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人大保健

　　林续借着办公室装修的理由歇了两天，当然，其中也有自己不想上班的成分在。

　　古珂将他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只是……

　　林续靠在沙发上，目光掠过正在擦桌子的古珂。那只体型壮硕的企鹅动作比平时慢了半拍，黑曜石般的眼睛望着虚空，拿着软布的手停在半空，足足过了三四秒，才仿佛惊醒般继续擦拭起来。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捕捉到古珂走神了。

　　古珂是只靠谱又认真的企鹅，这么频繁的工作出神着实奇怪。

　　林续还在思考着，恰逢手机震了一下。

　　打开一看，是拉布发来了二次疗养申请。

　　一大串满满当当的文字，字里行间透着显而易见的期待。

　　林续回复过去：拉布先生，感谢你的信任。不过还请稍晚几天，我目前还有些别的事情需要处理。

　　他需要处理的，正是眼前这位明显心神不宁的大企鹅——古珂。

　　这份照顾濒危种族人类的工作，是由联邦政府直接指派的，这也意味着在生活中古珂其实并不仅仅是一个生活助理，或许工作里还夹杂了些许看看人类都在做什么的业务。

　　政府直接任命指派，直接对总统负责的，自然不会是普通角色。

　　尽管在工作中，古珂依旧维持着专业的表象，但那种细微的凝滞，那偶尔流露出的烦躁，以及不易察觉的、仿佛从心底深处溢出的叹息，都逃不过林续这位前动物管理员兼现任心理疗养师的眼睛。

　　午饭后，古珂像往常一样，动作利落地开始收拾碗筷。

　　林续忽然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古珂，先别忙了。过来。"

　　古珂停下动作，转过身，黑眼睛里带着一丝询问："林先生？您还有什么需要吗？"

　　"需要你暂时放下手里的工作，"林续指了指客厅中央那张特别加宽加厚的长毛地毯——那是跟伊戈尔加上通讯后伊戈尔送来的，特别定制款，足够大也足够舒适，无论是大只的企鹅还是北极熊都能轻松容纳。

　　"躺下。"

　　古珂愣住了，鳍肢无意识地拍了拍，似乎是想拍掉并不存在的灰尘："林先生，我还没收拾完……"

　　"这些等下再做吧。"林续笑了笑，语气放缓，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我认为我的生活助理需要一次彻底的放松，以确保他能以最佳状态继续工作。现在，这是命令，躺下休息。"

　　古珂最终还是顺从地放下手中的东西，坚持去洗了下鳍肢，然后走到地毯中央。他庞大的身躯在趴伏下来时几乎覆盖了整个地毯，白色的胸脯羽压在深色的地毯绒上。

　　林续去仔细净了手，将掌心搓热，然后跪坐在古珂身边，将温暖的手掌轻轻覆在古珂覆盖着厚实绒羽的背脊中央。

　　即使不是第一次体验林续的按摩，古珂也不由得身体僵了小许。

　　"放松，古珂。"林续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像一阵和煦的微风，"这里没有别人，只有我和你。暂时把那些盘子、家务和待办事项都从脑子里清空。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感受你的身体，感受呼吸，感受我手掌的温度。"

　　他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魔力，配合着稳定传递过来的温热，开始一点点渗透进那层紧绷的外壳。

　　林续开始动了。

　　他的手法与对待北极熊伊戈尔时的沉稳深透有些相似，但更加注重引导性。

　　他的手掌在这只大企鹅厚实的背肌上稳健地推压，指尖寻找着肌肉深层的结节。他避开骨骼，专注于肌肉与羽毛下的筋膜层，用恰到好处的力度和精妙的揉抚，去化解那些连古珂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因长期精神压力而凝结的紧张点。

　　这不是治疗，而是一种纯粹的、专业的放松。

　　起初，古珂还有点拘谨和克制。但渐渐地，在那持续、温和且极富技巧的抚触下，紧绷的肌肉开始松弛。一种前所未有的舒适感，从被触碰的地方弥漫开来，像是冻结的冰层在春日下缓缓消融。他的背慢慢塌陷下去，紧贴在地毯上，连那总是挺直的脖颈也终于放松地垂落。

　　一种舒适的、懒洋洋的暖流包裹了他。

　　林续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种变化。

　　他的手法未变，声音依旧平稳，如同闲聊般自然地问道："古珂，你最近似乎有心事。是家里有什么事吗？"

　　问题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一圈涟漪。

　　古珂没有立刻回答。空气中只有他逐渐变得深长的呼吸声。

　　林续并不催促，只是耐心地继续着手上的动作，仿佛刚才的问题只是随口一提。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林续以为他不会回答时，古珂的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一丝放松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是。林先生。"

　　"愿意说说吗？"林续的语气充满了包容，"或许说出来，会好受一些。而且，别忘了，倾听本身就是我的工作之一。"

　　地毯上，古珂似乎轻轻吸了一口气。

　　他依旧趴着，没有抬头，但声音稳定了许多："是……关于我们家族每年的传统仪式。"

　　"仪式？"林续适时地表现出好奇，手上的动作依旧稳定而轻柔。

　　"嗯。"古珂应道，开始叙述，"一个很古老的仪式，从……从我们还是原型生物的时期流传下来的。"

　　平时总是老实甚至有些憨厚的企鹅，在讲正事的时候像是换了个芯子，有种和外表不太符合的理性感。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追忆的悠远，将一幅古老的生存画卷在林续面前缓缓展开。

　　那是关于阿德利企鹅每年一次、极其耗费能量的换羽期的故事。在那段脆弱、无法下水捕食的日子里，它们必须聚集在一起，依靠群体的温暖和力量，互相警戒，共同抵御天敌和饥饿，艰难地度过这段生命中最危险的时光。

　　"……那时候，独自换羽，几乎等于死亡。"古珂的声音很轻，带着对先祖本能的一丝敬畏，"只有大家紧紧靠在一起，才能活下去。"

　　"一个源于生存智慧的传统，充满了族群的力量。"林续评论道，表示自己在认真倾听。

　　"是的……传统。"古珂的嗓音里多了一丝复杂的情绪，"即使到了现在，我们早已进化，不再需要为换羽期的生存而担忧，这个仪式还是被完整地保留了下来。只是……形式完全变了。"

　　他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最终还是继续说了下去："现在，它更像是一个……规模庞大的家族聚餐。所有亲戚，无论关系远近，都会在这一天聚集到一起。"

　　这听起来好像没什么毛病，甚至十分温馨。

　　所以让他困恼的另有其事。

　　于是林续引导着问："听上去很热闹。大家都会来？"

　　"……都会来。"古珂的声音也低了几分，"而且，基本都是……成双成对的。夫妻，带着他们的幼崽。"

　　他的语速变慢了，带着显而易见的窘迫："大家聚在一起，享用丰盛的食物，聊天……也……也难免会关心一下那些还没有组建家庭的年轻成员。"

　　林续瞬间明白了问题的核心。

　　看来是到了被催婚的年纪了。

　　无论在哪个文明，家族聚会都很容易和催婚联系在一起。对于单身青年而言，这是一场需要心理建设的硬仗。尤其是对于古珂这样性格内敛、责任心又重的年轻企鹅。

　　"所以，今年的聚会……"林续顺着他的话问道。

　　"今年，轮到我们家主办。"古珂终于说出了压力的真正源头，语气里充满了肉眼可见的焦虑，"作为家里的长子，我需要负责主持大局，招待所有的客人。这意味着……我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尽量待在不起眼的角落。我必须站在最前面，必须得体地应对每一位长辈、每一位亲戚，必须回应所有人的……问候和……关心。"

　　他甚至没敢用"催婚"这个词，但那份被置于聚光灯下的煎熬已经表露无遗。

　　"而且，"古珂补充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按照流传下来的习俗，在这种大型聚会上，如果……如果有单身的年轻企鹅彼此看对了眼，通常会选择赠送一枚精心挑选的卵石，作为……作为表达好感的方式。所以……所以整个场合的气氛，总会变得有些……微妙。"

　　一个体面、拥有高级公务员身份、在族群中以体型出众著称的年轻企鹅，在这样一个等同于大型、高效相亲现场的家族聚会上担任主持人，无异于被放在了火上烤。他要履行长子的责任，又要承受个人生活被全方位审视的压力，难怪他会如此焦虑，甚至影响到日常状态。

　　林续没有立刻发表任何意见，也没有给出轻率的建议，只是将按摩的力度调整得更加柔和。

　　林续记得古珂偶尔提到家人时的表情，只能说这是温暖又沉重的负担。

　　"我明白了，古珂。"他最终开口说道，声音平和而笃定，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这确实是一件让人感到压力的事情。夹在家庭责任和个人意愿之间，的确会很辛苦，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古珂没有再说话，身体柔软地摊在地毯上，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咕噜声。

　　真是对不起了，拉布先生。

　　林续心想。

　　相比起你那边，显然还是古珂先生这边更重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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