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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认,成了此刻唯一的答案。
话音落地的瞬间,施嘉言就后悔了。
她不该问的。这不就等于主动踏入了古轻柠的领域,打破了她们之间那层刻意维持的、冰冷的安全距离吗?
古轻柠显然也没料到她会问这个。她眼底的慌乱和薄怒凝固了一瞬,随即被一种更深沉的、晦暗难辨的情绪取代。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弯腰,默不作声地捡起那个滚落的药瓶,瓶身已经磕碰出了一道裂纹。
她将破掉的药瓶放在桌角,然后才缓缓抬起头,看向依旧僵在门口的施嘉言。她的目光像带着细小的钩子,一点点描摹着施嘉言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那来不及收回的担忧,那下意识的蹙眉,那微微抿紧的唇瓣。
房间里弥漫着药酒苦涩刺鼻的气味,混合着古轻柠身上那股清冽的苦香,形成一种奇异而令人心头发紧的氛围。
古轻柠没有回答伤口的问题,反而朝着施嘉言的方向,极慢、极轻地迈了一步。她的脚步落在陈旧的地板上,几乎没有声音,却像踩在施嘉言骤然绷紧的心弦上。
“姐姐……”她开口,声音低哑,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试探的意味,那双幽深的眼睛一瞬不瞬地锁着施嘉言,“在关心我?”
又是一个问题。
和“姐姐很讨厌我?”、“姐姐把我忘了嘛?”如出一辙的句式,却带着截然不同的重量。这一次,那重量里没有控诉,没有绝望,反而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不敢置信的希冀。
施嘉言的心脏像是被这句话烫了一下,猛地收缩。她下意识地想否认,想后退,想重新筑起那堵冰冷的墙。
可她的目光,却不受控制地落在古轻柠刚刚放下袖子的左臂上。即使隔着布料,她仿佛也能看到那道狰狞伤口的轮廓。她想起古轻柠刚才吃痛压抑的抽气声,想起她笨拙给自己上药时那孤寂的背影。
否认的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的沉默,再一次被古轻柠当成了某种默许。
古轻柠眼底那点微弱的希冀,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漾开了一圈细微的涟漪。她又向前走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近得能感受到彼此呼吸带起的微弱气流。
“是吗?”她追问,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执拗的、非要得到一个答案的迫切。她微微偏头,试图捕捉施嘉言躲闪的目光,“姐姐,是在关心我吗?”
施嘉言被她逼得退无可退,后背几乎要贴上冰凉的门框。她能闻到古轻柠身上那股愈发清晰的、混合着药味的清苦气息,能看清她苍白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能感受到她目光里那几乎要将人灼伤的专注。
“我……”施嘉言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厉害,“你的伤……需要看医生。”
她避开了那个核心的问题,试图将话题拉回安全的、客观的领域。
然而,古轻柠却像是得到了某种确认。她看着施嘉言闪烁的眼神,看着她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红的耳尖,看着她没有立刻推开自己……
她眼底的冰层,似乎裂开了一道更深的缝隙,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正试图从裂缝中挣扎出来。
“不看医生。”古轻柠斩钉截铁地拒绝,目光依旧牢牢锁着施嘉言,“小伤。”
“那看起来不像小伤!”施嘉言忍不住反驳,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焦躁,“感染了会很麻烦!”
古轻柠的嘴角,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弧度转瞬即逝,却像阴霾天空中骤然闪过的一线微光,短暂地照亮了她眼底的幽暗。
“姐姐怕我麻烦?”她轻声问,语气里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得寸进尺的试探。她又靠近了半分,两人衣袂几乎相触。
施嘉言被她逼得心跳失序,大脑一片混乱。关心?麻烦?她不知道!她只知道眼前这个人,这道伤口,这双眼睛,让她无法再像之前那样,冷静地、疏离地置身事外。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终于无法忍受这令人窒息的靠近和追问,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冲动,抬手——却不是推开古轻柠,而是一把抓住了她没受伤的右手手腕,触手一片冰凉。
“药呢?”施嘉言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强自镇定地看着她,“新的药酒,或者纱布,放在哪里?”
古轻柠愣住了。
她低头,看着施嘉言紧紧抓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施嘉言的手指纤细白皙,因为用力,指节微微泛白,温暖的体温透过冰凉的皮肤,一点点渗透进来。
她再抬起头时,眼中的情绪翻涌得更加剧烈,那强装的冰冷和疏离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塌,露出底下深藏的、近乎贪婪的渴望。
她没有挣脱,也没有指引,只是任由施嘉言抓着她的手腕,用一种近乎呓语的声音,低低地说:
“抽屉里。”
施嘉言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张旧木桌唯一的抽屉。她松开古轻柠的手腕(那冰凉的触感却仿佛还残留指尖),快步走过去,拉开抽屉。
里面整齐地放着一些简单的医疗用品:纱布,胶带,一小瓶未开封的碘伏,还有一罐散发着清凉气味的、看起来像是自制的药膏。
施嘉言拿出碘伏、纱布和那罐药膏,转身走回古轻柠面前。
“坐下。”她命令道,语气是自己都未曾料想的强硬,带着一种试图掌控局面的慌乱。
古轻柠异常顺从地坐回了之前的椅子上,仰起脸看着她,眼神像是黏在了她身上,一瞬不瞬。
施嘉言避开她的视线,拧开碘伏瓶盖,用棉签蘸取了一些。她蹲下身,与坐着的古轻柠平视,迟疑了一下,才伸手,轻轻卷起她左臂的袖子。
那道伤口完全暴露出来,比刚才惊鸿一瞥更加触目惊心。长约寸许,皮肉有些外翻,周围红肿明显,边缘还带着未清理干净的血痂和药渍。
施嘉言的心揪了一下。她抿紧唇,小心翼翼地用蘸了碘伏的棉签,开始清理伤口周围。
棉签触碰到红肿皮肤的瞬间,古轻柠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但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放在膝盖上的右手,默默攥成了拳。
施嘉言的动作下意识地放得更轻,更柔。她仔细地清理着每一处污渍和血痂,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仿佛怕惊扰到什么。
房间里只剩下棉签摩擦皮肤的细微声响,和两人交织在一起的、并不平稳的呼吸声。
古轻柠一直看着她。看着她低垂的、微微颤动的睫毛,看着她专注而轻柔的动作,看着她因为紧张而微微抿起的、色泽浅淡的唇瓣。
一种巨大而汹涌的情绪,在她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要破体而出。十八年的颠沛流离,十八年的隐忍蛰伏,十八年在黑暗中独自舔舐伤口时,无数次幻想过的、奢望过的场景,此刻竟然以这样一种方式,猝不及防地降临。
不是质问,不是怨恨,而是……她在给她上药。
姐姐在给她上药。
“嘶——”或许是碘伏的刺痛,或许是情绪太过激荡牵扯到了伤口,古轻柠终于忍不住,极轻地抽了一口气。
施嘉言动作立刻顿住,抬起头,眼里带着未散去的担忧:“很疼?”
古轻柠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写满关切的脸,看着她清澈瞳仁里自己的倒影,心底那根紧绷了十八年的弦,骤然断裂。
她猛地伸出未受伤的右手,一把抓住了施嘉言正在给她上药的那只手腕!
力道之大,让施嘉言惊得差点打翻手里的碘伏瓶。
“姐姐……”古轻柠的声音嘶哑得厉害,眼底那片强行维持的冰层彻底碎裂,翻涌出赤/裸/裸的、滚烫的、几乎要将人灼伤的情感洪流。她抓着施嘉言的手,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一字一句,如同泣血:
“你明明,是在关心我。”
这一次,不再是疑问。
而是带着哭腔的、颤抖的确认。
施嘉言僵在原地,手腕被攥得生疼,却无法挣脱。她看着古轻柠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汹涌澎湃的情感,那里面有委屈,有控诉,有不敢置信的狂喜,还有那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惊的偏执……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理智、所有的防备,在这一刻,被这双眼睛,被这句带着哭腔的确认,冲击得七零八落。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默认,成了此刻唯一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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