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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描本的秘密(1)
十一月的天空呈现出一种清澈的灰蓝色,几缕薄云如画笔轻轻刷过,留下淡淡的痕迹。美术教室坐落在校园最安静的角落,窗外是一排叶子已转为金黄的银杏树,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这是沈叙转学以来的第一节美术课。教室里的氛围与数理化的课堂截然不同,空气中弥漫着松节油和颜料的气味,墙上挂着历届学生的优秀作品,从写实素描到抽象油画,风格各异。
“今天我们来一场自由创作。”美术老师是位中年女性,穿着沾有颜料的工作服,声音温和,“不必拘泥于技法,画出你心中的任何意象——可以是记忆,是梦境,是情绪,或者仅仅是让你感到美的某个瞬间。”
同学们陆续挑选好画具,在画架前就位。沈叙选择了水彩,他想画的是旧教学楼在黄昏中的轮廓——那栋楼在他心中已经不仅仅是一栋建筑,而是一个充满谜团的象征。
当他调好颜料,准备起笔时,却注意到身边的江寻仍然对着一叠空白的素描纸发呆。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纸张边缘,眼神中带着沈叙熟悉的迷茫。
“不知道画什么?”沈叙轻声问道。
江寻抬起头,露出一丝无奈的微笑:“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喜欢画什么。笔记本上没写这个。”
沈叙放下画笔,思考片刻:“那就画你想画的任何东西。不必有意义,不必美丽,只是...让手随着思绪移动。”
江寻迟疑地点点头,拿起一支铅笔,在纸上轻轻划下第一道线条。起初他的动作是犹豫的,但很快,笔尖开始在纸上流畅地滑动,仿佛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引导。
沈叙继续自己的创作,但余光始终关注着江寻。他注意到江寻的表情逐渐变得专注,眼神中浮现出一种他从未见过的锐利。那不再是平日里那个需要帮助的、记忆空白的江寻,而像是另一个人——冷静、精准、全神贯注。
教室里回荡着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偶尔有同学低声交流创作想法。沈叙的水彩画进展顺利,旧教学楼的轮廓在纸上渐渐清晰,红砖墙、破旧的窗框、爬满藤蔓的墙角,每一个细节他都仔细描绘,仿佛通过画笔就能触摸到那栋楼隐藏的秘密。
一小时后,美术老师拍手示意:“同学们,时间差不多了,我们来欣赏一下彼此的作品吧。”
大家开始在教室里走动,欣赏他人的创作。有人画了校园的秋景,有人画了抽象的色块表达情绪,有人画了记忆中家乡的小巷。沈叙的画得到了一些称赞,特别是对光影的处理,老师评价说“有一种怀旧而神秘的氛围”。
当大家走到江寻的画架前时,教室里突然安静下来。
素描纸上不是预期的简单涂鸦或风景,而是一组极其精密复杂的几何图形。圆环套着圆环,直线以诡异的角度相交,形成一个个不可能的多维结构。在图形的间隙,填满了无法解读的符号和公式,它们不是随意绘制的装饰,而是有着严谨规律的排列。
“这...这是什么?”一个同学忍不住问道。
江寻站在画架旁,表情有些无措:“我不知道...我只是随手画的。”
美术老师推了眼镜,仔细端详着画面:“这些图形的透视和比例非常精准,像是工程制图。江寻同学,你学过建筑绘图吗?”
江寻摇头,眼神中满是困惑:“我不记得了。”
沈叙凝视着那幅画,心中涌起一阵寒意。这些图形和符号他见过——在江寻的深棕色笔记本上,在那枚徽章上,在地下室的实验装置上。它们与时间场的理论有关,是江寻作为科学家时研究的核心内容。
这与他表现出来的纯粹性格截然不同。眼前的江寻,眼神清澈,姿态略显拘谨,与这幅充满理性和精准的图画形成了诡异的对比。
“很特别的作品。”美术老师最终评价道,“有一种...科学性的美感。”
课程结束后,同学们陆续离开美术教室。江寻慢慢收拾着画具,将那幅素描小心地夹进素描本。趁他不注意,沈叙用手机迅速拍下了一页——那一页上画着一个特别复杂的环形结构,周围标注着一系列微小的数字和符号。
“要一起去食堂吗?”沈寻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
江寻点点头,将素描本塞进书包:“好。”
去食堂的路上,沈叙试探着问:“刚才那幅画,画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江寻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努力回忆:“我不太记得了。只感觉手自己在动,那些图形自然而然就出现了。”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变轻,“有时候,我觉得我身体里住着另一个人,他会替我做一些事情,而我只能旁观。”
这句话让沈叙想起了洗手间镜前那个冰冷的眼神。难道江寻对自己内部存在的“另一个他”有所感知?
食堂里人声鼎沸,他们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江寻小口吃着饭,目光不时飘向窗外,仿佛在寻找什么。
“沈叙,”他突然开口,“你相信人有前世吗?”
这个问题让沈叙一愣:“为什么这么问?”
江寻用筷子轻轻划着餐盘:“因为我常常感觉到一些不属于我的记忆。不是画面或故事,而是一种...知识的感觉。比如我知道如何计算复杂的方程,知道星星的名字和运行轨迹,知道一些我从未学过的东西。”
“就像今天画的那些图形?”
江寻点头:“那些图形让我感到熟悉和安心,就像...回家的路。”
沈叙默默记下这些话。随着时间推移,江寻潜意识中的科学家身份正在逐渐浮现,即使每日记忆重置,那些深层的知识和技能却无法完全抹去。
午休时分,沈叙以复习为名,带江寻来到图书馆。他故意选择在物理学区附近的位置,观察江寻的反应。
果然,江寻的目光不时飘向书架上的专业书籍,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动着什么。沈叙仔细一看,那是几个简单的几何图形,与素描本上的复杂结构有相似之处。
“江寻,”沈叙轻声问道,“如果给你一个机会,你想记住什么?”
江寻抬起头,眼神遥远:“我想记住我是谁。不是笔记本上写的那个我,而是...完整的我。”
这一刻,沈叙几乎想告诉江寻一切——关于时间循环,关于科学家身份,关于镜中的另一个自己。但他忍住了,因为江寻曾经警告过他:知识本身是危险的。
放学后,沈叙再次陪同江寻前往旧教学楼。今天的围栏处多了一个保安,他们不得不绕到后墙,从一个破损的地下室窗户钻进去。
地下室比往常更暗,沈叙打开手提灯,照亮那个时间场发生器。江寻站在装置前,表情复杂。
“这地方让我感到害怕,”他轻声说,“但又忍不住想靠近。”
沈叙拿出手机,调出早上拍下的素描照片:“你看这个。”
江寻接过手机,眼睛突然睁大。他的呼吸变得急促,手指轻轻触摸屏幕上的图像:“这是...场强调节器的设计图。”
“场强调节器?”沈叙追问。
江寻的眼神开始变化,从迷茫转向专注:“对,用来控制时间场的强度。如果场强不稳定,就会导致...”他突然按住太阳穴,表情痛苦,“就会导致时空断裂...”
“就像你经历的那样?”沈叙轻声问。
江寻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清明:“你知道了?关于循环的事情?”
沈叙点头:“你告诉过我,在记忆清醒的时候。”
江寻靠在墙上,缓缓滑坐在地上:“那么你也知道,我不仅是高中生,还是...”
“研究时间物理的科学家。”沈寻接上他的话。
地下室里一片寂静,只有他们的呼吸声。江寻闭上眼睛,似乎在集中精神。
“那个素描,”他终于开口,“是我潜意识中的记忆。这些设计能够完善时间场发生器,让它更稳定,更安全。”
“你能根据这些设计改进设备吗?”
江寻摇头:“以我现在的状态,太难了。每次记忆清醒的时间太短,而需要的工作量太大。”他睁开眼睛,眼神中带着恳求,“沈叙,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该怎么做?”
江寻拿起自己的素描本,翻到新的一页,开始快速绘制另一个结构:“我会把记忆中的设计都画下来。你需要学习理解它们,然后指导...另一个我进行操作。”
“另一个你?你是说...”
“每天醒来的我。”江寻的笔在纸上飞快移动,“他虽然不记得,但对这些图形有天生的理解力。如果你展示给他看,他应该能本能地知道该怎么做。”
沈叙看着纸上的图形越来越复杂,心中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他正在见证一个分裂的自我尝试与自己合作,一个科学家在借助高中生的手,拯救困在时间循环中的自己。
“但是,”沈叙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如果你改进设备,成功修复了时间断裂,那么...”
“那么循环会结束,所有人会继续正常的时间流动。”江寻接上他的话。
“那你会怎么样?”
江寻的笔停顿了一下:“我不知道。可能记忆会恢复,可能...会消失。”
“消失?”
“当时间恢复正常,现在的我——这个每天重置的高中生版本——可能就不存在了。”江寻的声音很轻,“我会变回那个完整的科学家,或者...什么都不剩下。”
这个可能性让沈叙感到一阵心悸。他一直在努力帮助江寻打破循环,却从未想过成功的代价可能是失去现在这个他熟悉的江寻。
“有没有两全其美的方法?”
江寻苦笑:“时间不容许悖论存在。一个时间点,一个自我,这是宇宙的基本规则。”
外面的天色渐暗,地下室中唯一的光源是沈叙的手提灯,在墙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江寻完成了最后一笔,将素描本递给沈叙。
“这些是第一阶段需要的改进设计。”他说,“从明天开始,引导我按照这些图纸工作。我们必须抓紧时间,距离旧楼拆除只剩十二天了。”
沈叙接过素描本,感觉手中沉甸甸的。这不仅仅是一本画册,而是打破时间循环的关键,也可能是他与江寻友谊的倒计时。
当夜,沈叙在家中仔细研究那些素描。他用手机查询相关的物理概念,试图理解这些设计的原理。许多术语对他而言太过深奥,但他逐渐看出了一些规律——那些环环相扣的图形似乎在描述时空的弯曲和折叠。
午夜时分,他的手机突然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
“小心镜中的倒影。他越来越强大了。”
沈叙立刻回拨过去,但号码无法接通。他走到洗手间的镜子前,看着镜中的自己,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
如果江寻的意识真的分裂了,那么他帮助的一方,是否一定是善良的?那个在镜中冰冷的眼神,是否一定代表恶意?
第二天清晨,沈叙照常早早来到教室。江寻已经坐在座位上,眼神空白。
沈叙深吸一口气,拿出笔记本,开始“今日更新”。但今天,他增加了一个新的环节——他翻开素描本,展示其中一页相对简单的机械结构。
“今天放学后,我们试着做这个小项目,怎么样?”
江寻看着图纸,眼中闪过一丝兴趣,随后轻轻点头:“好。”
沈叙合上本子,心中的疑虑却未消散。他正在按照科学家的指示,引导高中生进行一项他并不完全理解的计划。而镜中的那个江寻,正在某处静静观察着这一切。
素描本的秘密才刚刚揭开一角,而真相,远比沈叙想象的更加深邃、更加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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