吗?老板的钱也是钱。愿意投资改土修路修池的大老板呢,带着专家团队过来考察评估一下,三十八亩七分,地方太小,这只能是一个小作坊,一两个人的果园,对大老板来说,成不了规模,不值当费时间搞。”
      “那咱村有家底的叔伯呢?”他看向几个家境较好的长辈,“有没有谁愿意把血汗钱,扔进这个石头窝里?难。因为有钱,有更稳妥、来钱更快的法子,对不对?”
      几个被看着的人移开了目光,或低头抽烟。这是实话,不伤人,但戳心。
      “那我俩傻小子,” 肖瑾昂指了指自己,又拍了拍黎栋熠的肩膀,“为啥非要往这个‘火坑’里跳?”
      他的声音沉了下去,会议室只有蒲扇晃动和蚊虫的嗡嗡声。
      “因为,我没得选。”
      肖瑾昂抬起头,努力让声音不抖。
      “我爸妈如果还在,我现在应该已经收拾好行李,拿着我省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开开心心准备去报到了。像我很多同学一样,无忧无虑念完四年书,在城里找工作,结婚,生娃,接我爹娘去享福。”
      “可老天爷不开眼。”他的喉咙发紧,“我考上了大学,拿到了我爹娘盼了一辈子的那张纸。可也是这张纸,要了他俩的命——为了给我买庆祝的酒菜,双双死在通往县城的那条路上。”
      他语速放慢,让悲剧的重量沉下去。
      “他们走了,留给我两样东西:一笔赔偿金,和这栋他们流了多年汗水才盖起来的三层楼。”
      他的声音开始发紧,带着一种压抑的痛感:
      “我可以拿着钱去上学,除去学杂费和伙食费,剩余的可能还能在城里付个房子首付,按部就班,结婚生子。然后呢?”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空洞的痛,“每年过年像客人一样回来几天,看着空荡荡的楼,给我爹娘坟头拔拔草。再然后,忙了,可能一年也回不来了。这楼,就彻底凉了,荒了。那我爹娘这一辈子,算啥?他们这辈子都在这个村子,他们的儿子却只能当个匆匆过客?”
      屋里静得能听见灯丝的嗡鸣。
      “这些天我总在想,”他的声音重新汇聚起力量,“我爹娘,还有在座的各位叔伯婶娘,为啥活得这么累?因为我们只有一身力气,卖的是最便宜的劳力。我们种的粮、果,拉到市场上,总是最贱的那一档。我们看天吃饭,看老板脸色,看市场行情。我想能不能……换种活法?”
      他看向肖卫国,又看向所有人。
      “我想试试。用我爹娘用命换来的这笔钱,在我们自己的地上,硬刨出一条活路来。我不去上大学了,但我不是放弃学习。我会请教老师、同学,会去找农业站的技术员,会自己啃书。而我选择了杂家山,原因有三个——”
      他竖起手指。
      “第一,我的钱只够包这座最差、最便宜的山。第二,他侧身让黎栋熠更显眼些,“我是不幸的却又是幸运有福气的,我有好朋友好兄弟黎栋熠。大伙都知道,杂家山想活,关键在‘水’,而最近的水源就是黎家村水库。栋熠是黎家村人,他堂叔承包的六十亩山地就在旁边,也有意转给他。有他在,引水协调的事,就有了指望。第三……”
      他深吸一口气。
      “我想做个不用背井离乡就能有出息的人,不光我自己能赚钱,我也想让这片生我养我、又留不住人的土地,有点不一样的变化。”
      肖瑾昂说完了掏心窝子的话,缓了口气,让那些关于父母的沉重情绪,在昏黄的灯光和袅袅的烟雾里稍微沉淀。他知道,接下来才是真正的硬仗——得把这场“生意”的账,一笔一笔算给大家听,算到人心坎里去。
      “好,”他的声音重新亮堂起来,带着一种务实的干脆,“刚才说了我为啥要选杂家山这个‘火坑’。现在,咱们就说说,我们打算怎么把这个‘火坑’变成‘暖窝’,最重要的是——这事儿对咱村、对大伙儿,有啥实实在在的好处。”
      “我们先站在我和栋熠这边看,” 他指了指脚下的地,“杂家山满身都是缺点!路远、土薄、缺水!我们的想法是,把这些缺点,一个一个掰过来!治病要治根,我们要修一条能让拖拉机和三轮车开上去的路,路通,财才通;我们要在山腰合适的位置,挖建一个或几个储水池、水窖,把雨水、可能引来的水库水存住,树没水活不了;我们还要用科学的方法慢慢改土,养土,把这薄地养肥了。”
      他顿了顿,看向几位老庄稼把式:“这些活,不是一年两年的功夫,得下死力气,还得投钱。但这是我们想干的,也是必须干的,不然包山就是句空话。”
      “那么,”他话锋一转,声调扬起,将所有人的注意力拉向另一个角度,“现在我们站到村里的角度,站在各位叔伯婶娘的角度看看——我们两个后生仔折腾这座荒山,村里能得到啥?咱们不算虚的,就算眼前能看见、手能摸着的实惠。”
      “第一笔实惠,是‘白捡’一份大家业!” 他竖起一根手指,用力强调,“我们投钱修的路、建的池、养肥的地,等我们承包期到了,能带走吗?能挖走吗?带不走!挖不走!它们就结结实实留在山上,长在地里!山是谁的?是咱们肖家村的!到时候,这山还是那座山,可它从‘死山’变成了‘活山’,有了路,有了水,土也肥了。就算三十年后我们不包了,这山还能再荒着吗?它值钱了!村里转手再包出去,价格能一样吗?这等于我们用三十年的辛苦,给村里置办下一份能传辈的硬家当!这笔账,值不值?”
      他看到有人开始在点头,尤其是几个辈分高的老人,他们对“置办家业”这个概念最敏感。
      “第二笔实惠,是雷打不动的承包费!” 他竖起第二根手指,“山包给我们,不是白用。我们得给村里交钱。合同一签,公证一办,从第四年开始,每年按亩交钱,直接进村集体的账。这是啥?是村里一笔稳定的现钱收入!可以用来修修村路,补补祠堂,或者年底给大伙分点福利。这钱看得见、摸得着,谁也拿不走。”
      老会计的算盘似乎在心里已经开始噼啪作响了。
      “第三笔实惠,也是最实在的——是家门口的工钱!”他提高了音量,目光扫过那些可能正为儿子学费、老人药费发愁的叔伯婶娘,“把山盘下来,活儿海了去了:砍荒、平路、挖池、栽苗、施肥、剪枝、摘果……靠我和栋熠两个人,累死也干不完!那我们得请人。请谁?”
      他拍了一下胸脯:“在座的各位,都是看着我长大的长辈,知根知底,干活实在,我请外人能放心吗?肯定是优先请咱们自己人!让咱村的劳力,农闲时不用跑远门,就在家门口,就能挣一份现钱!工钱怎么算?重体力活按天算,细致活比如疏果套袋按件算,当天干完,最迟月结,绝不拖欠!我们要是拖欠,卫国叔就可以把我们合同撕了!”
      这话引发了小小的骚动,他听到有婶子在低声盘算:“一天要是能有二三十块,那比闲着强多了……”
      趁热打铁,他话锋却突然一转,语气变得冷静甚至有些犀利:“好了,给村里算的三笔实惠说完了。我猜,肯定有叔伯心里在想:‘你小子说得天花乱坠,这事儿村里自己不能干吗?集体组织起来,赚了钱大家分,不是更好?’”
      几个刚才点头的村民愣了一下,露出了思索的表情。
      “行!那咱们就再往深里算三笔账,就按‘村里自己干’这个想法来算。”他放缓了语速,像剥洋葱一样,一层层揭开里面的难处。
      “第一笔,是时间账。” 他竖起一根手指,“从开荒到果树挂果卖钱,至少得五年。这五年,只有砸钱进去的,没有一分钱拿出来。买苗、修路、挖池,启动资金谁出?是让每家每户按人头凑?凑多少?有的家宽裕,有的家紧巴,能凑齐吗?凑不齐,这事是不是就黄在开头了?”
      “第二笔,是风险账。” 他竖起第二根手指,表情严肃,“种地就是看天吃饭。万一连着大旱,苗死了谁负责?万一闹了虫灾,损失算谁的?果子种出来了,万一那年行情不好,卖不上价,亏的钱怎么摊?是扣工分还是年底分红时抵扣?集体的事,开头容易,到最后算账扯皮的时候,那才叫一地鸡毛,伤和气。大家伙想想,因为集体经营闹红脸的事,还少吗?”
      他说的是事实,好几个村民都露出了心有戚戚的表情,甚至有人小声嘀咕“可不是嘛”。
      “第三笔,是决心账。” 他竖起第三根手指,声音沉重,“谁能保证五年、八年,大家伙的热情一直不减?万一干到第三年,有人觉得投入太大、见效太慢,不想干了,要退出,怎么办?他的投入怎么算?他原来负责的那片果园怎么办?人心难齐啊,叔伯们。集体干事,最难的就是一条心走到黑。”
      屋里一片寂静,只有他说的这些话在回荡。他把集体经营的艰难,赤裸裸地摊开在了大家面前。
      “而反过来,”他总结道,语气对比鲜明,“承包给我们呢?所有的风险、压力、扯皮,都我们两个扛了。亏了,是我们自己的血汗钱打水漂;赚了,我们按规定交承包费用、请工,村里和乡亲们也跟着受益。村里要做的,就是坐在岸上,当个稳当的东家,看我们这两个‘水鬼’能不能把这条河蹚过去。成了,村里跟着沾光;不成,村里也没有损失,山还在,说不定还多了点我们修的基础。这笔账,哪个更省心、更稳妥?”
      他看着肖卫国,又看看大家:“卫国叔,各位长辈,我不是说集体干一定不行。我是说,眼下这条路,对我们两个想搏一把的后生,对想稳妥收益的村里,可能是更稳妥最现实的一条路。
      屋里的气氛已经悄然转变。最初的同情、后来的盘算,此刻更多了几分认真的考量。烟抽得更猛了,蒲扇摇动的频率也慢了下来,大家都在等他们掏出最后的底牌——钱和年限。
      “好了,利弊得失,都给大伙掰扯清楚了。” 他搓了搓手,仿佛要搓掉最后一点紧张,语气变得无比恳切实在,“现在,咱就唠唠最实在的——多少钱,包多久。这是大事,我们不敢瞎报,肖家村也不是第一个把山承包出去的村子,我们也是照着前头的行情和咱村的实际,反复掂量过的。”
      “先说承包费。” 他声音清晰,确保每个字都能落到人耳朵里,“咱们这一片,承包荒山的价码,大伙或多或少都听过。隔壁李庄、前年包出去的秃头岭,是二十八块一亩一年。河对岸王村,去年包的沙土坡,是二十五块。咱们杂家山的情况,比秃头岭还偏,比沙土坡还瘦。所以,我们出的价是——”
      他顿了顿,目光坦然地看向老会计和肖卫国:
      “每亩每年,二十五块整。按实有面积三十八亩七分算。这个价,只低不高,绝不让村里吃亏。”
      有人开始交头接耳,这个价格显然在他们预料之中,甚至觉得还算公道。
      “年限呢?” 肖卫国终于开口,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三十年。”他毫不犹豫地回答,声音沉稳有力。
      “嚯——三十年!” 底下果然响起了一片低低的惊呼。三十年,差不多是半辈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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