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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她的阿父娶了柳映雪?默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个柳氏不是丞相夫人吗?莫非、莫非她的阿父是——宁怀远!
默玉心神俱震,一时间缓不过神来。
春禾继续道:“我抱着你寻到柳府,老丞相大怒。但从他对宁怀远的训骂里,我未听见半分对礼义廉耻的提及,更不闻半句对纲常人伦的维护,倒像是上司对着下属,恨铁不成钢地数落。”
忆起柳之桢对宁怀远的那段训骂,春禾心中仍是唏嘘不已,“后来老丞相顾及宁怀远正值升迁关键期,唯恐此事被政敌知晓,发难宁怀远,进而动摇柳家根基,便暂且对我们母女打消了杀念。而宁怀远为表对柳家的忠心,竟主动提议将我们母女二人贬为贱民,流放到柳家名下的外庄去。”
“无耻!”默玉恨恨地凝着半空,眼泪却不知何时流到了嘴角,“那您没问他外祖的事情吗?”
“流放外庄前我曾见过他一面,我谎称握有他戕害钟家的铁证,且已提前誊写副本托付他人。当我在他的脸上看到恐惧时,心里便知晓了一切。”
“那他怎么说?”
“他没有否认,自然也不承认。我与他约定,若他能保全我们母女性命,这些证据便永远不会公之于众;可一旦我们母女遭逢不测,我定会让他身败名裂,付出代价。这便是这些年,纵使折磨不断,你我却始终性命无虞的原因。”
迷雾散尽,竟是这般前尘往事。默玉从未想过,自己日夜思念的父亲,竟是如此权欲熏心、罔顾情义之人!而她的阿娘,又是在怎样的绝望与痛苦中独自支撑,将她护佑长大?
默玉百感交集,千般滋味,无从言说。
“您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因为你那时还太小!当一个人无法驾驭仇恨时,仇恨会令他失去理智。阿娘不想让你横冲直撞地去冒险……我本以为,还有时间去做一些事情,可以如今的身子看来,阿娘怕是不能再为你做些什么了。”
默玉心头一窒,眼泪轰然砸落,她扑进春禾怀中,紧紧地抱住:“阿娘,别这么说……我害怕!”
春禾用尽全力回抱住女儿:“默儿别怕,人终有归期。你还年轻,路还长,阿娘希望你好好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
“不!”默玉哭着摇头,泪水浸透了春禾的衣襟,“我要阿娘陪着我,我们一起活下去!”
“傻孩子!”春禾轻声叹息,她一遍遍轻拍着默玉的背,温柔地安抚着。
直到默玉的哭声渐渐平息,颤抖的身体慢慢舒缓,春禾才趁隙,从枕头深处掏出一个陈旧布袋。
“这是什么?”默玉泪眼朦胧地望着那个布袋。
“打开看看。”
默玉打开布袋,只见里面是一些锦缎的碎料。虽说是碎料,却依稀可见其流光溢彩,触手细腻温润,自肌理间透出一种不可言说的华贵。
“阿娘,这是什么?”
“这就是澧阳云锦。”
“澧阳云锦!”默玉惊讶地重复着。之前她曾听人说过澧阳云锦,说此锦奢逸难求,专供澧阳皇室,从不在民间流通。
默玉问:“阿娘怎么会有澧阳云锦的碎料?”
“这正是我想说的。”春禾深吸一口气,将身子完全倚在墙上,“这碎料是一年前,我无意间从织机夹缝里挑出来的。那段日子,这台织机一直搁在内库,后来就有几匹蒙着黑布的料子被抬了进去。孙巧娘带着几个信得过的织婢在里面锁着门,一忙就是好些天,想来是和这云锦有关。可这种云锦怎么会出现在相府的外庄?”
“阿娘的意思……?”
“嘘!”
外面庄户们午间歇晌回来,吵吵闹闹,春禾却把声音压得更低些:“这些年,庄子里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我心里多少有些数。可寻常龌龊事,凭着宁怀远的权势,多半是能压得下去的。但倘若里头真藏着澧阳云锦,那便是另一番光景了。私藏皇家禁物……尤其还是澧阳的,更是大罪!”
院子里孙巧娘又在嚷嚷着,让庄户们抓紧功夫休息,别磨蹭偷懒。路过默玉她们屋子时,狠狠啐了一口,骂了几句不干不净的话。
默玉小声问:“阿娘为何不早去报官?”
春禾叹气,神色也复杂起来:“一则,证据尚浅,不能打草惊蛇;二则……默儿,宁怀远不管怎么说是你的阿父,我不知道你……”
“阿娘!”默玉打断道,“他害死外祖,辜负您一生,我们这些年在这庄子里受的磋磨,难道都是假的吗?”她撸起衣袖,手臂上纵横交错的鞭痕赫然显露,触目惊心,“您看这些伤疤!难道要我带着这些,还像寻常女儿那般敬他、爱他?阿娘,我恨他,和您一样恨!若此刻我还对他心存半分念及,对外祖、对您,何其不公?”
春禾双眼泛红,多年的酸楚与不易,似乎在此刻全部释然在女儿的话中。
外面渐渐安静了下来。
默玉忽然想起件重要的事情:“阿娘,您还记得我跟您提过的那匹黄骠马吗?”
春禾点头,默玉继续道:“两日前鸡鸣丑时,它被苟三拉走了。接应的那些人,衣着古怪,我没见过。”
春禾神情有些紧张:“你在哪看见的?”
默玉吞吞吐吐:“我、我爬上、爬上东院外墙一颗柞树上……”
“你不要命了咳咳、咳——”春禾激动地差点喘不过气,“东院是庄上的禁地,你忘了张厨子是怎么被打死的了?”
“可阿娘听了那黄骠马的事,心里不也是疑惑么?还有那半张文书……”默玉顿了顿,压在心底很久的话终于是憋不住了,“我原先以为平日多谦卑忍让,他们就会对我们客气些;又以为学些本事,就能被他们看得起,最后我错了,无论我们如何退让、努力,他们都不会对我们有半分改变!”
默玉继续说:“后来,当我一步步发现庄子里的异样,我就想着,也许握着孙巧娘和苟三的把柄,我和阿娘就会过得舒坦些,他们、他们就会给阿娘请请大夫……”说到请大夫这事上,默玉又委屈地哽咽起来。
春禾闻言,心口暖痛交织。她欣慰于女儿已然长大,渐懂谋事周全,更动容于女儿竟默默为自己遮挡风雨。可千般感触、万种滋味,都不及此刻她揪心于女儿的安危!
“阿娘!我们去报官吧!”
外面陆续有了些动静,庄户们歇过晌,正收拾农具家什,准备出工了。
默玉不得不再压低声音:“阿娘,过几日郡府的小马驹该产崽了,苟三肯定会为了卖面子,安排我去接产。我正好能趁这个机会,向郡守告发宁……”
“不可!”春禾急忙制止默玉,“孙巧娘说的没错,没有人会听一个贱民的告发,更何况要告的还是当朝丞相!你以为宁怀远的所作所为,当地的官员会一无所知?纵然是告到御前,你确定陛下会为了你我,而动摇朝堂柱石?”
春禾沉声:“阿娘今日把这些告诉你,不是想让你为阿娘鸣不平,也不是让你一朝宣泄委屈,而忘乎所以。阿娘只是想让你留心!万一将来有性命之忧时,拿出来或许能换你一命。宁怀远一手遮天,我们与他实力过于悬殊……你要好好活下去啊!”
“阿娘,我……”
“叫默玉出来。”
默玉正说着,便听久未归庄的庄头(周规全)在院中寻她。紧接着,就是孙巧娘一叠声地念叨着春禾告假旷工的事,以及她这段日子打理庄子的辛苦。
默玉与春禾对视一眼,赶紧将碎料藏进怀里。
这时,孙巧娘已走到屋门前催促:“哎,出来!庄头要见你!”
春禾示意默玉去开门。
见默玉出来,庄头便急道:“你赶紧准备一下,跟我去相府!”
默玉惊呆在原地,身后的春禾不停地咳嗽。
一旁的孙巧娘满脸错愕地凑到庄头身边:“庄头,我没听错吧?您叫这丫头去相府?”
“我这次去相府办差,府里说缺个马仆,”周规全语速极快,“王管事点名要的默玉。”
孙巧娘听得心里是咯噔一下:“庄子上能干活的人多了去了!默玉一个贱籍的黄毛丫头,配去相府当差?”
听闻此话,周规全满心不悦。他本就因孙巧娘越级向柳夫人汇报一事心存芥蒂,如今自己不过是离庄办事,并非离任,这孙巧娘竟借代理庄头之名插手庄内事务,俨然一副主事人的模样。他语带讥诮反问:“我搞错了?叫默玉去相府的事,夫人身边的孔嬷嬷没跟你说?”
一句话戳得孙巧娘闭了嘴,悻悻地退到一旁。
默玉这才回过神,她看向周规全:“相府名门大户,什么样的马仆寻不到,为何千里迢迢来这要人?我不去!”
周规全脸色一沉,呵斥:“叫你去你就得去,这是相府的命令!”
见默玉拒不迈步,他当即冲身后两个庄丁使了个眼色。
庄丁上前擒住默玉时,春禾跌跌撞撞地从屋内冲出来:“你们这般不清不楚的征召,默儿不能去!”
“疯妇,滚开!”周规全不耐烦地推搡春禾,春禾无力招架,踉跄着向后倒去,重摔之下口吐鲜血,随之便陷入了昏迷。
“阿娘——”
默玉疯了似的想要挣脱庄丁,院子里顿时乱作一团,推搡声、呵斥声、哭喊声交织在一起。
“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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