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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碎
立夏那日,天气好得出奇。
徐长卿难得起了个大早,将药圃里的月魄草一株株检查过去。叶子绿油油的,长势喜人,有几株甚至已经结了细小的花苞,淡白色的,藏在叶间,像羞怯的少女。
“再有半月就该开花了。”他蹲在田埂上,自言自语。
衔云归从屋里出来,手里端着碗粥——今儿个轮到他做早饭。白米粥熬得稠稠的,上头撒了把葱花,还配了碟酱菜。
“吃饭。”他把碗放在院里的石桌上。
徐长卿起身洗手,走过来坐下。粥还烫着,他舀了一勺,吹了吹才入口。米香浓郁,葱花提味,酱菜脆生生的,很是爽口。
“手艺见长。”他点评。
衔云归笑:“那是,天天看你做,看也看会了。”
两人正吃着,院门忽然被敲响——不是敲,是撞。砰砰砰的,急切得很。
徐长卿放下勺子去开门。门一开,林鹤一头扎了进来,差点栽他怀里。
“徐、徐师兄!”林鹤喘着粗气,脸涨得通红,“不好了!温师姐……温师姐出事了!”
徐长卿心里咯噔一下。
“怎么回事?”
“诛、诛心咒……”林鹤扶着门框,上气不接下气,“今早发作得厉害,凌师兄让我赶紧来找你!”
徐长卿转身就去拿药箱。衔云归已经放下碗跟过来:“我跟你去。”
“你伤……”
“早好了。”衔云归语气不容置疑,“走吧。”
三人匆匆出门。林鹤在前头带路,一路小跑,鞋都快跑掉了。徐长卿走得快,银发在晨风里扬起,像道流动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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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清晏的住处在一片竹海深处。
小院很雅致,种了几株玉兰,这时候花期已过,只剩满树绿叶。可此刻没人有心思赏景——院门敞着,血腥气从屋里飘出来,淡淡的,却刺鼻。
凌昭站在门口,背脊绷得像块石头。听见脚步声,他猛地回头,眼睛红得吓人。
“长卿……”他声音哑得厉害。
徐长卿快步进屋。
温清晏躺在榻上,脸色白得像纸,唇上却染着诡异的嫣红。她穿着素白的寝衣,心口处晕开一片暗红,还在缓缓洇大。听见动静,她睁开眼,眼神涣散了一瞬,才慢慢聚焦。
“长卿……”她声音很轻,“你来啦。”
徐长卿没应声,径直上前搭脉。
脉象乱得像一锅煮沸的粥——时急时缓,时有时无。指尖下的皮肤冰凉,可血脉深处却烫得灼人。诛心咒的毒性,比上次发作时猛烈了不止一倍。
“怎么突然这么重?”他问凌昭。
凌昭攥紧了拳,指节发白:“昨夜她说心口闷,我以为只是旧疾……半夜里忽然吐血,止都止不住……”
他说不下去了,喉咙里像堵了什么。
徐长卿取出针囊。银针在指尖闪着冷光,他凝神片刻,手下如飞——膻中、巨阙、鸠尾……心脉要穴一一刺入。针入三分,捻转提插,手法稳得没有一丝颤抖。
可血还是止不住。
温热的液体顺着针孔渗出,一滴,又一滴,落在素白的衣料上,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温清晏闭着眼,睫毛颤得厉害。她不吭声,只是死死咬着唇,咬得唇上又添了新伤。
“师姐。”徐长卿低声唤她。
她睁开眼,唇角弯了弯:“没事……我挺得住。”
声音轻得像羽毛。
徐长卿看着她的眼睛——那双总是温温柔柔笑着的眼睛,此刻盛满了痛楚,却还在努力弯成月牙的形状。
他心里忽然一阵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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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静得可怕。
只有压抑的喘息声,和血滴落的轻响。
衔云归站在门边,静静看着。他见过很多伤,很多血,很多生死一线的挣扎。可眼前这一幕,还是让他心口发紧。
那个总温柔笑着的女子,此刻躺在那里,生命像指间的沙,一点点漏走。
他忽然想起徐长卿怀里的那块玉。
九窍玲珑心。
“徐长卿。”他开口,“用那块玉。”
徐长卿动作一顿。
他抬头看衔云归,又低头看温清晏。玉石能压制咒毒,他知道。可那过程……会非常痛苦。
“师姐。”他轻声说,“我有块九窍玲珑心,或许能压住你的咒毒。但……会很疼。”
温清晏笑了。
苍白的脸上,那个笑容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疼算什么。”她说,“能活就行。”
徐长卿不再犹豫。
他从怀中取出木盒——黑漆漆的木盒,巴掌大小。打开,红绒衬里上,躺着那块莹白的玉石。
屋里光线暗,可那玉竟自己泛着光,温润柔和,像捧在手心里的月亮。
凌昭怔怔看着:“这是……”
“九窍玲珑心。”衔云归解释,“至寒之物,能克咒毒的火性。”
徐长卿将玉石按在温清晏心口。指尖注入药灵,玉石渐渐亮起更盛的光芒——不是刺眼的白,是柔和的、月华似的光。
那光渗进皮肤,沿着血脉游走。
温清晏浑身猛地一颤。
她咬紧牙关,额上瞬间沁出冷汗。指甲掐进掌心,掐出了血,她却像感觉不到。
“清晏……”凌昭抱住她,手臂收得很紧,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疼就喊出来,别忍着……”
她不喊。
只是死死咬着唇,血从齿缝间溢出来,顺着下巴滑落,滴在凌昭的手背上。烫的。
徐长卿的手很稳。
药灵源源不断地注入,玉石的光芒越来越盛。心口那片黑气——咒毒的显形——被逼得疯狂扭动,像被困住的蛇。光芒一寸寸推进,黑气一寸寸后退,最终被逼到心脉深处,被白光整个吞没。
玉石沉了下去。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沉——它还在皮肤表面,可徐长卿能感觉到,它已“沉”进了温清晏的心脉深处。像一颗种子,埋进了土里。
光芒渐熄。
温清晏的身体软下来,瘫在凌昭怀里。她睁开眼,眼神清明了许多,只是脸色依旧苍白如纸。
“好了。”徐长卿收回手,指尖在微微发抖——药灵消耗太大。
凌昭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平,盖好被子。她呼吸平稳了,心口那片血迹也不再扩大。
屋里静了片刻。
然后,温清晏轻声说:“阿昭,我想喝水。”
凌昭愣了一瞬,随即手忙脚乱地去倒水。水洒了一半,他顾不上擦,端到榻边,扶起温清晏,一点点喂她喝。
温清晏喝了小半杯,摇摇头。凌昭放下杯子,又仔细替她擦嘴角。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过身,对着徐长卿深深一揖。
“长卿,多谢。”
徐长卿避开了:“该谢的不是我。”
他看向门边的衔云归。
那块玉,是他换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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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温清晏处出来,日头已经老高了。
阳光暖洋洋地洒下来,照得竹叶闪闪发亮。鸟在枝头叽叽喳喳,一切如常,仿佛刚才那场生死挣扎从未发生。
林鹤送他们到院门口,眼睛还红着:“徐师兄,温师姐真的没事了?”
“暂时没事了。”徐长卿说,“你回去好好练功,别让她操心。”
“嗯!”林鹤用力点头,“我这就回去扎马步!”
他转身跑进院子,脚步轻快了许多。
徐长卿和衔云归并肩往回走。青石板路被晒得暖烘烘的,踩上去很舒服。路旁的野花开得正盛,紫的白的黄的,热热闹闹的。
走到一半,衔云归忽然开口:“徐长卿。”
“嗯?”
“若是有一天……”他顿了顿,“我也像温姑娘那样,你会救我吗?”
徐长卿脚步不停:“你不会有那一天。”
“万一呢?”
“没有万一。”
“我是说如果——”
“没有如果。”徐长卿停下脚步,转头看他,“我不会让你有事。”
他说得笃定,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衔云归看着他,看了很久。阳光从竹叶缝隙漏下来,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投下细碎的光斑。
然后他笑了:“好。”
一个字,很轻。
却像一句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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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药庐,已近午时。
早饭的碗还摆在石桌上,粥已经凉透了。徐长卿收拾了碗筷,正准备去洗,却被衔云归拦住了。
“我来吧。”他说,“你去歇会儿。”
徐长卿确实累了——药灵消耗过度,这会儿太阳穴突突地跳。他没推辞,在枫树下的竹椅上坐下,闭上眼养神。
阳光透过叶隙洒在脸上,暖洋洋的。远处传来林鹤练功的呼喝声——稚嫩,却充满朝气。更远的地方,有鸟鸣,有风声,有寻常人家的炊烟气息。
一切都很好。
好到让人几乎忘了,这平静之下,暗流从未停歇。
就像温清晏心口那块玉。
暂时压住了毒,可毒还在。三个月,只有三个月。
徐长卿睁开眼,望向厨房方向。衔云归正在洗碗,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水声哗哗的,混着他哼的小调——不成调,但轻快。
他看着那背影,忽然想:
若时间能停在此刻,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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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徐长卿在药圃里浇水。
衔云归搬了把竹椅坐在树下,慢悠悠地擦剑。那把叫“破晓”的剑,今日终于露出了全貌——剑身狭长,通体乌黑,只在刃口处有一线银白的光。阳光照在剑上,竟不反光,像所有的光都被吸了进去。
“这剑挺特别。”徐长卿说。
“嗯。”衔云归用布细细擦拭剑身,“师父给的。”
“你师父?”
“记不清样子了。”衔云归动作顿了顿,“只记得他教我练剑时,手心很暖。还有他身上的味道……和你有点像。”
徐长卿握紧了手中的水瓢。
他想说,那就是我师父。
想说,你记得的没错,他手心确实暖,身上确实有药香。
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有些真相,知道了未必是好事。忘了,或许真是上天垂怜。
“徐长卿。”衔云归忽然抬头,“若有一天,我想起从前的事了……你会不会……”
“不会。”徐长卿打断他,“无论你想起什么,你都是衔云归。”
他顿了顿,补了一句:“是我药庐里的客人。”
衔云归看着他,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浅,却真心。
“好。”他说,“我是你药庐里的客人。”
他收起剑,站起身,走到徐长卿身边。两人并肩站着,看着药圃里那些生机勃勃的草药。
阳光暖洋洋的,风也温柔。
远处传来林鹤练剑的呼喝声,夹杂着“腿好酸”“要断了”之类的抱怨——看来衔云归教的马步,确实不好扎。
徐长卿听了,唇角弯了弯。
“林鹤能坚持这么久,不容易。”
“是条汉子。”衔云归点头,“虽然底子薄,但肯吃苦。好好练,将来未必不能成器。”
正说着,墙头忽然冒出个脑袋——正是林鹤。他趴在那儿,脸憋得通红,额上全是汗:“衔、衔大哥……我真不行了……”
“才多久就不行?”衔云归挑眉。
“半个时辰了……”林鹤哭丧着脸,“腿在抖,腰在酸,浑身都在叫……”
“那叫对了。”衔云归走过去,“练功就是这样,哪儿疼练哪儿。下来,我看看你姿势。”
林鹤跳下墙头——落地时腿一软,差点跪了。衔云归扶住他,在他膝盖上按了按:“这儿,绷紧。这儿,放松。重心往下沉,别往上飘。”
他边指导边调整林鹤的姿势,动作不算温柔,但很细致。林鹤咬着牙,按照他说的调整,果然稳了许多。
“对,就这样。”衔云归拍拍他的肩,“再坚持一刻钟,今儿就算你过关。”
“真的?”林鹤眼睛一亮。
“真的。”
林鹤欢天喜地地继续扎马步去了。衔云归走回徐长卿身边,摇头笑:“这孩子,给点甜头就高兴。”
徐长卿也笑:“像你。”
“我?”衔云归挑眉,“我哪有这么好哄?”
“没有吗?”徐长卿看他,“一碗杏仁酪就收买了。”
衔云归一愣,随即大笑:“那是温姑娘手艺好!”
两人说笑着,气氛轻松愉快。
阳光洒了满院,枫树的影子在地上慢慢挪动。药草的苦香在空气里弥漫,混着泥土的气息。远处有鸡鸣,有犬吠,有孩童的嬉笑声。
寻常人家的午后,就该是这样。
平静,温暖,带着烟火气。
徐长卿看着这一切,心里某个地方软了下来。
他想,就这样吧。
就这样慢慢过。
三个月也好,三年也罢。
至少此刻,人在,院在,阳光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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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恶的老师,赶稿忘写作业被罚扎马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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