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yu的幻想世界

　　1.余曳——
　　雨停后的城市，像一块被泪水浸透又风干的手绢，僵硬地摊开，留下深深浅浅的水渍和挥之不去的阴郁气息。语蜷缩在床沿，指尖无意识地反复描摹着胸口那道无形的裂缝。它不再剧痛，转而成为一种深沉的、持续不断的钝性存在感，如同皮下埋着一枚不属于自己的、正在缓慢生长的冰冷琥珀。
　　羽樱消失后留下的真空，被一种更庞大、更粘稠的寂静填充。手机屏幕漆黑，再也没有“Haneki”或空白号码的讯息。那场发生在排水沟底的超现实遭遇，像一枚被强行塞入她认知体系的异形齿轮，卡死了所有正常运转的思维，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摩擦感。
　　她试图回忆阿鱼的脸，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却写满绝望的脸孔，但记忆如同被雨水泡发的墨迹，只剩下模糊而扭曲的团块，和心脏被攥紧般的生理性不适。
　　“叮铃——”
　　极其突兀的，一阵清越如冰棱碎裂的风铃声，穿透了房间厚重的寂静。
　　不是来自门外，也非窗外。那声音……仿佛直接响彻在房间的空气中，响彻在她的颅腔深处。
　　语猛地抬头。
　　房间靠近书桌的角落，空气开始扭曲。像夏日沥青路面上蒸腾的热浪，但更密集，更不自然，带着一种冰冷的、玻璃质的折射感。光线在那里弯曲、折叠，逐渐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语屏住呼吸，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床单，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那道裂缝，带来一阵阵闷痛。
　　轮廓越来越清晰。是一个少年。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身形清瘦，穿着熨帖的白色立领制服，墨蓝色的短发一丝不苟，眼瞳是罕见的、近乎透明的浅灰色，像是蒙着一层永远不散的薄雾。他怀里抱着一个精致的、不断自动旋转的青铜色星象仪，细小的光点在仪器内部轨道上安静运行。
　　他微微颔首，动作带着一种非人的精准和优雅，声音清冷得像月光下的溪流：“观测到强烈‘心象涟漪’。编号‘淮烟余曳’，应‘星轨’召唤而来。请问，您是否需要帮助？”
　　语怔在原地，大脑无法处理眼前超常的景象。“你……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进入？”少年——淮烟余曳——略显困惑地偏头，怀中的星象仪旋转速度微微加快，“我并未‘进入’任何物理空间。我响应的是您‘世界’的波动，在此处的‘映射’得以显形。”他灰瞳扫过语的房间，如同扫描一件无关紧要的陈设，“很强烈的‘荒芜’与‘雨’的气息。您正在迷失，对吗？”
　　“世界？映射？迷失？”语完全无法理解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的含义。 “您的心象，正在向外渗漏。”淮烟余曳抬起手指，虚点向语的胸口。语立刻感到那道裂缝一阵灼热。“这很危险。会吸引‘它们’的注意。也会让您……加速崩坏。”
　　“它们？崩坏？”语的恐惧中掺杂着茫然，“你到底在说什么？是羽樱让你来的吗？” “羽樱？”淮烟余曳重复这个名字，灰瞳中数据流般的光芒一闪而过，“数据库中存在七百三十一个相关‘映射体’记录。您指的是哪一个？编号？特征？” 语哑口无言，羽樱到底有多少个？
　　淮烟余曳似乎并不需要她的回答，自顾自说道：“根据‘星轨’显示，您的‘世界’底层正发生大规模‘记忆塌陷’。多个‘重要节点’（他称之为‘锚点’）处于极度不稳定状态。我需要您的授权，进入您的‘心象风景’，进行稳定作业。”
　　“进入……我的心里？”语感到一阵荒谬的寒意。 “可以这么理解。”淮烟余曳点头，“否则，下一次‘雨夜’来临，您的‘门’将彻底洞开。届时，‘观测者’将不再满足于窥探。而您遗失的‘碎片’……可能会被彻底撕碎、吞噬，或者……被更黑暗的东西‘嫁接’。”
　　他的话冰冷、客观，却描绘出令人战栗的图景。语想起排水沟里那只裂开的红球，想起阿鱼被拖拽消失的恐怖声响。
　　“我……我该怎么做？”
　　“握住它。”淮烟余曳将怀中旋转的星象仪递出。仪器脱离他的手，悬浮到语面前，那些细小的光点运行轨迹变得焦躁起来。“集中精神，想着您最想找回的‘地方’或‘感觉’。星象仪会锁定坐标，引导我们‘降临’。”
　　语犹豫着，伸出颤抖的手，指尖轻轻触碰冰凉的青铜表面——
　　嗡！！！
　　一股强大的吸力瞬间从星象仪中传来！不再是物理层面的拉扯，而是整个灵魂被抽离的眩晕感！眼前的景象——房间、书桌、窗外的天空——如同被打碎的镜子般破裂、旋转，被拉长成无数条彩色的、毫无意义的线条！
　　“坐标锁定：‘彼方的庭院’。降临开始。”淮烟余曳毫无波动的声音在扭曲的时空乱流中响起，像唯一的航标。
　　语的意识在狂暴的能量中翻滚，几乎要涣散。她死死“想着”一个地方——那是记忆深处一个模糊的乐园，奶奶曾带她去过的，有着秋千和巨大榕树的地方，弥漫着阳光和青草香气的……“安全之所”？
　　下坠感戛然而止。双脚落于实处。
　　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窒息。这里确实是那个“庭院”，但一切都……错了。
　　天空不是蓝色，而是一种压抑的、翻滚着的暗紫色，如同巨大的淤伤。那棵记忆中枝繁叶茂的榕树，此刻枯槁扭曲，干枯的枝桠像无数只绝望伸向天空的鬼爪。树下没有秋千，只有一个锈迹斑斑、空荡荡的铁架，在无风的空气中自行缓慢摇晃，发出“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地面上长满了某种漆黑的、绒毛般的苔藓，踩上去软腻而冰冷，散发出类似电子元件烧焦后的焦糊味。远处，庭院的篱笆早已腐烂倒塌，取而代之的是一圈不断蠕动、膨胀的浓雾，那雾气并非白色，而是更深沉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黯黑，雾中似乎有无数细小的、尖锐的东西在互相刮擦，发出永无止境的、低沉的嘶鸣。
　　这里没有阳光，没有青草香。只有死亡、腐朽和一种令人疯狂的低语。 “坐标偏差37.4%。受到强烈‘污染’干扰。”淮烟余曳的身影在她身边凝聚，怀中的星象仪疯狂旋转，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安全之所’的锚点已被严重侵蚀。建议立刻撤离。”
　　语的心脏沉入冰窖。她最后一点关于“美好”的记忆据点，竟然变成了这般地狱景象？
　　就在这时，枯树后面，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语的心猛地一揪！是阿鱼？！ 她不顾淮烟余曳的警告，朝着哭声传来的方向跑去！黑色的苔藓在她脚下发出被挤压的、令人不适的噗嗤声。
　　绕过枯树的树干，她看到了—— 不是一个，而是两个身影。
　　一个穿着沾满泥污的白色连衣裙的小小身影，正蜷缩在地上，肩膀剧烈耸动，发出绝望的哭泣。是阿鱼！
　　而另一个…… 是一个穿着精致洛丽塔裙装、怀里抱着一个破旧兔子玩偶的少女。她背对着语，拥有着月光般流泻的银色长发。她正轻轻拍打着阿鱼的背，动作温柔，声音甜美得如同浸蜜的毒药：
　　“不哭了哦……小阿鱼……没关系的……忘记就好了……把所有痛苦的、讨厌的事情……都交给我‘绮梦魇也’来吃掉吧……吃掉了……就不会再痛了哦……”
　　随着她的话语，她怀中的那个破旧兔子玩偶，那双纽扣缝制的眼睛，竟然缓缓流下两行漆黑的、粘稠的液体。玩偶的嘴角被粗糙的线扯开一个巨大而诡异的笑容。
　　“不要……不要吃……”阿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恐惧地向后缩，“那是我的……那是我的……”
　　“乖嘛……”自称绮梦魇也的少女声音愈发甜蜜，她伸出手，那手指白皙修长，指尖却闪烁着金属般冰冷的光泽，缓缓探向阿鱼的额头，“吃了它……你就轻松了……和我一样……永远活在美好的‘梦’里……”
　　“住手！”语失声尖叫，冲了过去！
　　绮梦魇也的动作顿住了。她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回过头——
　　语倒抽一口冷气！ 少女的脸庞精致得如同人偶，毫无瑕疵，但那双眼睛……没有瞳孔，没有眼白，只有两潭不断旋转的、色彩斑斓的、令人头晕目眩的漩涡！只看一眼，语就感到自己的意识仿佛要被吸进去，无数破碎凌乱的、甜腻虚假的“美好”记忆碎片强行塞入她的脑海！
　　“哎呀……来了新的客人呢……”绮梦魇也歪着头，漩涡般的眼睛“看”向语，嘴角咧开一个弧度精准却毫无温度的笑容，“你也有很多痛苦的‘记忆’想丢掉吗？我很乐意……帮你‘消化’掉哦……免费的……”
　　语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和眩晕。“离她远点！” “她？”绮梦魇也发出银铃般的笑声，那笑声在死寂的庭院里回荡，格外瘆人，“她不就是你吗？或者说……是你迫不及待想要抛弃的、‘没用’的那部分？我只是在帮你呀……你看她哭得多可怜……”
　　“不……不是的！”语反驳，却感到一阵心虚。她难道不曾无数次希望忘记那些让自己痛苦的回忆吗？ “否认是没用的哦。”绮梦魇也的声音如同催眠，“你的‘味道’……我闻得到哦……充满了矛盾的痛苦……真是……美味呢……”她猩红的舌尖舔过唇角，怀中的兔子玩偶发出“咯咯”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淮烟余曳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语身边，灰瞳冰冷地锁定绮梦魇也：“检测到高浓度‘虚妄’与‘遗忘’属性心象污染体。编号‘绮梦魇也’。建议执行‘净化’程序。”
　　星象仪骤然停止旋转，所有光点汇聚成一道锐利的、纯白色的光束，猛地射向绮梦魇也！
　　“真是粗鲁！”绮梦魇也发出一声娇嗔，抱着兔子玩偶轻盈地跃起，轻易躲开了光束。白光照耀在她刚才站立的地方，那片黑色的苔藓发出一阵“滋滋”的灼烧声，冒出呛人的黑烟。
　　“只知道破坏的冰冷机器……怎么会懂得‘梦’的温柔？”绮梦魇也悬浮在半空中，银色长发无风自动，漩涡般的眼睛颜色变得更加深邃诡异，“你们才是在伤害她！我是在救她！让她从无休止的痛苦里解脱！”
　　“基于谎言的解脱，终将导向更深层的崩坏。”淮烟余曳毫无情绪地回答，星象仪再次亮起，更多光束蓄势待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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