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渡争渡

作者:是但求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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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崩溃的人生


      崩弦之音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突兀地亮起,幽白的光映着林晚舟浮肿的眼眶,早上七点。
      微信提醒,来自“宋归路医生”。

      “林老师,温馨提示,我们约定的第二次咨询时间是今天下午两点。期待与您的见面。”
      公式化,礼貌,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距离。林晚舟盯着那行字,指尖悬在屏幕上方,迟迟没有回复。她几乎能想象出宋归路打出这行字时的样子——在安静的咨询室里,阳光透过百叶窗切割成整齐的光带,她坐在深色木桌前,神色平静,指尖敲击键盘,发出轻微的、有节奏的声响。
      期待与您的见面?
      林晚舟扯了扯嘴角,那是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见面做什么?向这位冷静的旁观者展示自己更加支离破碎的内在?在昨晚之后,在急诊室那场混乱之后,在宋归路递给她那张写着私人号码的名片之后?
      她关掉微信,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那里被长袖严密地遮盖着,但指尖能感觉到皮肤下那些细微的、凸起的纹路——旧日的伤疤,如同隐秘的年轮,记录着她不为人知的崩塌时刻。
      手机通讯录里,“李哲”两个字静静躺着。一夜未眠,头痛欲裂,太阳穴处的血管突突地跳动,像有细小的锤子在不断敲打。但某种被背叛的愤怒和残存的不甘,如同濒死之人的回光返照,驱使着她必须做一个了断。她需要一个清晰的答案,哪怕只是为了给这段长达八年的婚姻一个像样的、有始有终的葬礼。
      电话接通了。背景音是熟悉的键盘敲击声、隐约的打印机嗡鸣和模糊的人声——他在公司,即使在周六的清晨。
      “什么事?我九点要开项目会。”李哲的声音带着惯常的不耐烦,还有一丝被过早打扰的不悦。
      “李哲,”林晚舟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们谈谈。现在。”
      “谈什么?电话里说不清楚。”
      “那就见面谈。”她坚持,“关于维斯塔酒店,关于……你昨晚没说完的话。”
      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几秒钟的时间,在凌晨死寂的房间里被无限拉长。林晚舟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能听见窗外远处街道上第一班早班车驶过的声音。
      然后,李哲开口了,语气是一种近乎轻快的、破罐子破摔的坦然:“哦,你看到了啊。”
      他的声音里没有丝毫被戳穿的慌乱,没有辩解,没有愧疚,只有一种“终于来了”的解脱,甚至,林晚舟荒谬地听出了一丝如释重负。这比任何愤怒的咆哮或拙劣的谎言,更让她感到彻骨的寒冷。
      “为什么?”她听到自己牙关打颤的声音,每个字都像是从冰缝里挤出来的。
      “为什么?”李哲轻笑了一声,那笑声短促、干涩,带着浓浓的嘲讽,“林晚舟,你扪心自问,你真的在乎吗?你的心里除了你的学生,你的教案,你那点可怜的教育理想,还有这个家的位置吗?是,她可能不如你‘高尚’,不如你‘有追求’,但起码在我需要的时候,她人在身边!她的时间表里,有我!”
      “所以,出轨就成了理所应当的选择?因为你的妻子忙于工作,没有随时待命?”林晚舟感到一阵荒谬至极的可笑,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模糊了视线。她用力眨眼,把那些软弱的水汽逼回去。
      “我们之间的问题,仅仅是因为你忙吗?”李哲的声音陡然冷了下去,像一块淬了火的铁,“是你彻底关闭了沟通的门!你沉浸在你那个悲壮的世界里,觉得全世界都不理解你,都觉得你傻!你觉得你是在牺牲,是在奉献,是众人皆醉你独醒!好,你清高,你了不起!但我不奉陪了!我不想每天回到一个冰冷的房子,不想听你永远在说哪个学生又怎么了,哪个家长又难缠了,哪个领导又施压了!林晚舟,你的生活除了抱怨和压力,还有什么?!”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高,最后几乎是在低吼。然后,电话被粗暴地挂断。
      “嘟嘟嘟——”
      忙音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反复切割着她的耳膜。
      他真的,连掩饰都懒得掩饰了。那句“你真的在乎吗?”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进了她最脆弱的神经,注入冰冷的、令人麻木的毒素。
      是啊,她在乎吗?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滑坐在地板上。晨曦的第一缕微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惨白的细线。她看着那道光线,想起昨天下午的语文课,她站在讲台上,对着全班学生,讲解《木兰诗》。

      “同学们,‘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这几句的深意,不仅仅是说战场上性别被模糊,更是在说——当我们承担起责任,履行了使命,外在的身份标签就不再重要。花木兰的伟大在于,她承担了女儿、战士、将领多重角色,但最终,她没有迷失在任何一个身份里,她记得‘我是谁’,她回归了本心。”
      当时她说得那么笃定,那么动情,甚至有几个女生眼中闪着光。可她自己呢?
      她林晚舟呢?她扮演着老师、班主任、妻子……每一个角色都似乎尽力了,却又都搞得一团糟。在别人眼里,她大概是那个永远衣着得体、言谈从容、在公开课上挥洒自如的林老师。可实际上呢?课堂上的侃侃而谈,不过是粉笔灰掩盖下的疲惫表演;对学生展露的温和耐心,是透支自己所剩无几的情感储备;在家长面前维持的专业形象,是咬着牙撑起的脆弱体面。
      而那个“妻子”的角色,早已在经年累月的疏离和彼此的失望中,褪色、风化,只剩下一具空壳。
      一个将近中年的女教师,婚姻失败,工作受挫,内心一片荒芜,像被过度开垦后又遭遗弃的土地。谁又会真的在意她这无趣而狼狈的生活?谁会在乎那根弦已经绷到极致,发出细微的、即将断裂的哀鸣?
      巨大的荒谬感和虚无感将她彻底吞没。她蜷缩在沙发角落,把脸埋进膝盖。没有哭出声,只是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她感觉自己像一根被拉伸到极致、即将崩断的弦,细微的震颤都带来深入骨髓的碎裂感。
      就在这绝望的深渊边缘,手机再次尖锐地响起,打破房间内死寂的呜咽。屏幕上跳跃着一个陌生的号码,归属地是海市。
      她本能地想挂断,想把这世界所有的声音都隔绝在外。但多年来的职业习惯像刻进骨髓的条件反射——万一是学生?万一是急事?她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吸得太急,呛得她咳嗽起来,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她胡乱抹了一把脸,按下了接听键。
      “是林晚舟林老师吗?”电话那头是一个语速极快、充满焦虑甚至有些尖利的女声,背景音嘈杂,“我是王静的母亲,郑洁!”
      王静?林晚舟在混沌的脑海里快速搜索。对了,班上那个总是坐在窗边、脸色苍白得像纸的女孩。她成绩中上游,但极其内向,几乎不主动和任何人说话。开学这两个月,已经以“偏头痛”、“肠胃不适”为由请过三次假。她的父母都是海市理工大学的教授,父亲是博导,母亲是学院副院长,标准的精英高知家庭。
      “郑教授您好,是我。”林晚舟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尽管喉咙干涩发痛。
      “林老师,我实在没办法了!必须找您!”郑洁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和一种知识女性特有的、混杂着烦躁与控诉的语气,“我们今天一大早就带她来市一医院看心理科,专家号是好不容易托关系挂上的!可她呢?死活不肯进去!在医院门口就和她爸爸大吵大闹,说什么‘我没病’、‘压力大休息就好,看什么医生’!你说说,这孩子是不是思想出了大问题?头痛得睡不着觉不看医生吃什么药?她整天沉迷那些二次元,玩什么COSPLAY,买些乱七八糟的衣服,我们说的话一句都听不进去!她爸爸也是个没用的,关键时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就知道和稀泥!我一个人又要忙学院的事,又要操心她,我……”
      郑洁的抱怨像失控的洪水,滔滔不绝,从女儿的不听话、沉迷亚文化,延伸到丈夫的懦弱不作为,再到自己身为女性学者在事业与家庭间挣扎的不易与委屈……她根本没有给林晚舟任何插话或询问细节的机会,仿佛打这通电话只是为了找一个情绪的出口,一个可以承载她所有焦虑与怒火的“树洞”。
      林晚舟举着手机,沉默地听着。电话那头的喧嚣、失控、理直气壮的抱怨,与她内心那片冰冷的、死寂的荒原形成诡异的对照。她甚至想对着电话那头歇斯底里的母亲冷笑——看啊,这就是我们的生活。你自己的舞台已经崩塌,聚光灯熄灭,观众离席,你却还要被迫登上别人的舞台,去扮演那个冷静、可靠、无所不能、能解决一切问题的“林老师”角色。
      多么荒诞的剧本。
      “郑教授,”她终于趁着对方换气的短暂间隙,用尽全身力气,让声音听起来平稳而专业,“您先别急。我理解您的担忧。这样吧,如果您和王静现在方便,我们约个时间当面聊聊,更全面地了解孩子的情况,一起想想办法,好吗?”
      “好好好!就今天上午吧!不能再拖了!”郑洁像是终于抓住了救命稻草,迫不及待地定了时间,“我现在就带她去学校找你!九点,行吗?我让她爸爸也请假过来!”
      “今天上午九点?”林晚舟看了一眼时间,刚过七点30。她感觉自己像个被无形绳索牵引的木偶,“好的,我在学校等你们。”
      电话□□脆利落地挂断,耳边再次只剩下忙音。
      林晚舟放下手机,手臂沉重得抬不起来。窗外的天光又亮了一些,能看清房间里家具模糊的轮廓。一夜未眠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夹杂着尖锐的头痛和胸腔里那股挥之不去的、冰冷的钝痛。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向卫生间。镜子里的女人让她陌生:脸色惨白中泛着青灰,眼下是浓重的阴影,眼睛红肿,头发凌乱。嘴角却还残留着一种习惯性的、试图上扬的弧度——那是属于“林老师”的、安抚人心的面具。
      真可笑。
      她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一遍遍泼在脸上。刺骨的寒意让她打了个激灵,混沌的头脑似乎清醒了一点点。她看着镜中狼狈不堪的自己,低声说:“林晚舟,戏,总还是要演下去的。”
      至少现在,她必须赶回学校,去面对另一个陷入困境的家庭,去倾听另一个母亲的崩溃,去扮演好那个专业的、有耐心的、能给予希望的教师角色。
      而她自己的崩溃,她婚姻的死亡,她内心那片无声的、疯狂的雪崩,只能被死死地按在平静的湖面之下,任由暗流在深处汹涌肆虐。
      那根弦,已经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清晰的“嘎吱”声。

      上午八点五十分,林晚舟提前十分钟到达办公室。周末的校园异常安静。她换上了另一件素色衬衫,仔细整理了头发,甚至还涂了点口红遮掩过分苍白的唇色。镜中的“林老师”看起来依然憔悴,但至少,能见人了。
      她刚烧好一壶水,准备好一次性纸杯,郑洁一家就到了。
      王静的父亲王教授是个身材清瘦、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进门后只是对林晚舟略显局促地点了点头,便沉默地坐在了离门最近的椅子上,拿出手机,似乎在处理邮件,但频繁滑动的指尖泄露了他的不安。
      郑洁则截然不同。她穿着剪裁合体的羊绒衫和西裤,妆容精致,但眉宇间锁着深刻的焦虑和烦躁。她一进门就快步走到林晚舟面前,语速依然很快:“林老师,麻烦您了,真是不好意思,但这事儿我们必须得解决!王静,过来!”
      王静慢吞吞地挪进来。女孩穿着一件宽大的黑色连帽卫衣,帽子拉起来罩着头,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低垂的眼睛。她背着沉重的双肩包,手指紧紧抠着背包带子,整个人呈现出一种紧绷的、防御的姿态。她没有叫“林老师”,甚至连头都没抬。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一点礼貌都没有!”郑洁的声音陡然拔高。
      王静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
      “没关系,郑教授,我们先坐下,慢慢聊。”林晚舟温和地打断,示意他们坐到办公室的会客沙发上。她给每人倒了一杯温水,然后在自己惯常的办公椅上坐下,与王静隔着一段安全的距离。

      “林老师,情况是这样的……”郑洁立刻开始叙述,从王静初中开始成绩波动,说到她沉迷动漫和游戏,再到近期频繁的头痛、失眠、拒绝沟通,“我们带她去看过神经内科,查过CT,都没问题。医生建议看心理科。可您看她这态度!我们都是为了她好,她怎么就不能理解呢?”
      王静始终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仿佛置身事外。
      “王静,”林晚舟轻声叫她,“你妈妈说的这些,你自己有什么感觉?或者,你愿意说说,最近在学校,或者在家里,有什么让你觉得特别有压力、或者不开心的事情吗?”
      女孩沉默着,良久,才极小声地、含糊地吐出几个字:“……没有。”
      “怎么会没有?!”郑洁立刻反驳,“你每天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早上起不来,饭也吃得少,这叫没有?林老师,她就是不肯面对问题!”
      “郑教授,”林晚舟抬起手,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目光依然温和地看着王静,“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来。王静,如果你现在不想说,也没关系。或者,你可以用写的?”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崭新的笔记本和一支笔,轻轻推到王静面前的茶几上。
      这个小小的举动,似乎让女孩紧绷的肩膀放松了极其细微的一寸。她飞快地抬起眼睛,看了林晚舟一眼,那眼神里有一闪而过的惊讶,随即又垂下,盯着那个笔记本。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没等林晚舟回应,门就被推开。
      楚月端着咖啡杯,姿态优雅地站在门口。她今天穿着浅米色的针织套装,妆容精致,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干练而从容的气场。她目光在办公室里扫了一圈,落在郑洁脸上时,立刻绽开一个得体而热情的笑容。
      “郑院长?您怎么来了?真是稀客!”楚月快步走进来,自然而然地站到了林晚舟的办公桌旁,仿佛她才是这里的主人,“我是楚月,初三语文的备课组长。郑院长,上次在教育局的座谈会上,我们见过的,您关于‘理工科思维在基础教育中的应用’那个发言,真是精彩!”
      郑洁显然认出了楚悦,脸上的焦虑暂时被一种社交性的笑容取代:“楚老师,你好你好。真是不好意思,周末还来打扰,实在是孩子的问题……”
      “孩子的事就是最重要的事!”楚月语气恳切,随即目光转向一直低着头的王静,声音放得更柔和,“这就是王静吧?我听说过,是个很文静、学习也很踏实的孩子。初三压力大,有些情绪波动很正常。郑院长、王教授,你们别太焦虑,我们学校非常重视学生的心理健康,一定会配合家庭,帮助孩子顺利度过这个阶段。”
      她这番话既安抚了家长,又彰显了学校的重视,还暗示了自己权威和作用。林晚舟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看着楚月娴熟地掌控局面,心里一片冰凉。楚月的出现,让这场原本就艰难的谈话,瞬间复杂了。

      果然,楚月接下来的话,直接切入了核心:“林老师可能跟你们提过,我们学校最近正在推行‘家校共育,阳光心理’的系列计划,我正好是负责人。针对初三学生普遍存在的压力问题,我们设计了一套科学的评估和干预流程。郑院长,如果您和王教授同意,我们可以为王静安排一次更系统、更专业的心理评估,由我们合作的校外专家来进行,然后制定个性化的支持方案。这样,比家长和孩子直接去医院,可能接受度会更高一些,也更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校外专家?”郑洁眼睛一亮,“是哪方面的专家?”
      “是海大心理系的教授,在青少年心理领域很有建树。”楚悦微笑道,目光若有似无地瞥了林晚舟一眼,“预约和协调工作,可以由我们年级组来统一安排,家长省心,也更规范。”
      林晚舟的手指在办公桌下微微收紧。海大心理系教授?她立刻想到了宋归路。楚月知道宋归路在给她做咨询吗?还是仅仅巧合?
      “那太好了!”郑洁明显更信任楚悦提出的这套“规范化”、“流程化”的方案,“楚主任,那就麻烦您了!需要什么材料,我们全力配合!”
      王教授也终于从手机里抬起头,附和着点了点头。
      自始至终,没有人再询问林晚舟的意见,也没有人再试图让王静自己说点什么。楚月以高效、专业、替家长着想的姿态,迅速接管了这场对话,并给出了一个看起来更“完美”的解决方案。
      王静依旧低着头,但林晚舟注意到,女孩抓着背包带子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在那份看似周全的安排下,她作为“问题”本身,她的感受和意愿,被彻底忽略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楚月愉快地做了总结,“郑院长,我稍后把具体的流程和需要填写的表格发您微信。王静这边,林老师,”她转向林晚舟,笑容无懈可击,“就麻烦你平时多关注一下,有任何情况,随时跟我沟通。”
      “好。”林晚舟听见自己干涩的回应。
      楚月又和郑洁寒暄了几句,便端着咖啡杯,如来时一样优雅从容地离开了办公室,仿佛只是顺便解决了一个小问题。
      办公室里恢复了安静,但气氛已经完全不同。郑洁的焦虑似乎被楚悦的方案安抚了不少,开始和王教授低声讨论起细节。王静仍然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林晚舟看着眼前这一幕,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楚月的介入,与其说是帮忙,不如说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和接管。她展示了她更强大的资源调动能力、更符合家长期待的“解决问题”的效率,以及……更明确的边界感,而你,林晚舟,只是执行环节中“多关注一下”的班主任。
      家长很快也告辞了,王静在离开前,再次飞快地抬眼看了一下林晚舟,那眼神极其复杂,有茫然,有一丝求助,但更多的是一种更深的封闭。
      门关上,办公室里只剩下林晚舟一个人,还有茶几上那杯没动过的、已经凉透的水,以及那个崭新的、空白的笔记本。
      上午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明晃晃地照进来,尘埃在光柱中飞舞。林晚舟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头痛愈发剧烈,胃里翻搅着恶心感。李哲冰冷的嘲讽,郑洁焦虑的抱怨,楚月完美的笑容,王静沉默而紧绷的背影……所有这些画面和声音在她脑海里交织、碰撞。
      还有宋归路。下午两点。
      她要去吗?去那个充满旧书和苦咖啡气息的咨询室,坐在那张让人无所遁形的沙发上,对着那双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说什么?
      说她的丈夫承认了出轨,并且认为理所应当?
      说她连自己班级学生的心理危机,都被更“能干”的同事顺势接管?
      说她感觉自己像个失败的笑话,在每一个角色里都一败涂地?
      手机震动了一下,还是宋归路。这次不是微信,是短信,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林老师,无论你是否决定前来,请记得,那张名片上的号码,24小时有效。”
      林晚舟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很久很久。窗外的阳光刺得她眼睛发痛。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楼下,楚月正陪着郑洁夫妇走向停车场,言谈甚欢。更远处,操场上空无一人,只有国旗在秋风中寂寞地飘扬。
      林晚舟转过身,目光落在办公桌上。日历显示着日期,旁边用红笔圈出了一个日子——那是莫平平的忌日,下周就到。
      她们并不熟,只是在教职工大会上点头之交。林晚舟只记得她总是独来独往,脸色有些苍白,但上课很认真。她自杀后,官方说法是“因个人情感问题”,但私下里有传闻,是因为与主抓成绩的年级领导多次冲突,又因为性格内向不善沟通,长期压抑,最终崩溃。
      系统吞噬了一个理想主义者,然后迅速擦干了血迹,恢复了“正常”运转。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林晚舟感到一阵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她看着镜子里那个强撑着“林老师”外壳的自己,忽然清晰地意识到: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如果那根弦真的崩断,她的结局,会不会是另一个莫平平?无声无息地被吞噬,然后被迅速遗忘,只成为同事间偶尔提起时一声轻微的叹息?
      这个认知,比李哲的背叛,比楚月的碾压,更让她感到恐惧。
      她走回桌前,拿起手机,点开宋归路的短信,手指在屏幕上停顿片刻,然后,缓慢而坚定地,敲下了回复:
      “下午两点,我会准时到。”
      点击发送。
      信息送达的提示音轻微地响起,在这个过分安静的办公室里,却显得格外清晰。像是一个决定落下的声音,也像是一根即将崩断的弦,在最终断裂前,被轻轻拨动了一下,发出微弱的、却清晰可辨的颤音。
      窗外的阳光,似乎在这一刻,稍微偏移了一点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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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发表时间:2星期前 来自: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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