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锁

　　第七章：泉底碑文

　　马车帘掀开的瞬间，阿沅闻到了水腥味。

　　鹿鸣泉早已不是泉，而是一片被高墙围住的死水。水面浮着绿藻，像一块凝固的翡翠。多铎站在岸边，月白色长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手里拿着一盏琉璃灯，灯光是诡异的青色。

　　“下去。”他指着水中央。

　　阿沅握紧袖中的玉簪，一步步走进水里。水很冷，刺骨的冷，水底的淤泥裹着她的脚踝，像无数只手在拉扯。她忽然想起四年前的围场，那时她也是这样陷进沼泽，多铎用弓箭射断她脚下的藤蔓。

　　“怕了？”多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站在岸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阿沅，你不是想知道‘糖锁’的真相吗？真相就在水底。”

　　阿沅停下脚步，转身看他。水没到她的腰际，湿透的衣衫贴在身上，冷得她牙齿打颤。她忽然笑了：“王爷不怕我找到真相后，第一个杀了你？”

　　多铎也笑了。他弯腰捡起一块石头，扔进水里，激起一圈圈涟漪。“你不会。”他说，“因为你和我一样，都想弄明白——为什么偏偏是我们？”

　　水波荡漾，琉璃灯的光在水面碎成无数片青色的鳞。阿沅看着那些光斑，忽然明白了多铎的用意。他不是在威胁她，是在引诱她——引诱她潜入水底，引诱她触碰那些被掩埋的记忆。

　　她深吸一口气，潜入水中。

　　水底很黑，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她摸着水底的石头，一寸寸向前挪。忽然，她的指尖触到一块光滑的石碑。她掏出玉簪，用簪头的鹿角尖划过碑面——

　　碑文是凸起的，像盲文。她的指尖顺着那些凸起的纹路移动，忽然一阵剧痛从手腕传来。鹿纹在水底泛着金光，那些金色的线条像活了一样，顺着她的血管往心脏钻。

　　她看见了——

　　四年前的围场，雪下得很大。多铎跪在雪地里，心口插着一把鹿角形的匕首。持刀的人穿着她的衣服，但那不是她——那是个穿着她衣服的女子，脸上戴着银色的鹿首面具。

　　“糖锁……”面具女子的声音像冰，“多铎，你以为杀了我就能解除契约？太天真了。我会回来，用你的血，唤醒鹿灵。”

　　多铎咳着血，笑得疯狂：“我等你。”

　　幻象消失，阿沅浮出水面，大口喘气。多铎站在她面前，手里拿着那盏琉璃灯，灯光照在他脸上，明暗交错。“看清楚了？”他轻声问，“四年前，死在围场的不是你阿玛，是你的孪生姐姐。她用‘糖锁’契约换了你阿玛的命，而我……”

　　他顿了顿，伸手抚过阿沅手腕上的鹿纹：“而我，成了她的替身。”

　　阿沅浑身发冷。她一直以为阿达海是为了救她才被多铎控制，却没想到真相是这样——她的姐姐，用生命换来了她的自由，而多铎，成了契约的另一个囚徒。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她问。

　　多铎笑了。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有一道和阿沅手腕上一模一样的鹿纹，只是他的鹿纹是黑色的。“因为……”他忽然抓住阿沅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它在叫。”

　　阿沅的手贴在多铎心口，感觉到他的心跳快得异常。更可怕的是，她手腕上的鹿纹正在发烫，金色的线条顺着她的血管往心脏钻，和多铎的心跳同步。

　　“糖锁……在苏醒。”多铎的声音发颤，“阿沅，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水面上忽然起了风，绿藻被吹散，露出水底的石碑。碑文在月光下泛着青光，阿沅看清了上面的字——

　　“鹿灵将醒，双生为祭。血染鹿鸣，契约永续。”

　　她忽然明白了。所谓的“糖锁”，根本不是控制人的契约，而是唤醒鹿灵的仪式。她和多铎，是被选中的“双生祭品”。

　　“我们得离开这里。”她转身要走。

　　多铎抓住她的手腕：“来不及了。”

　　水底传来一阵震动，石碑开始发光。阿沅感觉到手腕上的鹿纹在发烫，金色的线条顺着她的血管往心脏钻。她低头一看，自己的皮肤下竟然浮现出金色的脉络，像一棵正在生长的树。

　　“它在觉醒。”多铎的声音里带着恐惧，“阿沅，我们得阻止它！”

　　阿沅抬头看向岸边，忽然看见阿达海站在那里。他手里拿着一把弓，正是四年前多铎用的那把。

　　“阿玛！”她喊。

　　阿达海没有动。他的目光越过阿沅，看向多铎：“王爷，该做个了结了。”

　　多铎笑了。他松开阿沅的手，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正是幻象里那把鹿角形的匕首。“是啊，”他说，“该做个了结了。”

　　他转身走向阿达海，月白色的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阿沅站在水里，看着他们的背影，忽然明白了——

　　这场契约，从来就不是她和多铎的战争，而是她和姐姐的战争。

　　她摸了摸手腕上的鹿纹，金色的线条正在发烫。她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姐姐，”她轻声说，“这次，换我来保护你。”

　　她握紧玉簪，朝着水底的石碑刺了下去。

　　玉簪刺进石碑的瞬间，金色的脉络从她皮肤下涌出，顺着玉簪注入石碑。石碑发出刺眼的光芒，水底开始震动。

　　多铎转身看向她，眼睛里满是震惊：“阿沅，你疯了？！”

　　阿沅笑了。她看着自己的手，皮肤下的金色脉络正在消失，手腕上的鹿纹正在褪色。她知道，自己正在用生命解除契约。

　　“我可不是疯了，”她说，“我这是……清醒。”

　　石碑的光芒越来越亮，阿沅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变得透明。她最后看了一眼多铎，又看了一眼阿达海，然后闭上了眼睛。

　　水底传来一声巨响，石碑碎了。

　　阿沅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岸边。多铎坐在她身边，手里拿着那把鹿角匕首，刀尖滴着血。

　　“你醒了。”他说。

　　阿沅坐起来，摸了摸手腕——鹿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淡银色的疤，像一弯新月。

　　“契约解除了？”她问。

　　多铎摇了摇头。他指着水底：“石碑碎了，契约还在。只是……换了种形式。”

　　阿沅看向水底。石碑的碎片正在发光，金色的光芒顺着水流往下游飘。她忽然明白了——契约没有消失，而是散入了天地间。

　　“以后……”她问。

　　多铎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以后，你自由了。”

　　他转身走向马车，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对了，你阿玛的肋骨没事，我骗你的。”

　　阿沅看着他的背影，忽然笑了：“多铎！”

　　多铎回头。

　　“下次见面，”阿沅晃了晃手里的玉簪，“我可不会手下留情了。”

　　多铎也笑了。他挥了挥手，钻进马车。

　　马车渐行渐远，阿沅坐在岸边，看着水底的金色光芒。她摸了摸手腕上的银疤，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阿达海走过来，递给她一件衣服：“冷吗？”

　　阿沅摇了摇头。她靠在阿达海肩上，看着天边的月亮：“阿玛，我梦见姐姐了。”

　　阿达海搂住她的肩膀：“她会保佑你的。”

　　阿沅笑了。她知道，姐姐不会保佑她——姐姐会和她一起，继续这场未完的战争。

　　水底的金色光芒顺着水流往下游飘，像一条金色的河。阿沅看着那条河，忽然想起石碑上的最后一行字——

　　“鹿灵将醒，双生为祭。血染鹿鸣，契约永续。”

　　她摸了摸手腕上的银疤，轻声说：“姐姐，下次换我来当祭品。”

　　风掠过水面，带来远处的鹿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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