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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7)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是如此微妙,惊鸿一瞥之后归于平静才是常态,有后续的才是凤毛麟角,这种一般都会被写进小说情节里,而不是现实生活。
纪修言三周没有出现了,但时序的日子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时序性子偏冷,上学的时候朋友就不多,也不相信所谓的萍水相逢过后会有延续。
她清楚地知道,她和纪修言不是一个层级的,能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说上一两句话,就已经是自己赚了。
咖啡店每一桌都是一个项目,没有人找时序的时候她就到处乱转,毕竟混的时间长了,总有几桌是能说上话的。
时序不再那么轻易地答应别人入伙的请求,但听别人讲项目的时候比之前认真许多,不再局限在一个项目的一亩三分地。
互联网大繁荣之下,商机着实不少。国内人口基数在那里摆着,只要能有种子用户,并且稳定增长,很多小项目即使不拿融资也能半死不活地挺一阵子。
时序一周前就注意到了坐在付费工区最右侧角落的齐肩短发女孩。
时序走过去问:“这里有人吗?”
女孩摇摇头。
时序坐在他身边,扫了一眼她的电脑,就知道她是UI设计师。
女孩也不扭捏,直接将电脑推过去给她看,“这是我做的。”
时序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地看了起来。页面做得简洁漂亮,色彩和字体搭配合理,功能区十分完善,布局设计也堪称完美。
这是个成手,在整个众创空间能排上前三。
“我认识你。”女孩说,“你叫时序。我听过你的路演。”
时序有些错愕,惊觉在这里混的时间确实不短了,都能有人叫出她名字了,一般这里他们都只有代号而已。
“哎”的四个音节就是代号,代指很多事情。
一声代表打招呼。用于早上来占座位时的见面。
二声就是让你过来,有事情想要讨论一下。
三声是起哄,用于放松扯皮。
四声就是强调,这是重要的事。
“我叫周晋。”
“你好。”时序礼貌地说。而后直接问道:“你是在这里找项目?”
周晋摇摇头,“我只想看看国内创业的生态环境。”
“所以……你的结论呢?”
“定了半个月之后出国。”
时序一笑,“这是没看上?”
“不是。国内创业环境氛围不错,但对于我这个工作,没有发展空间。”
“嗯?”
“在这样的经济环境下,大家都是速食主义。”周晋解释道:“没有版权意识,不重视创意本身的价值。”
时序挑挑眉猜了个大概,“被抄袭了?”
周晋无奈,“抄袭的速度令人叹为观止。”周晋只离开座位去个卫生间的功夫,这群人就将配色和设计融进了自己的项目中。
“纵使经济跟上了,但素质没有。”周晋直言不讳:“设计本身就是深入浅出,随后呈现在一张张页面上,是结晶,但被恬不知耻地拿走。”
时序再次感叹,明明和自己差不多大,但却能看到本质。
“这是我爸爸说的。”周晋说:“UI设计只是设计的一个分支,我想走在设计的前沿,在这里很难学到。所以,我想着出去看看。”
“叔叔挺厉害的。”
周晋也不想隐瞒,“我爸就是这家孵化器的老板。”
果然是大隐隐于市啊,“你爸平时就是这么说这群人的?”
“说得可比这难听多了,他说这里的人多的是贪得无厌的货色。能走出这里的人屈指可数。”周晋知道时序是个嘴严的人才敢实话实说,“我爸说,你是其中一个。”
听到这话,说不开心是假的。
“借叔叔的吉言喽。”
周晋虽然言辞犀利,但眼中尚有天真,“时序,你有没有想过出国?”
出国?
站在父母的肩膀上看世界这种事情,不是平等地降临在每一个人身上的。时序无法将出国这两个字轻松地说出来。而周晋说出国,就像是说出门一样简单。
时序摇摇头,她能正视差距,但自尊心不允许她说出缘由。
她们年纪相仿,有太多的话题可以聊。时序从她的转述中学到了更多,更真实的东西。托大小姐的福,免费喝了好一阵好的咖啡。
至于纪修言,早就被抛之脑后了。时间从来不会因为谁停滞,而记忆则会越来越淡。
她们的同频是意料之外的。但离别却是在初见就定下的。
时序送周晋到机场,两个女孩相拥而泣,时序在创业大街送走过太多人,但大部分都不涉及情感。周晋是个例外。
“我会把在国外学到的东西整理给你的。”周晋说。
纪修言出了一个多月的差,刚回来就收到了孵化器老板的信息,说希望纪总有空来坐坐。
休整了两三天,纪修言便过来了。周总旁敲侧击地问了几遍是不是自己有招待不周的地方,或是哪个不长眼睛的创业者得罪了纪修言。
纪修言便直言是因为出差的缘故。
周总放下了心,正好下午有路演,便请纪修言坐下听听。纪修言刚坐下来就想起了时序,环顾四周,不见踪影。
这么快就放弃了?她可不像这样的人。
下午的路演十分无趣,出差的疲惫显现出来,纪修言便准备离开了。
刚出门就和送周晋回来的时序撞个正着。
时序的眼睛红红的,纪修言问道:“怎么了?受欺负了?”
“当然没有。”时序解释道“刚去机场送了朋友。”
“在这里?朋友?”在这里能交到朋友?纪修言不相信时序会如此幼稚。
时序听出了重点,解释道:“是能自主离开这里的朋友。”
“你这样的状态还回来工作?”
“下午有路演,赶回来听听。”
纪修言给出结论,“非常无趣,没有可学的。”
时序相信纪修言的判断,随之松懈下来,“我去拿个东西,回家休息。”说完就推门进去了。
纪修言站在原地,苦笑着,自己是被无视了吗?
时序并非不礼貌的人,只是情绪让她脑子暂时短路了。收拾东西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刚刚忘记和纪修言说再见了。拍了拍自己的头,警告自己以后要注意礼貌。
出了门却发现纪修言没有走。
“纪总对不起啊。”时序说。
“对不起什么?”
“刚刚忘记和您说再见了。”
纪修言甚是欣喜,将“对不起”和“谢谢”挂在嘴边的人,素质和运气都不会太差。
接下来的几周,纪修言都来了,每次路演结束后,都会和时序说上几句话,几个创业者都看在眼里,私下提出过几次拉拢时序入伙的话,但时序却不像之前一般轻易地答应。
后来,连周总都来“提醒”过时序,纪修言的身份,让她打好关系,未来一定有用。
时序嘴上答应,但对纪修言的态度没有太大的变化。
纪修言也很意外,心想这女孩是端着还是太能沉住气了。到了纪修言这个地位,面对时序,有些问题可以直接问:“你为什么不要我的联系方式呢?”
时序坦诚地回答:“我脑子里没货,见识不多,思想高度不够,阅知尚浅,虽然您早就把我看透了,但像现在这样交往,至少还能保留点新鲜感。要是加上联系方式,我想我很快就会在您眼前现出原形。”
虽然是自嘲,但语气没有自轻自贱,纪修言许久没有听过这么坦诚直白的话了,她面前笑得毫无保留,时序人际交往的敏锐度和天分,果然是与生俱来的。
既然时序说了,纪修言便默许了她设定的楚河汉界,她们没有添加联系方式,在咖啡店遇见全靠意念。
后来,时序曾问过纪修言,如果“刘总”那天没有撒谎,而是诚实地介绍她,结果是否会有改变?
纪修言说,或许这项目能走到A轮,即天使轮之后的融资。但最高也就到这里了。
“为什么?”时序觉得项目本身没有问题,种子用户是互联网创业最重要的,如果运营得当,种子用户的流失率会控制在合理的范围。
“因为他最多只能容你到A轮。”
听到这话,时序十分欣喜,“您这是拐着弯夸我吗?”
“我连弯都没转。”纪修言说:“能根据极其微小的改变做出调整的人本就不多,这是你的‘恐怖’直觉带给你的,而他……没有。”
纪修言说,时序对于处理信息和总结归纳的能力算不上出众,但对于现代职场足够用了。但她对于他人情绪、他人表现出来的不明显的喜好或疑虑,还有对谈判桌上关键问题的捕捉,以及临时应变的能力,是在这个年纪极为罕见的。
时序过于敏感,她以为她看到的表情所有人都能看见,但实际上是她的脑子本能地将对方的情绪和言语慢动作回放数次,并在此时做出了相应的处理。
“谢谢您的夸奖。”时序说。
“还有一点。”纪修言说:“有野心很正常,窝在创业大街这群人都有野心,甚至可以使用小手段达到目的,但…他不能局限在自己的框架中,但创业大街这群人的局限性太强了,走不出来的。至于介绍你的事情……”纪修言顿了顿。
“我的心理素质应该能承受您说实话。”
纪修言笑笑,果然敏感呢,“他介绍与否,都不是我衡量项目的标准。除非你是项目的创始人。”
投资者每每喜欢考验人性,但对于人性最终选择的解读却截然不同。有人觉得,心狠才能成事,所以愿意扶持一些没有底线的人。有的人觉得心善才能走得远,本性好才是长期投资的标准。
此中关于人性的讨论,历经千年,依旧没有定论。
纪修言也只能说,“因人而异。”
“如果我是项目的创始人,你会给我投资吗?”时序问。
纪修言答道:“会,但不会超过30万?”
其实能得到肯定,时序已经很开心了,但十分好奇投资定价的缘由,所以佯装不满地追问,“为什么?”
“你会赚钱这是肯定的,这一点从你对意向用户的分析以及抓取效率就能看出来,但是……”
“我就想这个但是呢。”时序笑着说。
“融资之后是花钱。”纪修言说:“花钱需要经验,比如团队架构的设定,比如推广周期产生的费用,比如初始人员工资的设定,还有在创业初期需要一专多能人才,在这过程中要耗掉的成本,这些东西,这些经验任何天分都补足不了。”
时序如梦初醒,果然大师课就是不一样啊。
“所以……”纪修言还记着时序让她低头的“仇”,让她站在原地附耳过来。
时序倒是没多想,低下头听她说。
“所以,你可以在创业大街多逛逛,看看那些已经拿到融资的人是怎么花钱的。”
纪修言将银行卡放在床头柜上,用意不言自明。
时序恨极了她这样,恨她自以为掌控一切的模样,恨她的随心所欲,恨她不断突破自己的底线后的予取予求,恨她总认为自己逃不脱的从容不迫。
她能离开第一次,就能离开第二回。时序轻飘飘的,满不在乎地扫了眼银行卡。眼神是漠然和疏离,语气不咸不淡,“你说得对,她不会相信,但我也可以再找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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