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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江清晏在不发病的时候,因为药物的副作用睡得会很沉,而且常常做梦。
梦的内容不尽相同,但也有共同点。
她从来没做过美梦。
江清晏今天罕见的梦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爸爸并不是京城人,他在柏城经营着一家小企业,出差来谈生意,对妈妈一见钟情。
炽烈又诚挚的爱意让两人迅速坠入爱河,在结婚的第二年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外公给她取名清晏,寓意“清宁安晏”,希望她人生清朗顺遂,无扰无忧。
“笑笑,看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妈妈温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魏清晏扔下手中的小铲子,扑过去抱住她。
她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妈妈!”
江晚轻柔地用手擦掉她脸上的泥土,丝毫不介意自己的昂贵西装被她的小手蹭到脏渍。
江晚把魏清晏抱起来,走到魏璋身边问:“干什么呢这是。”
秋阳把后院的黄土晒得懒洋洋,成片的花丛簇拥着他们。
魏璋亲了一下妻子的额头:“带笑笑种柿子树呢。”
江晚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一下子红了起来,把魏清晏放在地上后圈住丈夫的腰。
“你讨厌。”她向魏璋撒娇。
魏璋笑起来,又亲了下江晚。
魏清晏在地上仰头看着正恩爱的父母,大声道:“爸爸妈妈当着小孩面羞羞羞!”
江晚害羞的松开魏璋,转过身去。
魏璋蹲下身,牵起魏清晏的小手:“爸爸当年就是靠柿子追到你妈妈的。”
四岁的小清晏不懂,甜甜的柿子怎么能追人呢,柿子又没有长腿。
等到很久以后,江清晏才知道原来院子里种一颗柿子树有风水忌讳问题。
她立马相信了这个说法,因为自从种下这颗柿子树,她的家就变了。
“魏璋,是我逼着你搬来京城的吗,是我逼着你和我结婚的吗,是我逼着你放弃事业的吗!”
六岁的魏清晏躲在房间门后,用力地捂住耳朵,但还是挡不住激烈的争吵声。
记忆里妈妈轻柔的声音变得刺耳,让她感觉有些陌生。
瓷器碎裂的声音传来,吓得她抖了一下。
“是!你没逼我!都是我心甘情愿的!”魏璋怒吼,“但是你就不能记得点我的好吗,你不能把我的牺牲,我的付出,这一切都当做理所当然!你管过这个家吗,你在意过我吗!”
魏清晏又听到了东西砸在地上的声音,她眼眶里蓄满了眼泪。
不能哭。
她心想。
她的小名叫笑笑,妈妈说是因为她刚出生的时候特别爱哭,希望她以后多笑笑,再也不会有掉眼泪的时候。
小小的魏清晏抬起手臂用力地擦着眼睛。
江晚不再歇斯底里的大喊,她冷笑一声,用异常平静的语气说:“我不记你的好?我要是不记你的好,孩子还会姓魏?”
外面沉寂了很久,魏璋的声音才再次响起:“你什么意思。”
“用我提醒吗?你是赘婿。”江晚平静的陈述,“孩子应该随我姓。”
接着是细高跟狠狠碾过地板的声音,“砰”的一下巨响撞在玄关墙上,江晚摔门而去。
魏清晏小心翼翼的把房门打开一道缝。
魏璋站在客厅中央,猛地抬手,扫过桌面上的玻璃杯,杯子撞在地板上碎了一地。他又抓起旁边的花瓶,狠狠地扔了下去,青瓷碎成几片,鲜花散落地面,与玻璃碴混在了一起。
他粗重地喘着气,眼睛红的吓人,整个房间只剩下他急促的呼吸声。
八岁的魏清晏在父母激烈的争吵声中平静的从客厅穿过,走进厨房把保姆做的三明治拿上,再熟练的从一地狼藉中找到落脚点,面无表情地背上书包出门。
整个过程,江晚和魏璋都没看她一眼,俩人在忙着互相较劲,用最锋利的话语彼此攻击。
“你妹妹比你有用,把你那个小企业发展的比在你手上好多了。”
“听说公司最近亏了一个亿,恭喜啊。”
其实家里偶尔也有风平浪静的时候。
那几天魏璋会在自己的房门闭门不出,不再忙着和他吵架的江晚会在晚餐期间冷漠的询问女儿的学业。
魏清晏不懂,为什么爸爸妈妈都这样了,也没有一个人提出离婚,甚至事业繁忙的妈妈也会每天准时回家,好像特意为了赶回来吵架。
那天下午放学,照旧是管家周叔来接她,她也依旧向他询问:“今天爸爸在干什么。”
周叔回答:“小小姐,今天上午小姐走后,先生进了房间里再没出来。”
魏清晏想,看来家里可以安静几天了。
轿车在院门口停下,周叔对她说:“小小姐,您先回去,老爷吩咐我去趟老宅。”
魏清晏点头,拿起书包走进大门。
今天的天气很好,阳光泼洒在前院的喷泉上,水流从雕刻着龙头的喷头里涌出,溅起细碎的水雾。
魏清晏也为家里即将安静的几天感到一丝愉悦,平时父母都不会和她说话,但爸爸把自己关在房门的时候,妈妈会和她说上一两句话。
等她和在厨房忙碌的厨师打声招呼后走上二楼,刚准备进入卧室,发现旁边房间的门缝溢出来了红色的液体。
魏清晏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她有些害怕,敲敲门轻声询问:“爸爸?”
房间内没有回应,一股强烈的预感让她打开房门。
魏璋仰躺在地板上,一只手垂在身侧,另一只手腕浸在了暗红的液体里,颜色像熟透的柿子酱,红的吓人,顺着地板的纹路蔓延,直到门口。
魏清晏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她的瞳孔微微颤动,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魏璋的手腕旁边散落着一把银色的刀,阳光从落地窗外洒进来,把刀照出一道光点。
她只觉得那道亮光刺得眼睛生疼,手脚冰凉,想喊叫出声,却只发出几个细碎的单字。
魏清晏就一直站在门口,死死地盯着这画面不知道看了多久,直到保姆上楼来喊她吃饭,看见房间内的场景被吓得发出一声惊叫。
接着发生了什么她有些记不清了,她只记得有好多血,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这么多的血。
外面的柿子树成熟了。
十四岁的江清晏坐在房间内的地毯上,望着窗外鲜红的柿子树出神。
整栋别墅十分安静,自从魏璋自杀后,江晚就很少回家了,家里只剩下周叔和准点来做饭的厨师。
江晚给她改了姓氏,名字没改,因为清晏这两个字和魏璋无关。
笑笑这个小名再无人提起,笑这个字现在看来有些讽刺。这里除了周叔和厨师会对她露出没人情味的刻板微笑之外,再无其他。
她的指尖触到冰凉的银色刀片时,没有丝毫的痛感,只有一片浓重的麻木,从心口蔓延到了四肢。
呼吸都变得轻飘飘的,好像她这个人从未存在过。
手腕的皮肤原来这么薄,她轻轻一划,暗红的血珠就渗了出来,顺着腕骨的弧度往下淌,淌在地板上,蔓延到门口,和六年前的时候很像。
江清晏不再低头盯着血液涌出,抬眼望向外面的柿子树,记忆里爸爸抱她时的温度和妈妈温柔的声音,都变得不清晰,模糊又遥远,让她有时觉得那些美好的场景只是她的幻想。
疼痛被隔绝在感知之外,她渐渐失去了意识,晕倒前只看见了地板上成片的血迹。
那是她第二次看见那么多血。
“清晏,你醒了?”
等她再次睁眼时看见的,是姑姑魏萍在病床边略带疲惫的面容和泛红的眼尾。
她呆呆地看着姑姑,又举起自己的左手腕看了眼。
这个动作让魏萍更难过了,她用力地抱住江清晏,安慰她:“我们不在这里了,不在这里了,姑姑带你回柏城。”
江清晏什么也没从江家带走,和魏萍回了柏城的家。
这里没有带游泳池和喷泉的前院,也没有接近足球场那么大的花园。
但是这里有一位一见到她,便带着心疼的目光一下子抱住她的老太太。
“笑笑,笑笑。”奶奶哽咽的声音在她耳边呢喃,她感觉后背被轻轻地拍打着。
奶奶松开她,用充满爱意的眼神认真和她对视:“以后奶奶疼你。”
魏萍在江清晏的身后泣不成声。
她被姑姑牵着手领去了精神科,做了一上午的检查后医生对着她们说:“双相情感障碍,俗称躁郁症。是一种既有躁狂症发作,又有抑郁症发作的精神障碍。”
魏萍皱眉问:“医生,为什么会得这种病啊,我们家孩子还这么小。”
医生解释:“这个病的病因有很多种原因,比如遗传,再比如心理因素社会因素。”
再然后医生让她出去等一会,要单独和家长说话。
她坐在门口的蓝色椅子上想,遗传,原来爸爸那时候也生病了,不是不爱我了。
江清晏喜欢这种假设,尽管她没有任何的证据,能让她查证的人早就不在了。
十五岁,被爱包裹了一整年的江清晏病情好了许多,她认真吃药,谨遵医嘱,每天都在小区慢跑。
满脸笑容的回到那个温馨的家,刚准备大喊一句我回来了,便听见奶奶的卧室传来交谈声。
“妈,清晏真的和小时候一点不一样了,她小时候多可爱,爱笑又粘人。现在有的时候给人的感觉都吓人,有的时候叫她又不说话。”是魏萍的声音。
奶奶有些生气地训斥:“笑笑这是生病了!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你感冒发烧的时候能控制自己难不难受吗。”
魏萍不说话了,奶奶从书房开门出来,两个人看见站在客厅的江清晏都是一愣。
江清晏转身跑出大门。
奶奶立刻追她,在身后喊她:“笑笑!”
——砰!
汽车撞击人体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魏萍颤抖的声音大叫:“妈!”
奶奶变成了一张黑白照片,江清晏和魏萍站在这张照片前面。
她麻木地说:“对不起,姑姑。”
是她害死了世界上唯一爱她的人。
魏萍哭着摇头,紧紧抱住了她:“不是你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说那样的话,都是我的错。”
没过几天,江晚把她接回了京城。
江清晏从梦中惊醒,呆坐了一会,然后无力地捂住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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