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来枝头雪

作者:行香子招财进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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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下英雄谁敌手


      转眼便是宗门大比之日。

      比试的对手由抽签随机而定,不过像连晓雾与孟回舟这般修为的弟子,自有掌门暗中示意,不会过早相遇。

      众人围在比武场边的告示榜前,找寻自己的名字与对手。晚枝还没来得及看,身旁的温瑞就已经开始鬼哭狼嚎了:“为什么——?!为什么第一轮就让我撞上孟回舟?!”

      “你能不能有点出息,”晚枝扯了扯他的袖子,“孟师兄向来点到为止,又不会真把你如何。”

      “小枝儿,你不懂,他……”温瑞话到一半,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两道身影正朝这边走来,正是孟回舟与连晓雾。输人不输阵,他一个激灵站直身子,轻咳两声,瞬间换上一副“我方才什么都没说”的正经模样。

      祝无双从人群里走过来,低声对晚枝道:“你的对手不好对付啊,虽是一名外门弟子,却已金丹大成,需得留神。”

      “无妨,”晚枝笑了笑,目光清亮,“打得过便打,打不过认输就是。”

      “师妹倒是豁达。”一道微凉的嗓音自身侧响起。

      孟回舟不知何时已走到近处,眼尾那点红痣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清晰。他看向晚枝,语气温柔:“只是此次大比关乎五派会武的资格,师妹若想走得远些,还是谨慎为好。”

      “师兄说得是,”晚枝应道,“快开始了,咱们过去吧。”

      第一轮比试,祝无双对上谢又离,境界高出不止一筹,轻松取胜。连晓雾自不必说,剑未出鞘已分胜负。孟回舟与温瑞那一场也毫无悬念,只是孟回舟存了些逗弄的心思,每每将温瑞逼至台边便收力,由着他踉跄退回,如此反复。

      轮到晚枝时,情形却有些棘手,她初入金丹,对手赵泽却已至金丹大成,这人入门五年一直平平无奇,不知怎的,前段时日修为突飞猛进,从筑基到金丹,又从初入金丹到金丹大成,竟只用了几天功夫。

      台上,赵泽对晚枝的剑路异常熟稔,仿佛二人朝夕对练过一般。他用的竟也是青竹九劫剑法,招式老辣,晚枝一时被逼得连连后退。

      “君长老的亲传,便只有这点本事?”赵泽大笑,剑势更猛。

      晚枝抿唇未答,忽地剑招一变,剑气化影,瞬息间如千剑齐发,正是君灵儿所创的万剑穿心,寒光凛凛,直扑赵泽而去。

      赵泽横剑格挡,仍被震得喉头一甜,踉跄退了两步。二人再度缠斗在一处,剑光纵横,看得台下众人屏息。

      温瑞挤在祝无双与连晓雾中间,急道:“小枝儿能赢吗?”

      “论剑法,晚枝在他之上,”祝无双眉头微皱,“可这赵泽内力古怪,绵延不绝,不像金丹修士该有的气象,而且剑修修行,必然是先悟得剑意,后入金丹境,而这位赵师兄,我居然感受不到他的剑意。”

      连晓雾凝神细观,低声道:“是伪境。”

      “伪境是什么?”温瑞问道

      “根骨不足,借药力强催境界。故而虽至金丹大成,却无剑意傍身。”

      “还有这种法子?”温瑞讶然。

      “并非正道,”孟回舟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强行破境,轻则折损寿元,重则爆体而亡。”

      他话音方落,台上形势也发生了变化。

      赵泽双目赤红,气息陡乱。晚枝虽一身血痕,仍持剑而立,沉声道:“赵师兄,剑已脱手,请下台吧。”

      “我还有一招……”赵泽嘶声笑着,从怀中掏出一枚药丸,仰头吞下。

      霎时间,一股极强的内力自他周身炸开,这是入了元婴境了。

      晚枝被他的拳风扫中,倒飞而出,落地时吐出一口鲜血。

      “晚枝!”祝无双与温瑞同时冲向台边,却被比试结界所阻。

      连晓雾转身疾走:“我去寻掌门!”

      唯有孟回舟仍立在原地,目光落在晚枝身上,深不见底。

      台上,赵泽一步步逼近,眼中已无清明:“此战……我必须赢。”

      晚枝以剑拄地,摇摇晃晃站起身。血顺着额角淌下,模糊了视线,她却不退,只抬眼盯着对方,一字字道:“歪门邪道……也配言胜?”

      她忽然收剑归鞘,盘膝坐下。

      赵泽怒吼扑来,却被一道无形剑气震开。晚枝闭目不动,身侧寒枝剑却自行出鞘,凌空斩下——剑光清冽如心,竟隐隐与她的呼吸同频。

      心剑合一。

      高台远处,掌门与五位长老匆匆赶至时,只见一道澄明剑光自晚枝身前绽开,如月破云,径直撞上赵泽胸口。

      赵泽飞出擂台,重重落地。

      台上,晚枝缓缓睁眼,寒枝剑“锵”一声回鞘。

      满场寂然。

      她摇摇晃晃站起来,抹去唇边血迹,望向台下怔立的众人,很轻地笑了笑:

      “赢了。”

      随后便晕了过去。晕倒前她看见了来扶自己的人,是孟回舟。

      -_-

      “师妹,此事你是否该给我一个交代?”李天涯看向君灵儿,声音沉了下来。

      场中但凡修为深一点的,都看得出晚枝最后那一剑并非君灵儿所授,而是王秀当年独步天下的心剑合一,这剑法王秀从未传人。

      君灵儿望着孟回舟抱走晚枝的背影,心下一沉,面上却依旧清寒:“我行事,何须向你交代。”

      “她是师父的传人……你早就知道,才会想和我抢。”李天涯语气愈发冷硬。

      “好啦好啦,”云瑶笑着打圆场,“堂堂掌门与剑仙,为个小弟子争执,像什么话——”

      话未说完,便被十三月以眼神止住。

      一直未开口的柳扶风忽然出声,脸上不见半分平日的散漫:“是师父让她来的剑心宗?”

      君灵儿沉默片刻,颔首:“是。”

      李天涯与柳扶风同时神色一松——这意味着,当年那桩旧事,王秀终究未曾真的怨他们。

      世人皆知剑心宗有六位高手坐镇,却少有人知,如今的三位——李天涯、君灵儿、柳扶风,少年时皆曾拜于同一人门下。

      那人便是王秀。

      ^_^

      晚枝悠悠转醒时,发觉孟回舟正坐在榻边。

      “师兄……”她嗓音有些哑,“我睡了多久?”

      “不久,两日而已。”孟回舟将温好的药递到她手边,“医修说,你最后那一剑是强行使出的,心神消耗太过。”

      晚枝接过药碗,低头小口喝着。

      孟回舟静静看了她片刻,忽然开口:“师妹的剑法……很是特别。”

      晚枝动作一顿。

      “心剑合一,”他像只是随口一提,“据我所知,那是王秀前辈的独门绝学,从未传人。”

      晚枝攥紧了药碗,没接话。

      孟回舟也不催,只垂下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良久,他才低低道:“师妹若不愿说,便罢了。终究……是我多事。”

      他这话说得轻,尾音却微微拖长,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失落。明明仍是那副温润的模样,可眼睫低垂的侧影落在晨光里,竟无端显出几分孤清的委屈。

      晚枝心头一软。

      “师兄别这样,”她叹了口气,“我不是故意瞒你。”

      孟回舟抬眼看向她,目光澄澈,里面没有半分责备,只有被婉拒后仍努力维持的温和:“我明白的。每个人……都有不想说的秘密。”

      他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轻:“那日你重伤倒地,医修几番追问这剑法什么来历,为何会如此耗费心神,……我这做师兄的却答不上来。”

      他抬起眼,目光里带着一层薄薄的、干净的自责:“真到关键时,连你剑法的来历都不清楚……心里实在难受。”

      这话说得很软,甚至带了点自责。晚枝看着他微微蹙起的眉心,想起这些日子他虽寡言却总在自己需要时悄然出现,心头那点防备又松了几分。

      “其实……”她咬了咬唇,声音低了下去,“是我小姨教的。”

      孟回舟眼神微动,却没有追问,只安静等着。

      “王秀……是我小姨。”晚枝终于说了出来,说完后反而松了口气,“寒枝剑是她所赠,剑法也是她私下指点。她让我来剑心宗,说这里……有我的机缘。”

      孟回舟静默片刻,轻轻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他起身重新倒了杯温水,递给她时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温热的触感一触即离。

      “既是王秀前辈的安排,我便安心了。”他温声道,唇角扬起一个清浅而真挚的笑容,“只是师妹日后要多加小心,这等机缘……难免引人注目。”

      晚枝看着他眼中纯粹的关切,心头那点最后的不安也消散了。

      “谢谢师兄。”她轻声说,真心实意地笑了。

      孟回舟回以一笑,目光柔和地落在她脸上,看了片刻,才转身去收拾药碗。

      “师兄。”晚枝叫住他。

      孟回舟停在门边,侧身回首。

      “你……”晚枝抿了抿唇,“你不会说出去吧?”

      孟回舟看着她有些紧张的神情,眼底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柔色。

      “不会。”他答得简短,却坚定。

      背过身时,他眼底那层温润的水光悄然褪去,露出一片清明冷静的底色。

      小姨么,这个答案,比他预想的还要有价值。

      ^_^

      今日是宗门大比的最后一日,重伤初愈的晚枝也到场观战。温瑞一见她便凑过来,压低声音道:“小枝儿,你听说了吗?昨儿夜里,赵泽在戒律堂的牢里……爆体而亡了。”

      “什么?”晚枝转过头。

      “听说是他自己鬼迷心窍,在牢里又偷偷吞了几粒药丸,结果没撑住。”温瑞皱起眉,声音里透着不解,“可怪就怪在,几位长老明明搜过他身,确定他身上再没藏药了,这药……是哪儿来的?”

      话音未落,祝无双已从擂台上飞身而下。他对上的是连晓雾,能支撑这些回合已属不易。

      接下来就是万众期待的剑心双子连晓雾和孟回舟之间的对决了,就连掌门和长老们都来观战了。

      擂台上,连晓雾与孟回舟相对而立。

      “师兄。”
      “师弟。”

      起手皆是规整的宗门礼仪。

      玄冰剑光澄澈如秋水,忘川剑影沉静若寒潭。

      擂台上空,流云被逸散的剑气搅得七零八落。

      连晓雾与孟回舟已交手逾百回合。

      玄冰剑与忘川剑相撞,两人同时向后滑开数丈,脚下青石板上出现了深深的痕迹。

      连晓雾持剑的手微微发颤,额前碎发被汗水浸湿,贴在冷白的皮肤上。他呼吸沉重,每一次吐息都带出淡淡的白雾,那是内力透支的征兆。对面的孟回舟同样不好过,忘川剑上的剑气已黯淡不少,他肩头的衣料裂开一道口子,隐有血迹渗出,嘴角却仍噙着那点惯有的、温柔的弧度。

      两人都在强撑。台下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孟回舟率先动了。

      他身形一晃,竟似有些脱力,剑势比先前慢了半分。连晓雾眸光一凝,玄冰剑趁机递出,直取中门,这本该是决定胜负的一剑。

      然而,就在双剑即将再次碰撞的前一瞬,孟回舟手腕极其细微地一抖。

      不是迎击,也不是格挡。

      忘川剑的剑尖以一个精妙到近乎诡异的角度,贴着玄冰剑的剑身滑过,发出一连串细碎的火星。它没有袭向连晓雾本人,而是顺着剑身疾走,挥向了系在玄冰剑柄末端的青色剑穗。

      “呲啦!”

      丝帛断裂声清晰可闻,

      那枚剑穗应声而落,上面缀着的珠子“啪嗒”一声掉在比武台上,滚了几圈,停住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连晓雾的剑势僵在半空,他低头,看着光秃秃的剑柄,又看向地上那抹刺眼的青色,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什么东西,连周身凛冽的剑气都滞住了。

      孟回舟已借力向后飘退,稳稳落地。他眉头微蹙,看向那枚掉落的剑穗,脸上适时浮现出一丝清晰的愕然与懊恼。

      “抱歉,师兄,”他开口道,声音因力竭而低哑,却足够让前排的人听清,“方才气力不济,剑势偏了半分……没想到竟毁了你的剑穗。”

      他说得诚恳,那抹懊恼也情真意切,任谁看去,这都只是一次激烈战斗中的一次意外失手。

      连晓雾没有回应。他慢慢收剑,走过去,单膝蹲下,沉默地将剑穗和珠子拾起。珠子冰凉,躺在他沾满汗渍的掌心。他用指腹很轻地擦去珠子上的浮尘,动作温柔得与他此刻冰冷的神情截然不同。

      然后,他站起身,重新看向孟回舟。

      玄冰剑再次抬起,剑尖遥指。

      这一次,没有任何试探。磅礴的剑意如同在沉默中爆发的冰山,带着冻结一切的意志与一丝隐约的痛楚,轰然而至。

      孟回舟举剑相迎,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无人得见的、极淡的得意。

      “铛——!”

      忘川剑脱手飞出。

      孟回舟重重摔落在擂台边缘,挣扎了两下,没能立刻起身。

      连晓雾胜。

      欢呼声迟了半拍才响起。连晓雾却对周遭的声音置若罔闻,他径直走到孟回舟面前,伸出手。

      孟回舟看着他,又看看那只手,最终握住,借力站了起来。

      “承让。”连晓雾的声音很平,听不出喜怒。

      “师兄剑意精进,师弟佩服。”孟回舟抬手抹去唇边新溢出的血丝,笑容有些虚弱。

      连晓雾不再多言,握紧掌心那枚剑穗,转身下台。

      -_-

      掌门亲自把养神芝给了连晓雾,而输了的孟回舟,却也另有打算。

      他用内力给自己狠狠来了一击,假装是被连师兄所伤,晚枝来看他时,他虚弱地都不能坐起来了。

      “师兄,你怎得伤得如此之重?”晚枝诧异,当时连师兄明明没有下死手。

      “旧伤罢了,不怪连师兄。”孟回舟声音很轻,“我没事。”

      “这怎会是没事?”晚枝急了,“医修怎么说?”

      孟回舟沉默片刻,低声道:“医修说,需杜衡草才有一线生机。只是这灵草难寻,许是命中该绝。”

      “杜衡草?”晚枝眼睛一亮,“师兄别急,我有!”

      话出口时,她才想起拜月师父的叮嘱,但看着孟回舟气息奄奄的模样,那些警告都顾不上了。

      孟回舟闻言抬眸,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他按计划露出虚弱而希冀的神色,握住晚枝的手:“师妹当真?”

      “当真!”晚枝重重点头,当即从腰间乾坤袋中取出一株灵气氤氲,叶片如墨玉般的灵植,小心递了过去,“师兄给你,你快把它练成丹药服用。”

      孟回舟接过杜衡草,指尖感受到那精纯的阴寒灵力,心中一定,计划已成大半。他抬起苍白的脸,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她腰间的锦囊,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与关切:“师妹竟有此等机缘……只是,你这乾坤袋中若还有许多灵植,怀璧其罪,难免引人觊觎。你修为尚浅,独自保管,恐有不妥。”

      晚枝闻言,也露出些微苦恼的神色:“我觉得也是,可是师父闭关了,我也不知道找谁帮忙了。”

      孟回舟压下心头微动,声音温和,循循引导:“是啊,师父闭关,门内虽大,但能全然信赖、又有能力护住此物之人,确实需要仔细斟酌……”

      他话未说完,晚枝眼睛忽然一亮,像是想到了绝佳人选,脱口而出:“有了!我可以去找连师兄啊!连师兄为人正派,修为又高,交给他保管一定稳妥!”

      “咳——!咳咳咳……!”

      孟回舟猛地一阵呛咳,方才强压下的气血,此刻伴随着一股说不清是计划落空还是别的什么的郁气,直冲喉头。他急忙用手掩住唇,指缝间竟真渗出了些许猩红,脸色比之前更加难看。

      “师兄!”晚枝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住他,“你怎么了?是不是伤势又重了?”

      孟回舟闭了闭眼,勉强顺过气来,再开口时,声音越发虚弱,却还是挤出了一丝苦笑:“无妨……只是突然岔了气。连师兄他……确实是个稳妥的人选。”

      连晓雾在自己的房中静坐。

      心神却沉入了一段久远的过去。

      那时,他还不叫连晓雾,他叫连贱狗,他爹深信贱名好养活,家里十几个孩子,没一个名字像样。家里穷,孩子像牲口一样散养,饿和打是家常便饭。他本以为这就是人间的苦了,直到魔教到来。

      那些人以杀人虐生为乐,连晓雾被他们虐待好些天后,他们又将村里人一个个拖到村子里的戏台上砍头。轮到他时,他已经不挣扎了。贱狗,贱命,或许本该如此。

      魔教冰凉的刀映出他麻木的脸,就在那时,一道剑光破空而来。

      来人是个年轻的女子,她剑法极高,却也架不住魔教人多势众,拼着重伤才将那些恶徒尽数斩杀。她撑着剑,摇摇晃晃走到他面前,血顺着指尖往下滴。

      “小孩,你叫什么?”

      “……连贱狗。”

      女子皱了皱眉,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别叫这个了,以后,你就叫连晓雾吧。晓雾破云,自有天光。”

      这名字真好听。后来他才知道,救他的人叫王秀,那时已是天下闻名的剑客。她将他送到剑心宗,托付给了她的弟子君灵儿。

      临别时,他拽着她的衣角,执拗地问:“恩人,我该如何报答你?”

      她疲惫地摇头:“不用。”

      他不肯松手。

      她叹了口气,目光望向很远的地方,声音很轻:“我有个小外甥女,很可爱。云梦泽的占卜师说她命里有个劫数。你若将来遇见一个拿着寒枝剑的小姑娘,便替我多看顾她些。”她顿了顿,似乎觉得有些荒唐,又补了一句,更像一句戏言,“最好能娶了她,护她一世平安喜乐。”

      ……

      “咚咚咚。”

      敲门声将他从回忆里惊醒。

      连晓雾睁开眼,眼底的波澜迅速平息,恢复成一贯的冷漠。他起身开门,门外站着的是晚枝。

      “师兄,”晚枝仰着脸,有点不好意思地开口,“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进来说。”连晓雾侧身让她进屋,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温和,“怎么了?”

      “就是……这些,”晚枝解下腰间的乾坤袋,伸手进去掏,“孟师兄说我修为低,拿着这些太危险了,得找个可靠的人保管,师父在闭关,我只能来求师兄了。”

      她说着,竟真像掏大白菜似的,一把一把往外拿。

      一株株灵气逼人的灵植,就这么堆在了连晓雾房中的木桌上。随便一株,都足以在外界引起腥风血雨。

      连晓雾的目光,却落在晚枝腰间那柄寒枝剑上。

      晚枝毫无所觉,还在认真地往外掏,桌上很快堆起一座小山。她拍拍手,松了口气,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就这些了!师兄,你先替我收着好不好?我用的时候再找你拿。”

      连晓雾沉默地看着她,又看了看那堆足以令整个修真界疯狂的“大白菜”。许久,他极轻地点了下头。

      “好。”

      他没有多问一句,只是目光扫过她微染泥痕的手指,转身取来洁净的布巾,浸湿拧干。

      “手。”他言简意赅,握住晚枝递过来的手腕,用湿布细细擦拭她每一根手指。动作很轻,指尖偶尔划过她柔软的掌心,带起细微的痒。晚枝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却又觉得师兄的手很稳,很让人安心。

      擦干净了,他才开始沉默地将桌上那些灵植一一收拢,动作稳妥细致。

      晚枝看着他,忽然眨了眨眼,往前凑了凑:“师兄,你都不问问我,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灵植吗?”

      连晓雾手上动作微顿,抬眸看她。少女的眼睛清澈见底,只有纯粹的好奇与分享的喜悦。“你既有,便是你的机缘。”他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

      “师兄你真好!”晚枝笑弯了眼,随即献宝似的,将几株灵气格外浓郁的灵植推到他面前,“这株七叶幻心莲对稳固心境可好了,师兄你练剑那么刻苦,可以用它稳住心脉,还有这个紫灵芝,最能补元气了,你留着!”

      她温软的气息伴随着少女身上干净的清香,轻轻拂在连晓雾的耳廓和颈侧。

      “这些……太贵重。”他低声说,试图推拒,“你留着,以后修行用得上。”

      “哎呀,师兄跟我还客气什么!”晚枝干脆拿起那株紫灵芝,直接塞进他手里,“好东西就是要用呀,给师兄用和给我用有什么区别吗?”她仰着脸,理直气壮,眼神里是全然的信赖。

      那温热的手指擦过他的掌心,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连晓雾握着那株犹带她指尖温度的紫灵芝,一时竟说不出反驳的话。

      他看着那两株足以让同门相残,师徒反目的灵植,又看看晚枝全然不设防的脸,心中微动。他垂下眼,从自己柜子里取出一个略显陈旧的青玉小瓶,递过去,声音比平时更低:“这瓶清蕴丹,疗伤平气尚可。你带着,以防万一。”

      这是他早年历练所得,品质尚可,但与她那些天材地宝相比,恐怕云泥之别。送出时,他指尖微紧,一丝难以言喻的涩意掠过心底,他能给她的,似乎总是这般寒酸。

      晚枝接过,放在一边,反而又兴致勃勃地探手入自己的乾坤袋:“丹药吗?我也有好多呢!都是小……嗯,都是之前攒的!”

      她掏出好几个更精美、药香更浓郁的玉瓶,一股脑儿摆在桌上,随手打开一瓶,倒出两颗圆润晶莹的丹药,直接递到连晓雾嘴边,眼睛亮晶晶的,“师兄你闻闻,这个九转还魂丹香不香?据说对经脉特别好!你尝尝看?”

      那丹药几乎碰到他的唇,少女温热的气息近在咫尺,眼中是全然的分享欲,没有丝毫炫耀,只有“我觉得好就想给你”的直白。

      连晓雾却像被烫到般,猛地偏头避开,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自卑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心脏。他视若珍藏,勉强拿得出手的东西,在她这里,不过是众多好东西中最普通的一种,甚至可以被这样随意地分享品尝。

      他握住她手腕的那只手,无意识地收紧了力道。晚枝轻轻“嘶”了一声,他才恍然惊觉,立刻松手,看到她腕上被自己捏出了一圈淡淡的红痕。

      “对不住。”他声音干涩,迅速撤回手,将脸转向一旁,不敢再看她清澈的眼睛,胸腔里堵得难受。

      晚枝揉了揉手腕,有些不解地看着师兄突然紧绷的侧脸和泛红的耳根,她似乎意识到什么,连忙把丹药瓶都收了起来,只留下连晓雾给的那个青玉小瓶,宝贝似的握在手心。

      “师兄给的药最好,”她声音软了下来,带着点笨拙的安慰,又往前凑了凑,仰脸看着他低垂的视线,“我……我那些都是乱买的,不如师兄的贴心。这个我天天带着,好不好?”

      连晓雾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已压下翻涌的心绪。他看到她腕上那圈红痕,心中揪起一阵痛,沉默地再次拿起布巾,浸了凉水,轻轻覆在那微红的肌肤上。这次的动作,比之前更加轻柔,带着小心翼翼的歉意。

      冰凉的布巾贴着皮肤,晚枝安静下来,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心里那点异样的感觉又浮了上来,脸上悄悄发热。

      “不必比较。”连晓雾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给你的,便是你的。我给的……你若不喜欢,扔了也无妨。”

      “我喜欢!”晚枝立刻说,握紧了青玉瓶,“师兄给的,我最喜欢。”

      连晓雾的手顿了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仔细将她腕上的红痕敷好。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细腻的皮肤,那触感让他心悸,他收回手,将晚枝推过来的珍稀灵植仔细收好,也收起了自己那点可笑的自卑与刺痛。

      他看着她,目光深邃,“有任何事,无论何时,记得找我。”

      晚枝用力点头,笑容重新变得灿烂:“嗯!我知道师兄最可靠了!”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连晓雾默默站立良久。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似乎还残留着她手腕的触感和温度,种种情绪交织,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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