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彻查
水道内暗流如奔雷卷过,阿殊刚跃入便被激浪掀得翻了个旋,兽皮古籍用素带缠在腕间,贝壳信物贴胸藏进衣襟,咸冷海水瞬间浸透绫衫,顺着发丝淌进领口,冻得她牙关打颤。肩头伤口被咸水一浸,像有无数细针在皮肉里翻搅,疼得她眼前发黑,却死死攥着罗盘,指尖按在盘面刻纹上,借着那点微弱铜光辨着周遭——礁石如鬼魅般在暗处蛰伏,水流卷着细碎贝壳撞在石上,发出“哗哗”的脆响,稍偏半分便要撞得骨裂。
她顺势蜷起身子,让水流托着脊背前行,耳畔只剩浪涛轰鸣,混着远处隐约的潮声,分不清是进是退。不知被裹挟了多久,忽然觉着力道一缓,眼前猛地炸开一片亮白——竟是穿出水道,撞进了漳伽港外的晨雾里!晨曦刚破云层,金红霞光洒在海面,泛着粼粼波光,远处码头的桅杆如林,渔帆半卷,连老陈渔船特有的青布篷都看得真切,正是她离家时的港口。
浪头推着她往浅滩冲,沙粒钻进湿透的鞋袜,硌得脚底生疼。阿殊挣扎着爬上岸,瘫坐在沙滩上时,浑身骨头像散了架,绫衫贴在身上冷得刺骨,肩头伤口渗出血珠,混着泥沙黏在布料上,一动便是钻心的疼。她抬手抹掉脸上的海水与泪痕,望着熟悉的港口轮廓,心头翻涌——本想寻沉船秘藏,却被暗流送回原地,可腕间的兽皮古籍、怀中的贝壳信物尚在,荒岛石室的机关已启,陆迁等人怕是困在坍塌通道里,暂解了眼前危机。
正咬着牙想撑起身,身后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着丹丹带着哭腔的呼唤:“小姐!真的是你!”转头望去,丹丹穿着素色布裙,鬓发散乱,身后跟着几个府中仆役,手里还提着食盒与干净衣物,见了她便扑过来,指尖触到她冰凉的手臂,眼泪掉得更急:“你两天没归,同窗说早送了信,老爷太太急得彻夜未眠,派我们沿港寻了好几圈,多亏渔民说浅滩有个人影……”
阿殊扶着丹丹的手慢慢站起,伤口拉扯得她眉头紧蹙,低声道:“先回家,路上再细说。”目光扫过远处码头,晨雾中似有几个黑影在徘徊,心头一凛——漳伽港绝非安稳地,陆迁虽困荒岛,陆家残余势力定然还在,怀中的古籍与信物藏着控海秘语,这凶险,才刚开头。
阿殊刚扶着丹丹站直,肩头剧痛钻心,眼前阵阵发黑,却强撑着道:“别声张,先回府。”话音未落,眼角余光瞥见码头晨雾里,三个黑影并肩而立,衣袂虽被风吹得猎猎,却纹丝不动,正是陆家旧部的架势——想来是陆迁迟迟未归,残余势力已在港外布控。
丹丹会意,忙让仆役围拢过来,借着整理衣物的由头挡着阿殊,低声吩咐:“按原定路线走,绕开西巷码头。”一行人刚拐进僻静滩涂小路,身后便传来轻响,阿殊反手一摸,已将怀中贝壳信物攥在掌心,指尖触到刻纹,心头定了定神。
那脚步声疾而不乱,显然是练家子。阿殊忽道:“丹丹,取我怀中罗盘。”丹丹依言掏出,她接过便往地上一掷,铜面撞在石上,“当啷”一声脆响,同时脚尖勾起块碎石,顺势往后一弹。只听身后“哎哟”一声,似有人被碎石打中脚踝,脚步声顿了顿。
趁这空隙,阿殊引着众人钻进路旁芦苇荡,潮声掩盖了踪迹。待穿出芦苇荡,府中马车已在路口等候,她踉跄上车,刚掀帘便见母亲迎上来,眼圈通红:“殊儿,你可算回来了!”阿殊强挤笑容,刚要说话,忽觉车外气息不对,掀帘一角望去,那三个黑影竟追至路口,正与车夫对峙。
车夫是父亲早年收留的武人,见状沉声道:“小姐坐稳。”说罢掣出腰间短刀,迎了上去。刀光一闪,已与为首黑影交上手,那黑影使的是陆家独门的“断水刀”,招招狠辣,车夫虽勇,却渐落下风。阿殊心头一急,摸出腕间兽皮古籍,扬手便往黑影面门掷去,古籍展开,贝纹在晨光下泛光,黑影下意识躲闪,车夫趁机一刀劈中其臂膀,鲜血迸出。
马车趁势疾驰,阿殊回望路口,黑影已不见踪影,却知这只是暂避。车内暖意渐浓,肩头伤口愈发疼,她靠在车壁上,望着怀中贝壳与古籍,暗忖:陆家余孽未除,宝镜秘语关乎南海安危,这场风波,怕是躲不开了。
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刚停在府门前,阿殊便扶着丹丹纵身下车,肩头伤口被扯得火灼般疼,却顾不上揉按——港外黑影追踪得那般精准,必是府中藏了陆家眼线,这颗钉子不拔,往后步步皆是凶险。她直奔书房,推门时带起的风扫过案上烛火,焰苗突突跳了两跳,映得满室光影晃动。
摊开兽皮古籍,贝族秘语的刻痕在烛下泛着冷光,阿殊指尖划过“异族染指,浪覆舟沉”八字,忽然记起返程时丹丹低语:“近日常见库房杂役李顺,趁午后洒扫往角门墙根塞东西。”这李顺是三月前投府的,生得精瘦,手脚看似勤快,却总在西角门逗留——那角门正对港外小路,正是今早黑影出没之地,更可疑的是,他腕间总缠着块黑布,像是刻意遮掩什么。
“丹丹,去唤李顺来,就说库房药材需清点。”阿殊声音沉凝,指尖已攥紧案上一枚铁镇纸。片刻后,李顺低着头进来,袖口沾着新鲜泥点,黑布缠得更紧,眼神躲躲闪闪:“小姐唤小的,可是药材出了岔子?”
阿殊抬眸扫过他腕间,忽然冷笑:“你那黑布底下,藏的是陆迁给你的墨玉串子吧?”李顺脸色骤变,猛地缩手,却被阿殊飞身掠过,一把扯下黑布——果然露出串墨玉珠,纹路与陆迁当年戴的墨玉扳指如出一辙。不等他辩解,阿殊已抬脚踹向案底,一块地砖应声翘起,底下压着张纸条,墨迹未干,写着陆家暗语:“阿殊归府,携贝纹信物,速报港外据点。”
“还敢狡辩!”阿殊镇纸直指他眉心,肩头虽疼,气势却如寒剑出鞘。李顺见状,猛地撞向房门,却被守在门外的仆役按得结结实实。他挣扎着嘶吼:“陆爷当年救我全家性命,我岂能背主!”阿殊俯身踩住他手腕,力道渐沉:“陆迁困死荒岛石室,你以为这等奸佞,值得你陪葬?”
李顺浑身一僵,眼中闪过慌乱。阿殊趁热打铁,镇纸抵在他喉间:“府中还有多少同党?陆家要贝纹信物,究竟想借宝镜做什么?”他牙关打颤,终是崩了防线,哆哆嗦嗦道:“就、就我一个……陆爷说,宝镜藏着控海秘语,能唤巨浪覆港,助陆家夺回失地……”
话音未落,院外突然传来“轰隆”一声,火光冲天——竟是库房方向起了火!阿殊心头一凛,知是还有漏网之鱼在销毁证据,当即甩下李顺,提气冲出门外,决然的背影在熊熊火光中显得更为刺目。
夜风卷着火星狂窜,库房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呛得人睁不开眼,梁柱燃得噼啪作响,火苗舔着屋檐往下坠,眼看就要蔓延到相邻的厢房。阿殊奔至廊下,厉声喝道:“快提水救火!拆门板挡火道,守住前后门,不许任何人乱闯!”
仆役们闻声而动,水桶撞得叮当响,泼水声、器物碰撞声混着火焰嘶吼,乱作一团。阿殊飞身跃上院墙,见西侧火势最猛,翻身落地时抄起廊下长梯,运力架在库房与厢房之间,又指挥众人搬来湿棉被覆在墙头,阻断火路。
忽闻人群中一声惊呼,一道黑影趁乱往后门窜去,身法矫健,落地时还踢翻了半桶水。阿殊眼神一凝,提气追了上去,掌风扫过廊柱借力,纵身跃至黑影身后,喝声“留下!”,掌势直逼其后心。
黑影反手抽刀格挡,刀光映着火色泛寒,招式狠辣利落,绝非寻常盗匪。两人缠斗间,火星溅在衣袂上,烧出点点焦痕,阿殊掌法灵动,招招锁其退路,逼得黑影连连后退,不慎撞在烧得发烫的门框上,惊呼一声。
此时火势渐缓,仆役们围了上来,黑影见势不妙,扬手甩出枚飞镖,趁阿殊侧身闪避的空隙,翻身跃出后门,消失在夜色里。阿殊俯身捡起飞镖,见镖身刻着细密纹路,正是陆家暗记,心头一沉——这把火来得蹊跷,定是冲着府中秘物而来。
她转身吩咐:“加紧灭火,清点库房损失,仔细搜查有无残留痕迹!”目光扫过火光中的庭院,夜色深沉,隐患未除,一场更大的风波怕是正在酝酿。
火势渐歇,晨光穿破薄雾,库房焦木冒着缕缕青烟,积水混着灰烬在砖石缝间蜿蜒。阿殊俯身拨开一根烧得炭黑的木梁,指尖触到墙角半撮灰绿粉末,捻起轻嗅——是“醉魂香”药渣,需贝叶、海草特制,寻常药铺罕见。她又在横梁下拾得半块残损丝绦,云锦质地,绣着缠枝栀花,针脚细密却看不出归属。
“丹丹,将药渣收好,速去查这‘醉魂香’的来路,重点问城西药材行的中间商;再把丝绦送针线铺,辨辨绣线与纹样的寻常主顾。”阿殊沉声吩咐,指尖摩挲着丝绦边缘,眸色沉凝。
库房焦味缠了三日,阿殊白日跑遍城中药铺、绣坊,灰绿药渣与残损丝绦的来路仍如坠迷雾——中间商要么闭门不见,要么支吾其词,半点有用讯息也抠不出来。
入夜伏案,烛火跳得倦懒,药渣在瓷碟里泛着冷光,阿殊揉着眉心合眼,转瞬便坠入西礁岛的夜色里。星子缀满穹顶,密林风过叶响,少年阿桐蹲在山泉边,粗布短打沾着草叶,指尖捏着片贝叶翻弄,见她来,咧嘴笑出白齿:“这岛上贝叶最嫩,捣汁入药最是稳妥。”他身旁摆着竹篮,里面堆着新鲜海草与草药,正是“醉魂香”的原料,却半句未提旁人。山风忽卷雾来,阿桐身影渐淡,阿殊伸手去抓,只捞得满手空茫。
猛地惊醒,烛芯已烧得焦黑,掌心还凝着虚幻的暖意。她望着案上药渣,心头虽无直接线索,却莫名添了股笃定——阿桐在指引她—他到底是谁,仅仅只是一个普通的跑船少年吗?阿殊总觉得他与海底宝藏和贝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晨光初透漳伽港,桅杆剪影斜映水面,阿殊已换妥青布短衫,腰间暗揣两样物事——瓷瓶盛着火场残留的灰绿药渣,锦囊裹着半块残损丝绦。连日追查纵火凶手无果,那“醉魂香”需贝叶、海草特制,正是贝族惯用配方,而西礁岛梦中少年阿桐捏着贝叶捣药的模样挥之不去,此人定与贝族渊源匪浅。思来想去,港内户籍往来、采买档册皆归周文书掌管,要寻线索,非得见他不可。
周府坐落城隅巷,青砖黛瓦衬着两株老槐,门庭不事张扬,却透着官署特有的规整。阿殊递上拜帖,不多时便有仆役引至正厅,只见周文书身着藏蓝官袍,鬓角霜白,双目如鹰隼般锐利,落座便开门见山:“沈小姐亲至,想来是为库房失火一案?”
“大人明鉴。”阿殊欠身,将瓷瓶与丝绦置于案上,“此乃火场拾得的药渣与残绦,药渣是‘醉魂香’遗存,需贝叶阴干发酵、掺海草汁炼制,寻常人家绝难配制;丝绦纹样奇特,绣线亦非俗品。敢请大人调取近月港内贝叶、海草的采买记录,及绣坊往来档册,助我追查真凶。”
周文书指尖捻起药渣细嗅,眸色微不可察地一动,随即缓缓摇头,指尖叩着案面道:“漳伽港每日采买络绎,贝叶海草这类寻常海货,档册哪能一一记详?绣坊更是遍布街巷,各色纹样层出不穷,这般查探,无异于大海捞针。”
话音未落,他抬袖时不慎扫翻案上茶盏,暖茶泼溅而出,正打在那半块丝绦上。阿殊目光骤凝,只见水渍漫开处,丝绦原本模糊的纹路竟显露出细密暗纹,看着着实有些熟悉!
“大人,”阿殊按捺心头震动,起身拱手,“此非寻常失窃纵火,‘醉魂香’关联贝族秘事,大人难道不想知道吗?”
周文书闻言,手指摩挲着腰间玉带,眉峰微蹙似在权衡,半晌才缓缓开口:“此事牵连甚广,旧档积压繁多,容我三日时日翻查梳理,三日后你来取信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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