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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村作坊
深圳的夏日如同一个巨大的蒸笼,湿热的海风裹挟着工地的尘土,吹过白石洲密密麻麻的"握手楼"。在这片城中村的一栋七层农民房的顶楼,"汉为科技"的牌子歪歪斜斜地挂在大门旁,墨迹还未完全干透。
"就这里了。"楚云深推开锈迹斑斑的铁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这是个三室一厅的出租屋,约莫八十平米。墙壁上残留着前租客贴的明星海报,天花板角落挂着蛛网,水泥地面凹凸不平。最要命的是,顶楼的铁皮屋顶在烈日炙烤下,让整个空间变成了烤箱。
"这就是我们的新家?"顾秋白站在门口,西装笔挺的他与这个环境格格不入。他小心地避开地上的水渍,那双意大利皮鞋在昏暗的灯光下依然锃亮。
林雪堂倒是很乐观:"不错了,月租才八百,还押一付一。我在深圳打听过了,这个价位能找到带家具的已经很难得。"
三人开始分工。最大的卧室改造成实验室,次卧作为办公室,最小的那间当宿舍。客厅则兼作会议室、餐厅和仓库。
"轻资产运营。"顾秋白苦中作乐地引用管理学理论,"把每一分钱都花在刀刃上。"
第一笔开销就让人肉疼。楚云深带着林雪堂跑遍华强北,淘来一堆二手设备:一台示波器花了两千五,一台信号发生器要价一千八,连二手电烙铁都讨价还价了半天。
"这烙铁头都氧化了。"楚云深检查着战利品,"得用砂纸打磨一下才能用。"
顾秋白则负责采购办公用品。当他抱着从旧货市场淘来的桌椅回来时,雪白的衬衫已经沾满了灰尘。
"我这身行头,放在以前够买十套桌椅了。"他自嘲道。
最困难的是供电问题。城中村经常跳闸,而他们的实验设备对电压稳定性要求很高。
"得买个稳压器。"楚云深看着又一次重启的示波器说。
"预算不够了。"林雪堂翻着账本,"这个月剩下的钱只够吃饭。"最后还是沈墨染雪中送炭。她不知从哪弄来一台工业用稳压器,亲自开车送了过来。
当她踩着高跟鞋爬上七楼时,额头上已经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条件比我想象的还要......"她斟酌着用词,"简陋。"
"创业维艰嘛。"楚云深接过稳压器,感激地说。
沈墨染环顾四周,目光落在阳台上一排正在晾晒的电路板上:"你们在阳台上做测试?"
"没办法,室内信号干扰太大。"楚云深解释,"而且通风好,焊锡的味道能散得快些。"
沈墨染走到阳台,看见顾秋白正坐在小板凳上调试设备,昂贵的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晾衣绳上,与旁边晾着的袜子为邻。这个画面让她忍不住笑了。
"看来顾总很快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顾秋白头也不抬:"沈总要不要也来体验一下?这里风景独好,就是蚊子多了点。"
确实,城中村的蚊虫是个大问题。特别是晚上,成群的花脚蚊子透过破旧的纱窗飞进来,逼得他们不得不一边挥舞电蚊拍一边工作。
"这简直是在用生命搞研发。"林雪堂拍死一只停在图纸上的蚊子,留下一个小小的血印。
但最让人头疼的还是噪音。隔壁的麻将声通常要持续到凌晨,楼下的烧烤摊凌晨三点才开始收摊,而清晨五点半,收废品的喇叭声就会准时响起。
"我总算理解为什么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了。"一天清晨,顾秋白顶着黑眼圈说,"这是要先劳其筋骨,吵其耳膜。"
尽管条件艰苦,工作却必须继续。楚云深负责硬件设计,常常在实验台前一坐就是十几个小时。他的手指因为长期焊接而布满烫伤的痕迹,掌心的老茧越来越厚。
顾秋白负责软件和协议栈,他那台从美国带回来的笔记本电脑是实验室里最值钱的资产。为了节省开支,他学会了在二手市场淘换内存条,自己动手升级电脑。
林雪堂则成了全职的"后勤部长"。每天早晨六点,他就要去菜市场采购一天的食材,然后赶在大家起床前做好早饭。上午处理采购和财务,下午跑供应商,晚上还要帮着做测试。
"我现在是厨师、会计、采购员三合一。"他擦着汗说,"这要是在国企,得算三个岗位的工资。"
资金始终是最大的压力。虽然沈墨染的投资和第一笔订单的尾款已经到账,但要维持公司运转仍然捉襟见肘。
"这个月电费八百多。"林雪堂在晚饭时汇报,"房东说我们用电量太大,要加收电费。"
"为什么这么多?"顾秋白问。
"示波器、烙铁、还有那台老爷车空调。"楚云深指了指正在喷着热风的窗机,"它工作一小时,够我们吃三天饭。"
为了省钱,他们甚至发明了"间歇性办公法"——空调开一小时,关半小时,靠风扇勉强维持。
一天深夜,楚云深在焊接一块关键电路板时,因为高温和疲劳,手一抖,烙铁掉在几乎完成的板子上,烧毁了好几个精密元件。
"完了。"他呆呆地看着损坏的电路板,声音沙哑,"这批元件要两千多块。"
大家都被惊醒,围了过来。
"没事,重来就是了。"林雪堂拍拍他的肩膀。
顾秋白却发现了问题:"你的手在发抖。你多久没好好睡觉了?"
楚云深没有说话。他已经连续工作了三十六个小时。
"从现在开始,强制执行八小时工作制。"顾秋白罕见地用命令的语气说,"身体垮了,什么都是空谈。"
转机往往就在最绝望的时刻出现。一天下午,沈墨染带来一个消息:"深圳电信要在龙岗区试点宽带入户,需要一批接入设备。招标会下周举行。"
"我们的产品还没完全准备好。"楚云深说。
"但这是机会。"顾秋白立即进入状态,"如果能拿下这个订单,我们就能站稳脚跟。"
三人立即投入备战。楚云深负责技术方案,顾秋白准备商业计划书,林雪堂打听竞争对手的情报。
招标会前夜,演示设备突然出现故障。此时已是晚上十点,所有的电子市场都关门了。
"必须找到替代元件。"楚云深拆开设备,额头冒汗。
顾秋白突然想起什么:"华强北有个夜市,专门卖电子元件的,开到凌晨两点。"
二话不说,三人立即出发。在昏暗的夜市里,他们举着手电筒,一个摊位一个摊位地寻找需要的元件。
"这个型号的电容,有吗?"
"这个封装的芯片,能找到吗?"
就像寻宝一样,他们花了三个小时,终于凑齐了所有需要的元件。回到实验室时,已经是凌晨三点。楚云深立即开始维修,顾秋白和林雪堂在一旁打下手。当设备重新启动,指示灯正常亮起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我们做到了。"楚云深长舒一口气。
在第二天的招标会上,他们的产品以优异的性能和极具竞争力的价格打动了评委。虽然最终因为公司规模太小只拿到了试订单,但这已经是重要的突破。
"恭喜。"招标会结束后,沈墨染打来电话,"我知道你们昨晚一夜没睡。"
"你怎么知道?"楚云深惊讶。
"因为我也没睡。"电话那头,她的声音带着笑意,"我在为你们祈祷。"
挂掉电话,楚云深看着窗外。深圳的朝阳正从高楼大厦间升起,金色的光芒洒在这个充满活力的城市上。
回到白石洲的出租屋,三人破天荒地开了一瓶啤酒。
"为了第一笔大订单。"林雪堂举杯。
"为了活下去。"顾秋白接着说。
楚云深看着两个同伴,轻声说:"为了不辜负这个时代。"
阳光透过破旧的窗帘照进来,在布满元件的工作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在这个简陋的城中村作坊里,一个梦想正在生根发芽,这仅仅是个开始。前面的路,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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