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上明月

作者:绿眼狸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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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7 章


      未时,众人来到曲江池边。卢夫人,卢杨氏均已候在堂内。明月珠随侍长公主身旁,她抬眼望去,只见昨日堂下宾客都来了,永王殿下,杜氏兄妹,杨艳云,张秋娘等均在列,唯独少了昨日那个相貌普通的年轻郎君。她藏在袖中的手,不自觉的掐了掐食指的指腹。片刻后沉静开口道:“今日,有长公主殿下,永王殿下在此坐镇,我们继续昨日未竟之案,今日当需查个水落石出。”

      “人既已到期,那便开始吧。”长公主挥了挥手,示意明月珠开始。

      “是,卢杨氏,我且问你,待字闺阁时,你与你妹妹杨艳云关系如何?”

      众人一愣,怎么明月珠一开场不问金钗,反而问起杨氏姐妹关系。而那卢杨氏经过昨日一夜后,发髻略显凌乱,脸色灰白,眼神黯淡无光,与昨日初时判若两人。

      “我与她非一母所生。”

      “我虽与姊姊非一母所生,但也姊妹敦睦,同气连枝。”杨艳云望着卢杨氏,语带忧伤。

      卢杨氏却兀自低着头,对她的哀伤毫无反应。明月珠听了杨艳云的话,不置可否。

      此时,青衣嬷嬷带着两人来到堂前,杨艳云惊讶,“阿耶,阿娘你们怎么来了?”

      杨主事看了眼自家女儿却并未回答,只是朝着长公主和永王殿下行叩拜礼,“下官携内人参见长公主殿下,永王殿下。”杨夫人跟在他身后,亦不敢多言,一起跪了下去。

      “起来回话。”长公主对这位从七品的官员毫无印象,要不是今日的案子,怕是他在哪个犄角旮旯都不知道。

      “今日冒昧请杨主事来,是为了问你一件事。”明月珠朝杨主事微微一笑。

      正所谓回眸一笑百媚生,便是如此吧,杨主事有一瞬间的失神,但他很快便回过神来,昨日已听说曲江春宴的主人,便是这位塞外来的回真郡主,且不说她的郡主身份,她还是佛护大将军签了婚书未过门的娘子。

      这两重身份,哪一重都不是他一个小小从七品主事得罪得起的。是以,他双手朝上一拜,躬身道:“郡主请问。”

      明月珠挑了挑眉,这主事消息倒是灵通,她开口问到:“你家大娘的嫁妆单子是何人所拟?”

      “是拙荆所拟。”杨主事仍然躬着腰回道。

      “是哪位拙荆?”明月珠盯着他身旁的那位妇人。

      “是……是在下身边这位俞氏。”杨主事这时抬起头,看了眼身边之人。
      “不知,杨大娘的生母生前是否曾拟过?”

      “回郡主,是有的,但是之前的嫁妆单子只有三十二列,拙荆……”说到此处他顿了顿,“俞氏觉得寒碜了些,怕绯云嫁过去,被婆家看不起,是以自己出钱又给添置了些。”

      “这添得都用上铜胎钗子了,可真不寒碜。”卢夫人在一旁嗤之以鼻。

      那俞娘子听到铜胎钗子,捏着手帕的手紧了紧,但仍是低着头,不发一言。

      杨艳云却是听不下去了,这份脏水若是泼到她身上,日后她还如何做人,她当即上前一步,急声道:“昨日不是已经说清楚了吗?这铜胎钗子与我们杨家毫无干系!全是那……。”

      “你给我住口!”

      一声厉呵陡然响起,生生截断了杨艳云的话头。

      俞氏不知何时已转过身来,面带怒色,狠狠瞪了自家女儿一眼,斥道:

      “殿下面前,哪里轮得到你这般没规没矩地胡言乱语,还不赶紧给我退下。”

      那杨艳云自小在家里都是嚣张跋扈,任意妄为,何曾被人这般训斥过,刚想还嘴,杨主事一个眼神狠狠瞪过去,她刚张开的嘴,抽噎了一下,闭了起来,默默跑到一旁去了。

      喝退了女儿,俞氏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慌乱,朝明月珠恭恭敬敬地福了一福,“郡主,这嫁妆确实是我拟的。家道中落,银钱难继,小户人家只得在数量上充门面了。”

      明月珠冷笑一声,“俞氏你说你家中困难,所以给卢杨氏的嫁妆单薄,可是我看你家二女儿头上的金钗,可是金光闪闪,耀眼得很呐。”

      那俞氏脸色一白,却又强装镇定道:“郡主说笑了,必定是今日日头太盛,花了您的眼。”

      永王见俞氏不肯承认,还要和明月珠磨嘴皮子,没了耐性,“来人,把她头上的金钗给我拔了。”他眯了眯眼,那金钗实是太过晃眼,“把那三支都给我拔下来。”

      那三支金钗可是杨艳云的宝贝,见有人要拔她金钗,哪里肯,双手包住头,上蹿下跳不肯让人近身,奈何终究是一人势单力薄,又怎敌得过训练有素的青衣嬷嬷,眨眼之间,她便被两名青衣嬷嬷一左一右反剪了双臂,死死按在地上,另一人手脚麻利地从她头上取下了金钗。

      三支金钗被呈上来,明月珠一眼就看到了其中那支牡丹花金钗,牡丹花头显然是找人重新锻造的,而那钗身虽稍显老旧,但钗身火气足,珠色老,一看便是几十年前的老物件。应是那俞氏重新找人锻造了牡丹花头,镶嵌在旧钗身上,自以为这般移花接木,便能神不知鬼不觉。

      她拿起那支金钗,细细端详。果然在钗身内侧,赫然有一道浅浅月牙印痕,想必是当时杨夫人教导未出阁的卢杨氏,辨认金钗真伪时,特意用指甲掐出的印记。此时岁月流转,这印痕依然清晰可辨。

      “卢杨氏。”

      明月珠将那钗子放入托盘,命内侍拿去给她辨认。

      “你看看这支金钗,是否与你母亲留给你的是同一支?”

      托盘到了眼前,卢杨氏拿起那支钗,指腹抚过那道熟悉的印痕,此时,卢杨氏才明白,昨日为何郡主要截住她的话头,不让她说下去,原是为了此刻。她朝明月珠投去了感激的眼神,“郡主,这正是家慈留给我的那支金钗。”

      “俞氏,这金钗应原是杨夫人遗物,你见此物金贵,便起了贪念,找人重新锻造了牡丹花钗头,镶嵌于旧钗之上,留给自己的二女儿,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杨艳云惨白的脸上。

      “再将早已备好的铜胎镀金假钗,放进卢杨氏的陪嫁妆奁中。如此鱼目混珠,真金归了你女儿,罪名却由卢杨氏一人担下,是也不是?”

      明月珠话音落下,堂中只剩蜡烛芯子的轻爆之声。

      那俞氏跪在地上,额头贴着冰凉的青砖,一动不动。她既不辩驳也不求饶,连一句妾身冤枉都吝啬出口,像是哑了一般。

      明月珠点点头,“即如此,卢杨氏,你生母之前给你拟的嫁妆单子中,是否有田产铺面?”

      卢杨氏手里捏着那枚金钗,抬头望了眼自己的父亲杨主事,似是有所顾虑,没有回话。

      永王此时却是看不下去了,大剌剌站起来,走到卢杨氏跟前,“有什么难言之隐,直说便是,有本王在,难不成还有人敢拦着你开口不成。”说完还挺了挺胸膛,朝明月珠眨了眨眼。

      明月珠领会到永王投过来的眼神,朝着卢杨氏鼓励地点点头。

      得到了永王和明月珠的首肯,卢杨氏似是终于鼓足了勇气,她抬起头,目光幽幽地望向一旁的杨主事,声音虽轻,但却字字清晰,“母亲在世时,曾说过会将家里的十间铺面和半倾良田给我作陪嫁。”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继而是一片唏嘘之声。众人交头接耳,暗道这才是正经的高门嫁妆,哪怕是半数,都比那单子上为了凑数的一堆破铜烂铁要体面百倍、千倍。

      卢夫人早已按耐不住心头火起,指着那俞娘子便厉声喝道:“好你个俞氏,我说我家新妇的嫁妆怎会如此寒酸,原来那真金白银的好东西,竟都被你私吞了去,转手填补给你家二女儿作嫁妆了吧。”

      卢夫人这一嗓子,真是中气十足,字字诛心。

      卢夫人的话像一把小刀撕开了俞氏沉默的面具,她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难看起来,青一阵白一阵的,宛如当众被人扇了一耳光,几次想要开口辩驳,奈何碍于卢家的世家门第,她纵有千般借口,也只能咬碎了牙往肚里咽,硬是顶着一张铁青的脸,不敢作声。

      此时,杨主事开口了,“长公主殿下,永王殿下,”他先朝上首深深一揖,又转身朝着近前的明月珠拱手一拜,“郡主殿下。”

      “亡妻生前,确实备有大娘的嫁妆单子,然微臣早年因公事繁忙,于家务俗世上鲜少过问。亡妻故去后,微臣又哀毁骨立,终日沉溺于悲痛之中,无心打理家中庶务,这才一时不察,让俞氏作出此等偏颇之事,致使大娘受了委曲,”

      说到此处,他看了眼一旁的卢夫人,“更让亲家那边心生芥蒂,误以为我们杨家是那等不知礼数,刻薄寡恩之辈。千错万错,皆是微臣治家不严之过。但俞氏这十数年来,上奉尊亲,下抚弱女,即便没有功劳,也有几分苦劳,还请殿下念在她是初犯,且没有酿成大祸,宽宥于她。”

      说完他撩衣叩拜于地,长跪不起。

      “父亲……”

      卢杨氏听完他这番话,眼眶一红,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原以为是父亲偏心,有意纵容继母克扣她的嫁妆,将她视作外人。

      却不曾想,这些年父亲过得这般苦,既要忍受丧妻之痛,又要忙于公懈之事,才会一时疏忽让俞氏有机可乘。

      是她误会父亲了,望着父亲跪在地上的背影,卢杨氏悔不当初,只恨只顾自己委曲,将这般家丑宣之于口,闹得满城风雨,将父亲推到众口铄金,口舌笔诛的风口浪尖之上,让他颜面扫地,难堪至此。

      是她错了。

      明月珠看着杨主事跪拜在前的肥胖身躯,抿唇不语,转身朝向上首。

      “请殿下定夺。”

      长公主看了眼跪在地上的杨主事,又看了看眼早已眼含热泪感动不已的卢杨氏皱了皱眉。罢了,有些事深究反倒伤了他人的心。从来薄命累聪明,难得糊涂福最深。

      “杨主事。”长公主缓缓开口。

      “微臣在。”杨主事急急朝前乞行几步。

      “你家大娘的嫁妆你待如何?”

      “全凭殿下作主。”杨主事双手朝上一拜。

      “既然你亡妻留有遗愿,那就按她拟的办吧,死者为大,不是吗?”说话间,她眼神若有似无的朝杨主事扫过去。

      “谨遵殿下旨意。”

      他状似古井无波,可那死死绷紧的嘴角以及僵直的脊背泄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至于俞氏便罚在家禁足三月,抄写《节义传》百遍……”

      杜荏听到此处偷偷笑了笑,这《节义传》是列女传中的其中一卷,专门写割鼻、断臂这类恐怖的段落,那俞氏抄完百遍,哪怕不被吓破胆,只怕夜里也要心惊胆颤,噩梦连连。

      长公主真是好手段,惯是个会罚人的,她抬起头,见明月珠也眼中带笑,眸子中的那点幸灾乐祸怕是藏也藏不住,两人相视而笑,又默契的板正了脸。

      长公主看这两人打了暗号,心里忍俊不禁,但是面上也不好显现出来,只能继续说道,“至于卢夫人扣留新妇嫁妆,有违唐律……”

      长公主瞧了瞧一旁的明月珠,忽然起了玩味之心,“明月珠,你来说。”

      明月珠还在幸灾乐祸,冷不丁被长公主点名,吓了一跳。

      “有违唐律本应杖六十,徒一年,但念及前情,且你年事已高,从轻发落…………”

      她心思急转,一双流光美目在卢夫人与卢杨氏之间转了转。

      “从今日起,卢夫人将府中中馈交予你家新妇,由她代管三月,”

      卢夫人面露惊愕,下意识便要张口辩驳。就在此时,明月珠眼中笑意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如冰刃般森寒的目光,直直看下那卢夫人。

      她顿时住了口。昨日不知她是何人,今日知晓了她郡主的身份,还是佛护大将军未过门的娘子,光这两样就不是她惹得起的,再看今日,长公主和永王殿下都对她甚为维护,更不是她可以随意造次的。

      见她未再开口,她才放缓了语气:“你只能从旁指点,不得插手,若三月期满,卢杨氏确无掌家之能,届时你再收回也不迟。”

      明月珠收回眼神的刹那,不期然对上了一道静默的目光。

      谢慎礼立于人群之外,静静地看着她。

      若是寻常贵女,当如洛阳魏紫,雍容娴贵;可她眼底那抹寒光,却分明是生于万载寒冰,历经罡风淬炼的雪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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