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戟逆蘅生

作者:墨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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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盗香


      “哎呦——”

      卫璎痛呼尚在殿中回荡,人已软软倒地。衣袂翻飞间,腰际青铜鹿首佩“铛”地磕在青砖上。她将擦红的掌心尽展人前,眼尾泛红:“求道长开恩,容夫人敬这一炷香……”

      那老道眉头一拧,正欲拂袖斥退,王昭蘅捂着心口开了口。声音虽弱,却字字清晰,如冰箸击玉:“《云笈七签》有载,‘香通三界,烟达九真’。”

      只一句便让老道的呵斥哽在喉间。她目光掠过香炉:“妾身虽愚,却也读过《五岳真形图》,略知此炉非凡——炉身三层,暗合天地人三才;九螭朝元,应的正是北斗九星之数。青玉碗承灰,黄符纸显篆,此乃‘香灰结篆,天谕自成’的古法……”

      随着她每句剖析,道长们脸色愈沉。待到那句“若妾身没有猜错……”出口时,殿内空气仿佛已然凝滞。她苍白的唇瓣轻启,吐出的字眼却重若千钧:

      “此炉名为‘三界镇元’。炉底应刻有‘既济’‘未济’二卦,取‘水火相谐,阴阳互济’之意……不知妾身所言,可有谬误?”

      “三界镇元”四字如石破天惊,那一直闭目不语的老道长倏然睁眼,精光乍现。他拂尘轻扬:“不愧是咏絮才女……三清渡有缘人,请。”

      王昭蘅却不动,只望着那巍峨香炉,面露难色,声音愈发虚弱:“道长容禀。寻常进香,自然于炉前礼拜即可。但此炉既名‘三界镇元’,妾身这沉疴,据云笈所载,非‘中界’烟火不能涤荡……恳请道长允妾身亲至螭首吞烟处奉香,或得一线生机。”

      此言一出,几位道长面面相觑。这要求着实破格,但她的引经据典又让人无法轻易驳斥。老道目光扫过她弱不禁风之态,终是点头:“夫人既知关窍,罢了。童儿,看稳旋梯。”

      青铜旋梯窄如悬刃。

      王昭蘅由卫璎搀扶,一步步逼近那座吞吐烟云的巨炉。翟衣金线刮擦炉身铮鸣作响——偷桃摘杏她不在话下,但在三清祖师眼下作法,确是头一遭。

      她振振有词念着道经,盯着螭首吞烟口内未燃尽的香块,袖中玄铁抓钩悄无声息地滑至腕间。就在三名青袍道长凝神倾听她关于“上中下三界”经文时,她抓住那稍纵即逝的间隙,手腕猛地一抖!

      缠着火鼠尾毛的玄铁抓钩如毒蛇吐信,疾射而出,直取香灰!

      ——得手!

      心念方动,“咔”一声机括轻响刺入耳膜。抓钩收回时猛滞,竟被炉内暗扣咬死。她心跳骤停。

      “铿锵——”袖中传来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她腕力猛震,硬生生将抓钩扯回,一股反震的麻意直冲肩胛,喉间隐隐涌上一股腥甜。

      “夫人当心脚下!”卫璎急忙扶住她故意歪斜的身子,语带哭腔地向道长解释,“夫人体弱险些失足!妾身这青铜兽首不慎惊扰神器,实在罪过,无量天尊恕罪!”

      老道瞥过青铜鹿首佩,见二人确实弱质纤纤,疑虑稍散,拂尘一甩:“进香时辰已到,请离观。”

      “得以亲奉香火,妾身感激不尽。”王昭蘅福身行礼,右手始终紧捂袖口,指节惨白。

      返程马车颠簸不休。

      她护着震麻的手腕,袖中物事如烙铁般滚烫。

      待到府中,于灯下展开玄铁抓钩,只见那坚韧的火鼠尾毛已焚毁殆尽,钩身布满蛛网般的裂纹,轻触即碎。裂痕深处,一抹青灰静静铺陈于素白绢帕之上,散发着古老而珍贵的沉香气韵。

      一球香灰投入毒障,近地面的紫雾竟被吸附转白,却又被周围障气迅速吞没。

      “确然有效,只是——”卫璎眉头深锁,看向王昭蘅淡然的神情,在众人欣喜中道出难处,“香炉内机关重重,夫人此次已是强取。云蜀毒障范围之广,需大量香灰才能趟开生路。否则毒障围拢,反倒自投罗网。”

      “再不济,抬了那香炉去,能耐我何?”牛大勇铁掌拍案,只要一声令下,就敢往前冲。

      “上清宫乃皇家祭祀,你真当那些道长会怕玄甲卫?”卫璎指节轻叩案几,“里头说不定藏着皇家暗卫,只是没让你瞧见罢了。”

      不是她打退堂鼓,昨日就觉那些道士不简单,甚至有点疑心进殿太过顺利,倒像请君入瓮。她转向安静的王昭蘅:“不知夫人有何高见?”

      突然被点名,王昭蘅缩了缩脖子,没想到会陷入这般两难境地,此刻倒像是自己多管闲事,下不来台面。她无意识地抓着耳垂:“这、这事还需从长计议……”

      “前线的将士们可等不起!”牛大勇急得捶桌,“既然破阵之法已有,大不了去求道圣旨!不过是个香炉——”

      “那是镇观之宝,动的是国本。”卫璎真是懒得跟这头牛说话,不说明了,又怕他真上手。

      “我去趟东市。”王昭蘅突然起身,扶着刺痛的右腕龇牙咧嘴地往外走。她一时无计,却知绝不能坐以待毙。

      ---------

      卫璎叩响房门时,王昭蘅刚换好青灰男袍,正对镜束发。

      “璎姑娘?”她下意识想遮掩这身打扮,却见对方并无讶异——想来将军府的人早已习惯乔装行事。

      “夫人此去何为?”卫璎将一个小盒塞进她手中,顺势扶正她的肩膀,熟练地绾起青丝,“好歹先上药。”

      “已上过了。”王昭蘅摩挲着手中光素的青铜盒,任由她整理头发,“多谢。”

      “这是专治火疮的,比那些花哨的香膏管用。”卫璎瞥见妆台上精致的香匣,看向镜中模糊人影,心头莫名一软——这姑娘独自嫁入将军府,举目无亲……

      “需要带人手么?”

      “不必。”王昭蘅垂下头,连镜中的倒影都不敢看,“我本也没什么明确打算……璎姑娘,若最后取不来香灰,我是不是……闯大祸了?”

      “我已传信给沉戟哥哥。”提及萧沉戟,卫璎的嗓音不自觉柔了几分,颊边浮起浅淡红晕,“你我尽力便是,他惯有办法。”

      听他们谈论那位无所不能的萧将军,王昭蘅忽然挺直了脊背。她一直羡慕萧沉戟屡立奇功,如今自己或许真能帮上忙——这个念头让她瞬间来了精神:

      “东市有个玩意儿场,专门卖些稀奇物件。玄铁抓钩就是在那儿寻的,本是用来摘杏子……我再去转转,说不定能找到别的有用物什。”

      ---------

      待她赶到西郊工坊时,日头已西斜。王昭蘅耷拉着脑袋,整日奔波让她像霜打的茄子。若此番再无所获,就只能等着那位无所不能的萧将军亲自出手了——这念头让她愈发沮丧。

      “你当是春游踏青呢?”李十二郎骂骂咧咧地踩着满地刨花,刚追着一辆牛车跑出门,丹凤眼里还带着未消的火气。

      北墙根两架水轮风箱呼哧作响,赤膊铁匠正往炭炉里撒青盐。迸溅的火星落在王昭蘅袍角,烫出焦洞。她踮脚绕过淌着桐油的木桶,满屋半成品铁戟如寒鸦悬梁。

      忽听西头传来“铮”的一声脆响,惊得她一个踉跄。

      “小郎君留神!”驼背木匠从梁柱后探头,手里攥着半截雕坏的虎头榫。

      王昭蘅整了整衣襟,清了清嗓子:“敢问,可有做玄铁抓钩的工匠师傅?”

      她在东市受尽白眼,世族姑娘郎君们耍玩的东西,花里胡哨,终是派不上用场,那些掌柜一听她要寻实用物件,便一口一个“穷酸工匠”地奚落。最后还是花了银钱才打听到这条门路。

      驼背木匠头也不抬:“没有。”

      “这位郎君是……”李十二郎踱步回来,上下打量。见这小郎君唇红齿白,明眸滴溜转,分明是个不省心的机灵鬼。

      “李老板?”王昭蘅试探着唤道,见对方未否认,忙凑近低语,“东市陈老板介绍来的。想寻些……能派上用场的新鲜玩意儿。”

      “作何用处?”李十二郎单腿坐上工具台,慢悠悠啜茶。

      她在东市就因说得太细被当成闹事的,这次可得谨慎:“府中香灰久未清理,须得找个防水防火的袋子装盛。要大。”

      “香灰而已,扬了便是。装起来作甚?”他扬着丹凤眼,好整以暇。

      “都是诚心供奉的福报,少说百来斤,家主看重,须得虔诚处置。”王昭蘅也不知要如何赔笑,只不自觉的搓着手。

      “百来斤香灰?”李十二郎丹凤眼微挑,“贵府还真是……香火鼎盛。”他忽地凑近,压低声音,“是否还要配些洞口送风、阴阳鱼开锁,黄铜引卸的物件?”

      王昭蘅见他满脸讥诮,顿时恍悟——这人与东市那些掌柜是一伙的!气得撸起袖子要理论。

      “慢着……”李十二郎盯着那处深红烙印,丹凤眼微眯虽覆了薄膏却印记分明,“你这腕子上是什么?”

      “族徽。怎的?”王昭蘅信口开河,眼皮子都不带眨的,心里急恼,打一架的心火都有。管她腕子上有什么?

      “新烙啊?果真是大家族里的。”李十二郎摇头轻笑,一脸无奈,他分明认得那是程家的族徽,旁人唯恐避之不及,这小子倒好,上赶着新烙一个,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似笑非笑地掸了掸衣袖:“跟我来。”

      又要去往何处?王昭蘅轻抚右腕灼痛,目光掠过桌上茶水,舔舔干涸的嘴唇。最终咬咬牙,快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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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章 盗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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