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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妥协
姜沫跪在地上,看着那个装满汇款单的铁盒,看着捐赠协议上自己儿时的签名,听着母亲泣血的诉说,巨大的震撼和愧疚将她淹没。她终于明白了父亲反对背后那深沉的——几乎化为实质的恐惧。
她慢慢松开抓着父亲裤脚的手,撑着冰冷的地面,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膝盖被碎玻璃扎破的地方渗出点点血迹,染红了浅色的裤料,她却感觉不到痛。
她走到案板前,目光扫过那些深深浅浅的刀痕,最后落在案板上方,一块小小的定制木牌上。木牌上刻着两行小字:
【姜沫生于1992年8月15日重三斤八两】
那是她生命的起点。
姜沫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块木牌,指尖冰凉。她弯腰,从滚落脚边沾满了灰尘的卤蛋中,捡起一颗还算干净的。
她转过身,走到父亲面前。父亲依旧捂着脸,肩膀微微耸动。
姜沫摊开手掌,那颗温热的卤蛋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
“爸,”她的声音轻柔,响彻在小小的面馆里,“这道疤,”她另一只手指向自己锁骨下,“它不是耻辱。它是我的盔甲。它提醒我经历过什么,也提醒我,我比你们想象的,要坚强得多。”
她将那颗卤蛋,轻轻放进父亲颤抖的大手里。
窗外的雨声,不知何时,渐渐小了下去。
姜父的脸上布满泪痕,眼神却不再是狂怒,而是深不见底地挣扎。他低头,看着掌心那颗小小的卤蛋,又抬眼,看着女儿无比坚定的眼睛,看着她膝盖上洇开的血迹。
良久,死寂般的沉默。
姜父佝偻着背,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挪到飘落在地的那份新合同旁。他艰难地弯下腰,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将它捡了起来。
他拿起收银台上那盒印泥,拇指悬在合同的乙方监护人签名处上方,久久没有落下。他的呼吸粗重,手指颤抖得厉害。
最终,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那叹息里,有无奈,有恐惧,但似乎也有……一丝妥协。
“要文凭……荣华的文凭。”他嘶哑地开口,“拍戏……不准露肩膀。”
“有替身条款……”任强连忙解释。
“替身也不行!”姜父猛地打断他,浑浊的眼睛里重新燃起偏执的保护欲,他沾满红色印泥的拇指,重重地按在了合同签名处!那个鲜红的指印,正好盖住了旁边那行冰冷的违约金数字。
“谁敢碰我闺女……”他猛地抓起案板上的菜刀,狠狠剁进厚重的木质案板里!“咚”的一声巨响!
姜沫静静地看着父亲,看着那个鲜红的手印,看着深深嵌入案板的菜刀。
任强默默地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支笔,递了过去。
雨势渐弱,细密的雨丝温柔地笼罩着江县半山。任强发动了越野车。
姜沫忍着痛取下染血的护膝,膝盖只是轻微磨破皮,心下一阵感恩,没有这护膝今天这膝盖就废了。她回头望去——
面馆二楼那扇破了的窗户前,两个熟悉的身影正忙碌着。父亲踩在凳子上,手里拿着塑料布,母亲在下面用力扶着椅背,仰头紧张地看着。昏黄的灯光将他们的身影投射在窗户上,塑料布在风雨中鼓起又凹陷,像一颗在风雨飘摇中艰难跳动却始终顽强支撑的心脏。
车灯刺破渐渐稀疏的雨幕,驶向归途。江县半山的夜色里,那一点昏黄的灯火,倔强地亮着。
-
江面浮着薄纱似的晨雾,“任星大厦”的玻璃幕墙在曦光中泛着冷调的青蓝。
姜沫瘫坐在“滨江步道”边的长椅上,运动裤膝盖处蹭着泥渍,发丝被汗水黏在涨红的脸上。她盯着脚边那瓶被捏变形的矿泉水,恨不得把整张脸埋进冰凉的塑料瓶里。
“起来。”应少的目光扫过她汗湿的额头,“才跑八百米就装死?”
姜沫抬起眼皮。应少连晨跑都穿着剪裁利落的运动套装,袖口露出修长白净的手,连汗珠都像精心设计过位置,在晨光里折射出钻石般的碎光。对比自己狼狈的模样,她突然抓起毛巾盖住脸,“你是铁人三项选手转行当演员的吧?”
“起来。”应少用脚尖轻踢她鞋跟,“当演员连十二小时拍摄都撑不住,趁早改行卖红薯。”
江风掀起姜沫的毛巾,露出她咬牙切齿的脸,“我十岁就能吊威亚拍八小时!”
“所以现在骨质疏松?”应少突然俯身,运动服领口荡出清冽的雪松香,“知道为什么剧组最怕用新人?”他抽出姜沫攥着的毛巾,在指间绞成麻花,“不是演技差,是动不动晕倒在片场耽误进度。”
姜沫猛地站起来,眩晕感让她踉跄着扶住路灯杆。金属杆被晒得发烫,掌心传来灼痛时,她想起昨夜跪地膝盖扎上的碎玻璃——那种刺痛与此刻如出一辙。
“接着跑。”应少按下运动手环的计时键,“这次用腹式呼吸。”
“等等!”姜沫揪住他袖口,“你当年……也这么练?”
应少甩开她的手,“我进组前三个月,每天负重十公斤跑五公里。拍《雪原XY》时零下二十摄氏度赤膊上阵,发烧到39度还在拍坠崖戏——你以为‘视帝奖杯’是慈善机构发的?”
姜沫盯着应少眼尾那淡淡的疤,突然想起十一楼报道墙上那些触目惊心的标题。她抓起矿泉水猛灌两口,冰水顺着喉管浇灭胸腔的火,“再来!”
晨跑的队伍逐渐密集。姜沫数着步频调整呼吸,却发现应少始终跑在她左前方半步——这个角度正好替她挡住刺眼的朝阳。汗水浸透运动衫时,她终于发现规律:每当她要减速,应少就会不着痕迹地放慢脚步;当她气息紊乱,前方就会飘来冷嘲热讽。
“小姐是在跳芭蕾?”应少回头瞥她发软的双腿,“需要给你配段《天鹅湖TE》吗?”
“闭嘴……”姜沫从牙缝里挤出字句,尾指的金戒指硌得生疼。晨雾散尽的江面泛起粼粼波光,她恍惚看见十岁那年吊威亚时俯瞰的片场——也是这般刺眼的光晕。
“呼吸。”应少突然握住她手腕,指尖按在脉搏处,“三秒吸气,五秒吐气。”
姜沫触电般甩开他的手。肌肤相触的瞬间,她摸到他掌心厚厚的茧——那是常年握剧本笔磨出的勋章。这个发现比晨跑更让她心悸,仿佛窥见了神话背后的血肉。
第三次跑过马路对面的任星大厦时,姜沫的视野开始发黑。她踉跄着扑向江边护栏,胃部翻涌的酸水砸在花岗岩地面。应少的声音忽远忽近,“剧组盒饭最难吃的是芹菜炒肉,你要是现在吐了……”
“你……”姜沫撑起身子,脸色惨白,“你是不是……对所有……师妹都这么……刻薄……”
应少摘下眼镜擦拭,露出眼尾淡粉的疤,“我只教值得教的人。”他忽然蹲下,指尖戳向她发抖的小腿肌肉,“乳酸堆积成这样还敢逞强?”
“要你管。”疼痛让姜沫倒抽冷气。她看着应少从运动包里掏出筋膜枪,突然意识到这场晨跑早在他计划之中——连康复器械都备好了。
“躺下。”应少用脚尖点了点长椅。
“在这?”姜沫环顾四周,晨跑的白领们正频频侧目。
应少已经拧开镇痛喷雾,“你想让任哥看到你瘸着腿试镜?”
姜沫咬牙躺下。冰凉的石板贴着脊背,她看着应少卷起她裤腿,筋膜枪贴上小腿的瞬间,酸胀感直冲天灵盖。她死死咬住毛巾,听见应少的声音混着江涛声传来:“演员是商品,更是武器。你要让资本看到耐用性,才有资格谈条件。”
汗水模糊了视线。姜沫透过泪光看见应少紧绷的下颌线,金丝眼镜链随着动作轻晃,玉雕般的面容在暴晒下微微泛红。
“你眼尾的疤……”她刚开口,筋膜枪突然调到最大档位。惨叫声惊飞江畔的江鸥,应少嘴角扬起恶劣的弧度,“还有力气八卦?”
理疗结束时,姜沫的运动衫能拧出水来。应少扔来能量胶,包装纸上印着看不懂的德文,“吞了。”
“毒药?”姜沫虚脱地撕开包装。
“比你的演技甜。”应少翻开剧本,红笔在通告单上勾画,“任哥为你找了个新剧女二的面试机会,今晚背完这三场词。”
姜沫盯着通告单上“淋雨戏×8条”的标注,忽然笑出声,“你到底是大明星还是魔鬼教官?”
“我是你债主。”应少用剧本敲她额头,“你亲手写的债条。”
-
同一时间。
江风裹挟着梧桐叶拍在挡风玻璃上,钱莱猛打方向盘,荧光绿的兰博基尼在滨江大道上招摇地甩出刺耳的摩擦声。颜回攥紧安全带,冷眼看着仪表盘上飙升的时速,引擎轰鸣声,将他脑子震得嗡嗡直响。
“卧槽!这……这不是你女神吗?”钱莱急刹骤停,镶钻墨镜滑到鼻尖,伸手指向滨江步道。十米外的江畔长椅上,姜沫正仰头灌水,运动衫后背洇出深色汗渍。应少俯身递过毛巾,金丝眼镜链垂在她泛红的小腿上,晨曦将两人笼在薄金里,像幅精心构图的剧照。
颜回惯性前倾,安全带拉拽撞回靠背上,背脊深痛,顺着钱莱手指的方向定睛一看,来不及责怪钱莱发疯,手已搭上车门锁扣。
“等等!”钱莱一把拽住他手腕,指尖勾住百达翡丽的铂金表带,“穷人戴这个?”他变戏法似的从储物格翻出块粉色HelloKitty石英表,“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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