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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生恨(七)
回程的路上,二人坐在马车里,孟千雪暗暗思忖,也没能想明白如今诡谲莫测的变局。
七星灯是李逢春仅有的遗物,坊市有传闻曾言,道修常以自身元力注入灵器,不仅能使道法有所增益,还能暂时保留施用者的部分神识,如若宿主为紫衣高阶道修,灵器甚至有可能幻为人形。
“孟二娘子,你还没找到我主人吗?”
马车缓缓前行,离宝昌楼越来越远,方才的话语在她脑海里回荡,如在耳畔。
七星灯器灵多半是想说,它的主人回来了,她应当信守诺言,找到今世的李逢春,将七星灯完璧归赵。
如今不过崇元十八年。
前世李逢春于京城现身,是为大燕天启三年。
据史官张唯民所撰文献《燕京实录》记载,崇元二十年,春,正月,乙巳,帝慕容宣久病未愈,崩于圣宸宫,年三十一。
崇元帝发妻早逝,子嗣单薄,膝下只得一个皇子,正是八岁染疾身亡的孝殇太子,慕容凌川。
遗诏未留,皇位空悬,朝堂各支势力虎视眈眈。
其中以石杨二臣最为可憎,彼时周晏清也与他们联系紧密。
左相石定坤权势滔天,忠勇大将军杨厚德狼子野心,二贼暗中相互勾结,联合上书拥立先皇的弟弟,福王慕容安为新帝,借辅佐之名,坐傀儡之实。
此后琐事绕身,她时常忙于家中,周晏清一路晋升,应酬也渐渐多了起来。
再一次听到震惊朝野的消息,仍是皇位更迭,福王被废的懿旨已下,新帝将立。
她没想到,皇族旁系那个闲云野鹤,寄情山水的淮南王会成为第二个皇权博弈的牺牲品。
或许他会是一个好皇帝。
李逢春给他留下的,是天启数年,春和景明。
孟千雪仿佛又看见,紫衣道士提着七星灯,款款向她走来,微笑着把那盏明灯递了出去。
“保管好七星灯,日后我会再来向你讨的。”
孟千雪没说话,只是一味沉浸望着他的脸庞,似是要将那人的模样深深刻在心里。
他的恩情,她没齿难忘。
七星灯散发暖色光晕,穿过月光撒在石板拼接的小路上,形成斑驳的底色。
光影恰到好处落在他脸庞,皮肤白皙,眉眼弯弯还带着笑意,鼻梁高挺,最勾人的还是那双出彩的丹凤眼,瞳仁漆黑如墨,余光悄悄掠过别处,不笑时,倒真像天界清冷矜贵的谪仙,只可惜,这人生性爱笑。
孟千雪忽然想起沐尧臣来,毕竟他有一张与李逢春极为相似的面容,甚至同为道修,似乎还与七星灯有些干系。
沐尧臣早已修得幻形之术,就算是想化成她的样子,也是手到擒来。
他真的会是七星灯的主人吗?
她不爱求人,更不愿欠着别人什么。
“娘子,你的伤口裂开了。”香兰惊呼道,脸色骤然煞白,“血……血怎么是黑色的!”
“嘘。”
孟千雪下意识捂住香兰的嘴,语气轻飘飘,还带着几分骄矜,“这可不经说,省得叫旁人听见,母亲知道了,会多想的。”
她取过帕子,将手臂上渗出的墨色液体,一点点擦拭干净,没留痕迹。
“没那么疼,很快就过去了。”
妖兽袭击引发的伤痛,旁的名贵药材起不到功效,就算是宫里的御医,也只能抚着白花花的胡子,一个劲儿地唉声叹气。
枫林晚客栈,二楼某间。
一阵刺痛猝不及防从手臂传来,沐尧臣伤没好全,以为是方才挥剑用力过猛,牵拉至伤口引发的疼痛。
他把外衣的袖子往上拉了一点,露出素色的里衣袖口,一抹墨黑色的血迹正附于其上,十分刺目。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沐尧臣哭笑不得,脸色一度不太好看。
恰逢这时候宁朔从前门进,正巧来到他床边坐下。
当然,他也没给宁朔好脸色。
宁朔不解,直接挑明道,“你怎么回事?搞得好像我欠你银子似的。”
“让沐青黎进来。”沐尧臣答非所问。
“我说你这人嘴忒硬,昨儿不还嫌大小姐医术不精,不肯让她给你看诊吗?”宁朔双手抱拳,无可奈何地说,“变脸倒是比翻书还快。”
“都这么晚了,大小姐估计已经睡了。”宁朔似是忽然意识到什么,补充道,“你的伤口都在内里,沐青黎平日虽跳脱胡闹,却也是个女身,若是上药,怕是多有不便,一样的事,既然我能做到,就不必喊醒她了。”
沐尧臣听完一愣,心里顿时生出一股无名火,“你会医术吗?就说能做到,再不快点去,我血都要流干了。”
“宁二你搞清楚,我是哥哥,她是妹妹,做哥哥的让妹妹办点事,有什么不合适的,我又不像你,脑子里尽想些有的没的。”
“你放心,要是别的男人蓄意引诱,妄想碰我妹妹一根手指头,我必拿出我最心狠手辣,冷漠无情的一面,断其子孙后根,让他生也不能,死也不能!”
宁朔不语,只是突然感觉身下凉飕飕的。
“哥!有事找我?”
身着绿色罗裙的少女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随手带上门,屁颠屁颠地挪到沐尧臣床边。
沐尧臣露出手臂,指着上面慢慢渗出的黑色液体,徐徐道,“前些日子,我不慎为妖兽所伤,手臂上留下了不少毒痕,当时只当是寻常妖兽利爪划伤,就没太在意,今日伤口复发才知是妖兽体内余毒作祟,青黎,你现在可有办法?”
“哥,这不对。”
沐尧臣心下一慌,面上尽量维持镇静,“是吗?”
他该怎么和她说,又怎么能告诉她?身上的伤都是自己砍的,毒痕是因为他与孟千雪共感知同命运,才长到他身上的。
怎么说怎么荒谬。
沐青黎没说话,先是认真观察了一番伤口,打开秘制的小药箱,拿出一支绿色外壳的药膏,挤出相应份量,轻轻刮在沐尧臣手臂上分布毒痕的位置。
“吃饭的时候还好好的,毒痕怎么可能突然就长出来。”
沐尧臣心里一咯噔,恐怕沐青黎再说下去,他老底都要被翻出来了。
“这么罕见的情况都让我发现了,看来我以后还得多翻翻医书。”
“天意如此,气运来了挡都挡不住,这将成为燕朝医药界历史性变革的关键一步。”沐青黎兴高采烈地呐喊道,“这天才神医的名头,注定会是我沐青黎的!”
“天赋异凛,奇才啊!好好学,哥哥支持你。”沐尧臣随意夸了她几句,长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心终于放松下来,他只觉如释重负。
沐青黎听了沐尧臣的话很受用,乐得合不拢嘴,无意间瞥见宁朔不屑一顾的臭脸,没好气地说,“宁朔,你就不能夸我两句吗?”
“大小姐,你倒是说说,想要我夸你什么?”
宁朔不善言辞,嘴总是跟淬了毒似的,一日不怼,心里便觉得少些什么。
沐青黎撇撇嘴,安慰自己道,“我不生气,我不跟傻子置气。”
他没继续掺和,只是一味用看傻子的眼神,观望兄妹俩的闹剧。
手臂上的毒痕太过瘆人,时常伴着间接性刺痛,好比毒蚁蚀骨,油煎火燎。
现在他和孟千雪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她若是因此而死,他也活不了。
沐尧臣这般想着,趁沐青黎一时欢喜,偷偷打开药箱,想着取走直接药膏,反被沐青黎抓了个正着。
“哥,听话。”沐青黎伸手去打他的手,语气似有威胁,可小女孩说话细声细气,略显微不足道,“谨遵医嘱,这药再好,也不能乱用,更不许私自拿走,就算是我哥也不行。”
“阿黎,你误会了。”沐尧臣挠挠后脑勺,尴尬地笑了笑,“这药膏很好,就是,就是我有个朋友受了同样的伤,也等着药疗伤,阿黎你愿意帮她吗?”
“可以啊。”沐青黎没多想,答得爽快,道,“哥,要不带我去见你那位朋友呗,我想知道,他用药后,能不能给我一些全面的建议。”
“不行。”沐尧臣和宁朔几乎同时说出。
“她不太好相处。”
“她很危险。”
回到府中闺房以后,孟千雪坐于梳妆台前,彻底掀开衣袖,露出在外刻意掩饰的毒痕。
方才在马车上,便疼得厉害,孟千雪最后还是忍住了,她只是不想让身边人担心。
她的疼,比起阿兄和元礼经所历的,根本不算什么。
香闺窗棂忽然传来异动,孟千雪站起身,寻着声音走过去,轻轻打开窗子,她看到一只通体雪白,毛茸茸的小猫,可爱极了。
她差点忘了。
她是喜欢猫的。
孟千雪还记得,三姨母家的晓梦表妹唯爱白猫。
出阁嫁人以后,因着周晏清实在厌恶,她不方便再养。
小白猫皮毛光滑柔顺,性子温吞,也不怕生,倒是惹人怜爱。
孟千雪把小白猫抱进怀里,眼神柔软得像是能掐出水,手上的动作很慢,很轻,在它的皮毛上,来回抚摸着。
它脖子上挂着一盒绿色药膏,孟千雪解开系带,拿下来,暂且搁置在梳妆台上。
“阿尧,东西给她了吗?记得早点回来,不然我把小鱼干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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