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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皮
苏研的第一次地推,以一种近乎羞辱的方式,宣告失败。
那个中年保安的声音洪亮,中气十足,一句“这里不准发小广告”,瞬间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苏研感觉自己像个被当场抓获的小偷,脸“刷”的一下就红透了,从脸颊一直烧到耳根。她本能地选择落荒而逃,一路护着芃芃的头,快步穿过马路,躲到了医院对面的一个公交站台后面时,心脏还在“怦怦”狂跳。
她靠着广告牌,大口地喘着气,一种极其强烈的羞耻感和挫败感包裹了她。她低头看了看手里那几张被她捏得有些发皱的传单,上面“985高校背景”几个字,此刻看来,像一个巨大的讽刺。
她在这里站了足足二十分钟,直到芃芃在她怀里不安地动了动,她才从那种自我否定的情绪里抽离出来。
不行,不能就这么放弃,她对自己说。第一个目标点失败,不代表整个项目失败。需要调整策略,进行第二轮测试。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振作精神,绕了一个大圈,来到了住院部的侧门。这里的人流量虽然不如正门,但进出的也大多是产妇家属,客户精准度更高。
她学聪明了,不再傻站在门口,而是像个真正的“游击队员”一样,在附近的花坛和长椅之间来回移动。看到有目标出现,就快步迎上去,飞快地递上传单,然后迅速撤离。她不再试图跟准客户交流,而是选择量变引起质变,反正传单很便宜,是自己能够承受得起的成本,苏研选择这网安慰自己。
这个方法果然有效。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她成功地发出了二十多张传单。虽然大多数人都是随手接过去,看也不看就塞进了口袋,有的甚至转手扔进垃圾桶,但对苏研来说,这已经是巨大的进步。
然而,好景不长。就在她准备向一个拎着保温桶的大妈递出传单时,那个熟悉的身影又出现了。
他骑着一辆巡逻用的电动车,像个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
“喂!说你呢!怎么又跑这儿来了?”
苏研吓了一跳,手里的传单都差点掉在地上。她认命地转过身,看着保安那张写满了“不耐烦”的脸。
这一次,看到这张脸的瞬间苏研的羞耻感奇异地减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猫捉老鼠”的荒诞感。她甚至还有心情在心里吐槽:大哥,你这巡逻路线规划得挺科学啊,覆盖了所有潜在的“非法作业点”,你们领导该给你发个“优秀员工奖”。
她没争辩,只是默默地收起传单,朝保安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然后转身就走。
“行,你有你的规定,我有我的KPI,大家都是打工人,我理解。”她一边走,一边小声地嘀咕着。
第三个目标点,她选在了离医院五百米外的地铁口,这里人流量巨大,但目标客户也被稀释了。她像个没有感情的派发机器,手一下下地往前神,嘴里机械地重复着“您好,了解一下催乳师”这句话。
由于她太过于“投入”,结果可想而知,没过半小时,一个穿着地铁制服的工作人员就礼貌地走过来,请她离开。在经历了第三次驱赶后,苏研彻底“麻了”。
她站在地铁口川流不息的人群中,看着手里剩下的一百多张皱巴巴的传单,突然毫无征兆地笑起来。她觉得自己现在就是那只打不死的小强!
她想,苏研啊苏研,你可真是个人才。想当年你在CBD当精英,现在你在医院门口当“走鬼”,人生体验真是丰富多彩。现在这脸皮,怕是比城墙拐角还厚了。
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无畏感,从她心底油然而生。羞耻?不存在了!难堪?习惯了!现在她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今天必须把这剩下的传单发完。
然而,老天爷似乎嫌她的“地狱难度”还不够,偏要给她来个“雪上加霜”。
傍晚时分,天色说变就变,毫无征兆地就下起了小雨。雨点不大但密集,斜斜地打在人身上,阴冷刺骨。苏研今天出门忘了带伞,只能脱下外套裹在芃芃外面,抱着她狼狈地跑到附近一个银行的ATM自助服务亭里躲雨。
狭小的玻璃亭里,只有两台ATM机在嗡嗡作响。苏研靠在冰冷的玻璃墙上,看着外面的雨幕,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困在玻璃罐里的蚂蚁。
就在这时,怀里的芃芃发出了熟悉的、即将爆发的前奏——撇嘴,蹬腿,然后“哇”的一声,石破天惊地哭了出来。
她饿了!
苏研看了一下手表,小祖宗的时间掐得死死的。她用尽了所有办法,唱歌,拍背,摇晃,但芃芃的哭声一阵高过一阵,在狭小的空间里形成了环绕立体声,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一个进来取钱的男人被这哭声吓了一跳,皱着眉瞪了她们母女一眼,匆匆取了钱就走了。
苏研却顾不上去猜他那个眼神的含义,她现在只剩下焦急和无助,满脑子都是怎么办?饿着芃芃肯定是不行的,先不说身体伤害,她再哭一会儿就能让自己崩溃到失去理智。在这里喂?也不行,对着这些全方位无死角的摄像头,自己根本无处可躲,就算自己无所谓,估计对面的人也会出言驱赶!
她看着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儿,再看看外面丝毫没有要停的雨,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她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她抱着芃芃,走出了ATM亭,重新回到了医院。
那个赶了她三次的中年保安,此刻正撑着一把大黑伞,站在大厅的屋檐外执勤。
苏研抱着哭闹的女儿,像一个即将上刑场的囚犯,一步一步地朝他走了过去。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几缕湿漉漉的发丝贴在额头上,让她看起来狼狈不堪。
保安显然也看到了她,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疙瘩,脸上写满了警惕。
苏研在他面前两步远的地方停下,没等他开口,就先低下了头。她将一个落魄、无助、被大雨和啼哭的婴儿逼到绝境的单亲妈妈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她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解释自己并非要发传单,只是孩子饿了,外面下着雨,实在没地方去,只求能借个屋檐喂一口奶。
保安看着她被雨淋湿的头发,看着她怀里那个哭得快要抽过去的小婴儿,又看了看她那件与周身狼臂格格不入的、一看就很贵的羊绒大衣,眼神变得有些复杂。他紧绷的嘴角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没有说话,只是朝她摆了摆手,然后转身朝大厅侧面一个不起眼的小门走去。
苏研愣了一下,随即立刻反应过来,赶紧抱着女儿跟了上去。
那是一间没人的保安休息室,大概七八平米,里面有一张单人床和一张桌子。虽然简陋,但干净、温暖,最重要的是——私密。
保安打开灯,指了指里面的一张椅子,又将一杯用一次性纸杯接的热水塞到她手里,什么也没多说就准备出去。在关门前,他才回过头,只扔下一句生硬的话:
“喂完从后门走,别让领导看见。”转身的瞬间看到拿把伞,把它往苏研的方向挪了挪,示意她待会儿带走,他忍了又忍还是没能说出那句以后别再来了……
门“咔嗒”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嘈杂和风雨。
苏研抱着怀里瞬间安静下来的芃芃,坐在椅子上,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她撩起衣服,让急切的女儿含住。在这个意外获得的、温暖而私密的空间里,她喝着那杯还有些烫嘴的热水,听着窗外的雨声和女儿满足的吮吸声,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混杂着辛酸与温暖的复杂感受,瞬间淹没了她。
她看着怀里的女儿,又看了看这个简陋却能为她们遮风挡雨的小房间,忍不住自嘲地笑了。她想,苏研啊苏研,你今天可真是把过去三十年没丢过的脸都丢尽了。但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脸皮是什么?能吃吗?能换钱吗?不能!
但一个能喂饱孩子的临时哺乳室,可以。
她想通了。从这一刻起,她彻底放下了那点可怜的、不值钱的“知识分子”的清高。为了女儿,为了生存,她可以变得更“灵活”,更“务实”,甚至更“没有底线”。
喂完芃芃,天空居然又晴了,但苏研已经无力吐槽了,她把纸杯扔进垃圾桶,偷偷摸摸把头伸出去看了看,很好周围没人,蹑手蹑脚地走出去,然后快速移动到医院门口。回到出租屋时,苏研已经疲惫不堪了,但她还不能休息,确认芃芃没淋到雨后,她赶紧把身上湿了的衣服换下来,然后出门买了感冒冲剂和几盒备用药,她现在可病不起。买完一算,资金又减少了50块!
芃芃吃饱又回到熟悉的环境,在床上咿咿呀呀哄自己玩,苏研看了一会儿,摸摸她的头,芃芃真的全是特别乖、特别好带的孩子了,跟着自己东奔西跑没添大乱不说,病都没有生过。感慨完,苏研急匆匆给自己煮了一碗面,来不及等它放凉,几口吃进去,然后打开电脑,新建了一个文档,标题是《地推项目复盘及优化方案》。她准备复盘今天的“惨败”,并制定出更具可行性的第二套方案。
就在电脑慢吞吞地开机时,她的手机“叮”地响了一声。苏研拿起来一看,是一条微信好友申请。她本能地以为是哪个宝妈群里加来卖东西的,想直接忽略。但她的目光,却被那条验证消息牢牢地抓住了。
上面写着:“你好,请问是催乳师苏研吗?我在医院门口捡到了你的传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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