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好型人格的崩塌

作者:文嘚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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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是我?


      胶囊旅馆的灯光昏暗,像垂死者的呼吸。林晚引着张狂回到这个临时的避难所,看着他操控着自己的身体径直走向那张窄小的床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别——"她的意念还没完全传递出去,张狂已经带着一身浊气和尘埃,几步跨上梯子,然后,像一支火箭一样窜到了床铺上,连鞋都没脱。

      "脏死了!你连衣服都不换!"林晚的灵体在空气中剧烈波动,仿佛这样就能抖落那些看不见的细菌。她想起自己每次回来,即便再疲惫,也要坚持换上干净的睡衣——这是她在混乱失控的人生中,唯一能紧紧抓住的、关于秩序和体面的微末象征。

      张狂连眼皮都懒得抬,不耐烦的意念像石头一样砸过来:“吵什么?不就是个睡觉的地方吗?用得着这么讲究?”他操控着林晚的手指,懒洋洋地指向床头与墙壁接缝处,那里,一片霉斑正悄然蔓延,像一块丑陋的胎记。“看见没?霉菌都快他妈开派对了,你还在乎老子鞋底这几粒灰尘?”

      旅馆里还有其他租客在收拾行李,拉链声和脚步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响。有人好奇地瞥了眼这个正“自言自语”的古怪女人,目光在她和空无一物的墙壁之间逡巡片刻,又迅速收回,带着都市人特有的冷漠与疏离。林晚瞬间噤声,一种奇异的、火辣辣的羞耻感涌上心头——她不得不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在旁人眼中,那个粗鲁、邋遢、行为诡异的女人就是“林晚”,而真正的她,这个拥有清醒意识、感受着屈辱与无奈的她,只是一团无处依附、无人可见的幽魂。

      在这片廉价的、充满陌生气味的空间里,一个暴躁的灵魂,正理直气壮地占据着她的躯壳,仿佛那是他天经地义的领地。而她这个原主,却被蛮横地挤出了自己的身体,成了一团徘徊在周围的、无助的迷雾。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那种“家”的失去,不仅仅是那个与李铭共住的、承载了失败感情的房子,更是她自己这具血肉之躯的主权。一场无声的、被迫的、前途未卜的“同居”生活,就这样荒诞地拉开了序幕。

      沉默在狭小的胶囊舱内蔓延,只有隔壁租客隐约的翻动声传来。林晚的灵体悬浮在床铺上方,看着那张属于自己的、却写满陌生表情的脸,终于,问出了那个从医院天台开始就盘旋在心头、让她恐惧又困惑的问题。

      "你为什么......会找上我?"

      “啧。”张狂在意识里发出一个不耐烦的咂嘴声,连身都没翻,面朝着墙壁,意念懒散得像一只在午后阳光下团起身子的野猫,“不是说了吗?我都跟了你好几天了。”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一个无关紧要的细节,“忘了?上个月,那个香火都快断了的……小破庙。”

      记忆的闸门,被他这句漫不经心的话,猛地撬开了一道缝隙。

      那绝不是一个普通的、阴暗的下午。那更像是她人生中无数个灰暗日子叠加起来的一个浓缩剪影。就在那天上午,部门的项目评审会上,她精心准备了半个月的方案,被经理“王蘑菇”当着全体同事的面,用那种混合着嘲讽与轻蔑的语气,贬得一文不值。“逻辑混乱!”“缺乏数据支撑!”“用户洞察停留在十年前!”每一个词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扎进她试图紧紧包裹的自尊心里。

      她试图解释,声音却细弱得像蚊蝇,迅速被王蘑菇更大的嗓门和同事们若有若无的窃笑所淹没。她记得自己当时耳朵和脸火烧一般,尴尬得仿佛被当众剥光了衣服,躲无可躲,藏无可藏,只能像鹌鹑一样深深地低下头,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的软肉里。这是她长久以来的毛病,每当不知所措时,她就会把指甲嵌入掌中,以期用疼痛结束这种窘境。

      会议结束后,她请了半天假,逃也似的离开了公司,失魂落魄地游荡到了古城区。这条曾经能给她慰藉的美食街,那天也彻底失去了魔力。曾经觉得清新可人的绿豆糕,入口只剩下甜腻的粘稠感,糊在喉咙里,让她几欲作呕。街边喧闹的人声、店铺里欢快的音乐,都成了刺耳的噪音,加倍烘托出她内心的孤寂与失败。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本能地想要逃离,逃离那些审视的、嘲弄的、或是怜悯的目光。她漫无目的地拐进一条僻静的小巷,青石板路湿滑,两旁是斑驳的老墙。就在巷子深处,一个不起眼的、古色古香的庭院出现在眼前,门匾上写着三个褪了色的字——“净心禅寺”。

      寺里异常冷清,没有茂盛的香火,也没有四处打卡拍照的游客,只有一个打盹的小沙弥。她鬼使神差地花二十块钱买了一块心愿牌,写下了"顺利升职"四个字。挂上许愿墙时,她看着那些在风中轻轻碰撞的木牌,突然觉得自己可笑——把希望寄托于虚无缥缈的神佛,不正是她走投无路的证明吗?

      思绪从那个令人窒息的下午抽回,林晚的灵体在昏暗的胶囊舱里泛起微光,带着不甘和质疑。
      “为什么是我?那天寺庙里……难道就没有别人了吗?那么多人许愿,你为什么不跟着别人?”

      “还不是你弱!”张狂的回答依旧粗暴直接,不带一丝委婉,像一块石头砸破精心伪装的窗纸,“乌泱泱那么多人,来来往往,就你一个人,浑身上下散发着‘我快不行了’、‘谁来救救我’、‘快来欺负我’的魂光!”他似乎是在寻找一个足够贴切又足够伤人的比喻,停顿了一下,“就像……就像一块被精心装饰过,却摆错了位置、快要过期的甜点,散发着诱人堕落的气息。这不明摆着邀请老子吗?不咬一口都对不起我自己!”

      “什么发光!什么甜点!你真是……真是自作多情!”林晚的意念因极致的愤怒和羞耻而剧烈颤抖,灵体都像水纹一样泛起涟漪,“我只是……我只是像所有人一样,去许个愿而已!”

      “许愿?”张狂嗤笑一声,那笑声透过林晚的喉咙发出,带着一种沉睡初醒的沙哑,显得格外怪异,“小笨蛋,许愿可不是往那个破箱子里扔块木头就完事了。那是在向整个他妈的宇宙下订单!你的念头,你的渴望,尤其是……你那种强烈的、自己都无法承受的‘求拯救’的绝望,对我们这种……嗯,‘存在’来说,就像黑夜里突然出现的路灯,一片居民区里突然显现的美食店,三里地外都能闻到你灵魂里的香味儿!”他的用词粗俗,却带着一种诡异的、不容置疑的笃定。

      他显然不再想继续这个话题,占据着林晚身体的意识开始迅速变得模糊、涣散:“别吵了……闭嘴……老子……十几年没踏踏实实睡过觉了……” 最后一个意念几乎微不可闻,随即,鼾声便从那具属于林晚的身体里响了起来,轻微,却带着一种理直气壮的侵占意味。
      林晚无处可去。

      她的灵体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焦躁地飘来飘去,像一只被无形之手困在玻璃瓶里的飞蛾,每一次撞击都只能感受到冰冷的、无形的壁垒。她看着那个沉睡的“自己”,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庞上出现的全然陌生的松弛,甚至有点蛮横的睡姿,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几乎将她吞噬。

      最后,精神上的极度疲惫终于战胜了一切。她累极了,灵体的光芒都黯淡下去,像一片失去了所有力气的、无奈的秋叶,缓缓飘落,最终蜷缩进厚重窗帘的褶皱阴影里,也陷入了沉沉的、充满不安的睡眠。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最后一个飘忽的念头是:原来,灵魂也是会疲惫的,而且这种疲惫,比身体的劳累更加彻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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