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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宋逸阳挂断电话将手机往桌上一扔,将衬衫领子解开两颗,喉结在领口处滚动两下,眉间皱起了深刻的川字纹。
他瞥了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钟,今晚还有很多工作要做,根本没有时间听随瑶讲这鸡毛蒜皮的小事,他这么大人了,总不会连生活都不能自理。
六年过去,记忆中那个喜欢躲在自己身后牵着自己衣角的小孩,即便已经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长成了挺拔的少年,却不可否认的,仍是他心底最柔软的软肋。
不管他再如何冷嘲热讽,互相依存的那几年时光与感情是真切存在的,刺人的语言划不破的是记忆深处的羁绊,曾经互相交付全部信任的两个人,是彼此最想抵达的归途。
即便长大,随瑶也还是那个爱撒娇吃不了一点苦的嗲精,军训半个月,他每天准时准点给宋逸阳打电话汇报自己今天有多么辛苦。
宋逸阳将手机开了外放,随手放一边,眼睛盯着电脑上学术资料,时不时敷衍地出个声。
“我后面的男生每次都踩我鞋,”随瑶委屈的声音透过话筒传出有些失真,但不难听出他的小愤怒,“他踩了我还不跟我道歉。”
“嗯。”宋逸阳顺手回封邮件。
“而且他还特别不讲卫生,”随瑶的嫌弃简直要溢出手机屏幕,“我们宿舍四个人都说他身上臭臭的。”
宋逸阳查着资料,目光没从电脑上移开,再次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随瑶继续抱怨,“对了,他还抽烟,一张口都是烟臭味。”
他自己说着说着就有点受不了,“噫,好烦。”
尾音拖得老长,活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
宋逸阳专注的目光从电脑移开片刻,被他夸张的语气逗笑,唇角扬起纵容的弧度,“我也抽烟。”
“那怎么能一样。”随瑶声音陡然放大,十分急切地替他哥撇清,“你又没有烟瘾,而且你每次抽完烟都会刷牙漱口,连烟灰缸都要擦干净,上次那盒烟……”
宋逸阳确实没有烟瘾,随瑶在家里住了半个月,也就见过他抽过两次,那一盒烟随瑶数过,一共只少了四根。
意识到自己说漏嘴,随瑶干净闭上嘴,结结巴巴地补充:“反正就是不一样。”
“听他宿舍的人说,他每天都要抽两盒,人都要被熏入味了。”
宋逸阳:“行了,一天到晚告不完的状。”
那边果然安静下来,宋逸阳看一眼时间,已经到晚上十一点了,“时间不早了,去睡觉。”
随瑶嘀嘀咕咕地舍不得挂电话,和他哥商量:“我们明天就不用军训了,今晚可不可以多聊一会儿?”
“不可以。”宋逸阳起身从电脑前离开,拿过手机说:“我明天要早起。”
“好吧,哥哥晚安。”
挂了电话,宋逸阳按着眉间向后躺在床上,随瑶每晚十点准时要给他打电话,微信通话密密麻麻的记录,都是些鸡毛蒜皮的琐碎分享,食堂新出的红糖糍粑、社团招新的趣事,甚至连路边偶遇了一只可爱的三花猫,都能成为随瑶喋喋不休的理由。
这其实有点不正常,这个年龄的孩子有这么黏家长的吗?
宋逸阳开始反思自己对随瑶的教育是不是出了问题。
后面随瑶再打电话过来,宋逸阳要么是不接,要么借口自己在忙,匆匆两句话后就挂断。
等到开学将近一月,随瑶得到国庆七天假期,一早就和宋逸阳打电话约好国庆要去宋逸阳家。
宋逸阳答应了,只是临到放假,电话却在深夜突兀地响起,宋逸阳拿起手机看到来电人姓名时,心头隐约一股不安。
“兰姨。”
兰姨的声音裹着电流声传来,像是一道闪电划破寂静的黑夜,随后暴风雨接踵而来。“夫人最近又开始吃药了。”
宋逸阳站在阳台握紧手机,没忍住从烟盒倒了根烟,指间的烟灰簌簌落下,半晌才语气低沉地说:“我请假回去。”
随瑶正在宿舍收拾自己的行李,收到了哥哥的短信。他盯着屏幕很久,心情瞬间低落下去,宋逸阳发消息安慰他:“两天就回来。”
随瑶很懂事,涉及家里的事情他一向不敢过多插手,只是问:“你不在家的时候,我可以去你那里吗?”
宋逸阳看着屏幕上的消息,指尖在手机上方悬停了片刻。
“去吧。”他最终回复道:“冰箱里有你爱喝的酸奶。”
发完又补了一句:“不准在沙发上吃东西。”
上次随瑶偷偷在沙发上吃包子弄脏了沙发套,洗了半天也没洗干净,只好在网上同城快递买了个一模一样的,以为洗完后就看不出来区别了。
不料当天他到学校,第二天一早宋逸阳就发现沙发套换了。
随瑶十月一日睡了个懒觉,看着顺风车距离他还有半小时路程才慢条斯理起床,洗漱之后正好赶上顺风车。
到宋逸阳家里后给哥哥发了条消息,宋逸阳不知是不是在忙,直到夜幕降临也没回音。
千里之外的老家,楼下的蓝色绣球开始落败,在别墅二楼的主卧,一位精瘦疲惫的女人呼吸沉重,连在梦里都一直紧皱着眉头,仿佛心里藏着终年化不开的阴郁。静谧的卧室里只闻粗重的喘息,连空气都死气沉沉。
宋逸阳替她掖了掖被子,坐在床边仔细看着女人熟睡的容颜,目光扫过她黑发中的几缕银丝,掠过女人眼角的皱纹和向下的嘴角,眸光黯沉下去。
过了半晌,宋逸阳悄悄起身离开了房间。
门外兰姨拿着一个手机,见宋逸阳出来忙上前两步,“逸阳,你的手机。”
宋逸阳接过来,拇指在破碎的屏幕上轻轻一划,“谢谢兰姨。”
兰姨望着他冷漠的表情,欲言又止道:“逸阳,夫人这种情况,我觉得还是送……”
“兰姨!”宋逸阳打断她,语气中含着冷意。
兰姨看了眼紧紧关闭的卧室,深深叹了口气,“我去做饭。”
宋逸阳垂眸看着损坏的手机,拇指无意识在屏幕上来回摩挲,今天随瑶给他发的消息他还没来得及回。
随瑶的消息发来的时候,宋玲正在犯病,宋逸阳掏出手机只看到是随瑶的消息,没等他回复,宋玲突然挣脱兰姨的束缚向他冲过来。
宋逸阳怔愣之下,不防被宋玲抢走手机狠狠摔在地上,手机屏幕最后一次亮起,随后彻底暗下去。
兰姨的惊呼紧随其后,慌张上前抱住宋玲,“逸阳,去楼上拿药。”
宋逸阳神思恍惚,不知道自己怎么上楼拿药强硬的塞到母亲嘴里,不知道母亲什么时候安静下来,身体软绵绵的倒向了沙发。
兰姨颤抖着搀扶宋玲送去二楼卧室,宋逸阳在客厅站了一会儿,弯腰捡起地板上的手机,他捏着变形的手机壳,突然意识到自己没办法回应随瑶的消息了。
他抬头看向二楼母亲瘦弱的身影,手机另一端还有等待他回复的少年,而他站在中间,被割裂成两半。
女人歇斯底里的哭喊,少年依赖信任的目光在他脑海中不停闪烁,交织成一幅扭曲荒诞的油彩画,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身不由己被拉扯进去,挣脱不得。
宋逸阳扶着雕花栏杆在二楼站了会儿,下楼帮兰姨将饭端到餐桌,兰姨想了想,犹豫上前说:“你爸爸前两天应酬喝伤了胃,你要去探望一下吗?”
宋逸阳顿了下,吃完饭找兰姨要了病房号。
“这汤温着喝最好。”兰姨将保温桶塞到他手里,“宋先生胃不好,汤给他养养胃。”
医院大厅人来人往,喧闹非常,抱着病历本小跑的护士撞开玻璃门,推床的护工大声喊着“让让”,麻木的病人拿着缴费单蹲在墙角目光空洞。
宋逸阳乘坐电梯到十七楼住院部,天花板刺眼的炽白的灯光照在雪白的墙壁上,单人病房的门依次紧闭,门牌号在灯光中泛着冷白。
3号病房的门缝露出一线光,宋逸阳停在门外,手刚握住门把手,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低低的交谈声。他顿了下,透过门上的玻璃往里面看。
病房内的中央空调发出细微的嗡鸣,宋韬半靠在床头,脸色苍白,眼下挂着沉重的眼袋,两鬓的斑白在鬓角洇开,让人很难将这个憔悴的男人和记忆中那个西装革履的精英联系起来。
病床前一个女人背对着门坐在凳子上,两人正在交谈,不过距离隔得太远,宋逸阳听不清具体内容。
那个女人穿着淡紫色的长裙,头发在一侧盘起,露出的颈部线条纤细柔美,宋逸阳并未看到她的脸,却一瞬间认出了她的身份。
随瑶的妈妈,随珂雪。
指尖在门把上骤然收紧,金属的凉意顺着指尖窜到心口,宋逸阳垂眸看着地面的瓷砖,医院里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尖锐,和别墅二楼主卧里滚落满地的镇静剂的味道逐渐重合。
好半晌,睫毛在眼下投出剧烈颤抖的阴影,宋逸阳终于抬眸时,望向病房内那一对男女,眼底翻涌的暗色几乎要将病房吞噬。
随珂雪紫色的裙摆扫过床沿,正轻柔地替宋韬调整枕头。
指尖从门把松开,宋逸阳后退两步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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