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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风阁博弈
翌日清晨。
顾清晏刚用过早膳,正准备如常去书房处理文书,侍卫长便带着几个人,恭敬地候在了他的院门外。
“顾公子,大人吩咐,为您更换了新的书房,一应用物都已备齐,属下特来为您引路,并协助搬迁……呃,其实您也没什么需要搬的,大人说那边一切都已备好。”侍卫长语气谨慎,生怕哪句话又触动了这位心思难测的公子。
顾清晏微微一怔。
更换书房?
他面上不显,只淡淡颔首:“有劳。”
随着侍卫长穿过熟悉的廊庑,走的方向却越来越接近……萧景渊的主院。最终,他们在主院旁一处独立精巧的院落前停下。院门匾额空悬,院内花木扶疏,一侧临水,景致极佳。
“公子,就是这里了。”
顾清晏踏入其中,推开正房的门。里面空间宽敞,明亮通透,临窗便是一张巨大的花梨木书案,文房四宝、书籍卷宗陈列有序,皆是上品。更难得的是,此处与他原先偏僻的院落相比,无论是位置、规格还是陈设,都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他几乎是立刻就想明白了萧景渊的意图——将他放在眼皮子底下,更方便“照看”,也彻底隔绝外界一些不必要的打扰。
侍卫长小心观察着他的神色,补充道:“大人说,此处名为‘听风阁’,离主书房近,商议政务也便宜。您看……可还满意?”
顾清晏的目光扫过这间处处透着用心,却也处处彰显着掌控欲的书房,心情复杂。
他沉默片刻,就在侍卫长以为他会不悦或拒绝时,却见他轻轻拂过光滑的案面,语气平静无波:
“嗯。替我谢过大人。”
他没有表露任何情绪,既没有受宠若惊,也没有被冒犯的愠怒。
因为他知道,这既是关照,也是宣告。
从今日起,他顾清晏,将真正置于萧景渊势力范围的核心。
而昨夜屋顶上那些关于“心动”与“不可能”的挣扎,在此刻,显得更加无处遁形。
新的书房,新的“牢笼”,或许也是……新的开始。
侍卫长见他接受,暗暗松了口气,连忙道:“那属下就不打扰公子了。” 说完便迅速退了出去,并将“顾公子平静接受搬家,未表露喜怒”这一重要情报,飞快地报给了萧景渊。
顾清晏独自站在崭新的书房中,窗外是粼粼波光,不远处,就是萧景渊主书房那威严的轮廓。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萧景渊,你的网,真是收得是越来越紧了。
崭新的书房里弥漫着淡淡墨香与木材的清冽气息,阳光透过窗棂,在光洁的地面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环境舒适、安静,远超他之前那处偏院。
然而,顾清晏坐在那张宽大舒适的花梨木椅上,却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感阵阵袭来。并非身体劳累,而是一种精神上的倦怠。
昨晚在屋顶吹了半夜冷风,回到房间后,脑子里更是反复回放着与萧景渊的种种,那个“完了”的认知如同魔咒般挥之不去。直到天光微亮,他才勉强合眼片刻,睡得极不安稳。
此刻,在这间过于安静、也过于靠近萧景渊的书房里,昨夜积攒的困倦如同潮水般涌上。书卷上的字迹开始模糊,重影,头也一点一点的……
他终究是没能抵挡住身体的抗议,手臂搁在冰凉的案面上,侧头枕了上去,寻了个暂且舒适的姿势,闭上了沉重的眼皮。
阳光温柔地笼罩着他,在他纤长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平日里清冷疏离的眉眼在睡梦中显得柔和了许多,只是微蹙的眉宇间,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未能化解的烦忧。
他睡得很沉,连书房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缝隙都未曾察觉。
萧景渊站在门外,透过缝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他新任的“首席谋士”正伏案酣睡,阳光勾勒出他安静的侧影,与平日的锋利警惕截然不同,像一只终于收起所有利爪,难得露出柔软肚皮的猫。
萧景渊的目光在他微蹙的眉心上停留片刻,眸色深沉,最终,他没有进去,只是极其轻微地,将那道门缝重新合拢,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声响。
“让你的人守在外面,别去吵他。” 他低声对候在一旁的侍卫长吩咐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保护意味。
侍卫长立刻领命,心中暗道:看来这新书房,是送对了。
萧景渊吩咐完不许打扰顾清晏后,心中那点疑惑却挥之不去。他了解顾清晏,那人自律到近乎苛刻,若非极其特殊的情况,绝不可能在白天,尤其还是在新搬入的书房里,如此不设防地熟睡。
他沉吟片刻,还是又叫来了负责夜间巡逻的侍卫长,压低声音问道:
“他昨晚上……上房揭瓦了吗?怎么困成这样?”
“上房揭瓦”四个字如同惊雷,直接把侍卫长劈得外焦里嫩,大脑瞬间空白。
上……上房揭瓦?!
谁?顾公子吗?顾公子那般清风明月的人,在大人心里到底是什么形象啊?!难道不是月下独酌、对影成三人那种意境吗?怎么就成了……揭瓦了?!
侍卫长脸憋得通红,在“如实禀报”和“维护公子形象”之间疯狂摇摆,最后职业素养占据了上风,他支支吾吾,声音都快憋细了:
“回、回大人……公子确实……上房了……但、但未揭瓦!”
他特意重重强调了“未揭瓦”三个字,仿佛这是什么需要严肃澄清的重大原则问题。
萧景渊:“……?”
他问的是个比喻,重点在于顾清晏昨晚是不是做了什么异常的事导致没睡好,结果侍卫长却一本正经地跟他纠结“揭没揭瓦”这个细节?
萧景渊看着侍卫长那一脸“属下可以用性命担保瓦片完好无损”的认真表情,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揉了揉眉心,放弃了迂回,直接问道:
“那他上去做什么?”
侍卫长:“……属下不知。”
他是真不知道啊!他只知道公子坐在屋顶,背影忧郁,问他们在聊什么,然后他们就吓得作鸟兽散了。
萧景渊听到侍卫长那句严谨的“未揭瓦”,眉头微挑,知道在“行为”上问不出更多了,便转而攻向“言语”。
他换了个姿势,好整以暇地继续追问,目光却依旧锐利:
“那他说什么了没?”
这个问题比上一个更致命!
侍卫长后背瞬间冒出一层薄汗。他难道能复述那句灵魂拷问——“聊什么呢?”——以及他们当时正在八卦的内容吗?绝对不能!
在巨大的压力下,侍卫长的语言系统自动精简到了极致,他几乎是凭借着求生本能,精准地复刻了顾清晏当时结束对话的指令,声音都绷紧了:
“回大人!公子只说……让属下等退下!”
他特意加重了“只”字,试图表明顾清晏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可能引发联想的言论。
萧景渊:“……”
他看着侍卫长这副如临大敌、问一句挤一句的模样,几乎能想象出昨晚的场景——顾清晏必定是用了某种极具压迫感的方式——哪怕他只是安静地看着,才让这些训练有素的侍卫如此讳莫如深。
只说了“退下”。
在深夜。
在屋顶。
这几个元素组合在一起,非但没有解开疑惑,反而为顾清晏昨夜的行为蒙上了一层更神秘、也更引人探究的色彩。
萧景渊知道再也问不出什么,摆了摆手让冷汗涔涔的侍卫长退下。
他独自站在原地,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脑海里勾勒着顾清晏独自坐在屋顶,清冷地屏退左右的身影。
是不想被人看见?
是心中烦闷,需要独处?
还是……在思考某些不愿与人言说的事情?
萧景渊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富兴味的弧度。
顾清晏,你身上到底还藏着多少我不知道的样子?
这种层层剥茧却始终触及不到核心的感觉,非但没有让他挫败,反而激起了他更强烈的探索欲和占有欲。
他越来越期待,亲手揭开那人所有伪装的那一刻了。
侍卫长退下后,书房外重归寂静。萧景渊并未离开,他目光落在顾清晏紧闭的房门上,那个在晨光中安然熟睡的身影仿佛就在眼前。
疑问非但没有解开,反而像藤蔓一样缠绕在他心头。
上房,却未揭瓦。
屏退侍卫,只字不言。
然后,在他精心准备的新书房里,疲惫不堪地沉沉睡去。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结论:顾清晏心里有事,一件困扰他至深,甚至让他失态到需要夜半登高排解的事。
萧景渊不喜欢这种超出掌控的感觉,尤其当对象是顾清晏时。他要知道是什么搅乱了他的心神。
于是,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推开那扇门,动作极轻,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室内,顾清晏依旧枕着手臂沉睡,呼吸清浅,阳光在他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与平日的清冷锋利判若两人。
萧景渊没有唤醒他,甚至没有靠近书案。他只是走到窗边,在那张为待客准备的紫檀木扶手椅上坐了下来,姿态闲适,如同在自己房中。
他随手拿起一本顾清晏放在一旁的书册,目光却并未落在字里行间,而是越过书页,静静地落在那个熟睡的人身上。
他在等。
等他自己醒来。
等他睁开眼时,第一个看到的就是自己。
这不是质问,也不是审问。
这是一种更高级的“对峙”。
他要亲眼看到顾清晏醒来瞬间最真实、最不设防的反应。那或许比任何言语都能透露更多的信息。
阳光缓缓移动,室内静谧无声,只有两人一坐一卧的剪影。
一个在睡梦中或许仍在挣扎,另一个则在清醒的等待中,布下了一张温柔的网。
顾清晏,你醒来时,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萧景渊耐心十足地期待着。
阳光的角度已经偏移,顾清晏眼睫微颤,从深沉的睡眠中渐渐苏醒。意识尚未完全回笼,身体先感知到了一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
他缓缓睁开眼,带着初醒的朦胧,下意识地循着那道视线望去——
??!
映入眼帘的,是萧景渊坐在窗边扶手椅上的身影。那人逆着光,轮廓显得有些模糊,但那份沉静而专注的姿态,显然已在此处停留了不短的时间。
顾清晏的思维有瞬间的凝滞。
他怎么会在这里?
等了多久?
随即,昨夜屋顶的烦乱、新书房的意味、以及此刻被这人“堵”在醒来第一刻的微妙处境,种种情绪交织闪过心头。他并没有惊慌失措,反而在彻底清醒的瞬间,一种熟悉的、带着刺的防御本能迅速占据了上风。
他并没有立刻起身,甚至没有改变趴卧的姿势,只是微微偏过头,将下巴枕在交叠的手臂上,抬眼看向萧景渊。
然后,他轻轻地笑了。
那笑容如同冰雪初融,春水漾波,在他绝世的容颜上绽开,带着刚睡醒的些许慵懒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缱绻意味,瞬间撞进了萧景渊的眼底,让他心神都为之一晃,几乎要溺毙在那份难得一见的柔和里。
实在好看。
然而,这惊艳的笑容尚未到达眼底,顾清晏清润的、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嗓音便已响起,吐出的字句却与那笑容截然相反,带着十足的恶劣与调侃:
“想不到萧大人还有看人睡觉的癖好?”
一句话,直接将萧景渊耐心等待的姿态,定性为了某种特殊的“癖好”。
萧景渊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反击噎了一下,随即却不怒反笑。他就知道,这人醒来绝不会是任人拿捏的小可怜。
他放下手中的书册,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非但没有避开,反而更加直接地锁住顾清晏,语气带着同样的戏谑和更深沉的意味:
“本官的癖好不好说,”
“但顾谋士的睡颜,倒是比平日张牙舞爪的样子,赏心悦目得多。”
他直接将“看人睡觉”认下,并且反将一军,夸他睡着的样子更可爱。
顾清晏唇边的笑意微僵,耳根隐隐有些发热,面上却不动声色,慢条斯理地直起身,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袖:
“那真是让大人见笑了。”
“不过,大人今日在此,应该不只是为了‘赏景’吧?”
他将话题轻巧地拉回正轨,试图掌握主动权。
萧景渊看着他强装镇定却掩不住一丝慌乱的样子,心中的愉悦更甚。
这场清晨的“对峙”,他觉得自己赢得很彻底。
至少,他看到了那人最真实生动的模样,恶劣,却也无比好看。
萧景渊点点头:“确实,只是好奇你一向机敏,怎会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如此不设防”
顾清晏整理衣袖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萧景渊这个问题,问得精准又刁钻。这确实不符合他平日里的行事风格——谨慎、多疑,对周遭环境保持着极高的警惕。
他为何会在这间象征着萧景渊绝对掌控的新书房里,睡得如此沉?
是昨晚真的耗尽心神,疲惫到了极点?
还是……在潜意识里,他已经开始觉得,在萧景渊的地盘上,是安全的?
这个骤然浮现的念头,让顾清晏心头猛地一跳,比刚才被萧景渊盯着醒来时更加心惊。
他绝不能承认后者。
顾清晏抬起眼,目光恢复了平日的清冽,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因被质疑而产生的不悦,以及公事公办的疏离:
“大人多虑了。”
“正因是大人亲自安排的地方,守卫必定森严,若在此处还需时时警醒,那岂不是显得大人治下无能?”
他巧妙地将问题抛了回去,既解释了自己的行为,又暗含了一丝恭维,同时回避了最真实的、关乎内心的答案。
萧景渊闻言,眸色深沉地看着他,没有立刻接话。
顾清晏的回答无懈可击,符合逻辑,也符合他“首席谋士”的身份。
但萧景渊敏锐地察觉到,那清冷目光深处,有一闪而过的、被说中心事的慌乱。
他在逃避。
这个认知,比任何直白的答案都更让萧景渊满意。
他没有戳破,只是缓缓站起身,走到书案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依旧坐着的顾清晏,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
“你说得对。”
“在我这里,你确实可以……不设防。”
他刻意放缓了“不设防”三个字,目光灼灼,仿佛在承诺,又像是在发出一个更加深入的邀请。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朝门外走去。
顾清晏维持着端坐的姿态,目光却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门,清冷的脸上仿佛结了一层寒霜,但若细看,便能发现他耳根未褪的红晕和微微起伏的胸口。
可恶!
他在心中咬牙切齿地低咒。
萧景渊最后那句话,哪里是什么承诺?分明是看穿了他内心那点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松动,然后用一种近乎温柔的方式,将了他最后一军!
乱我心神!
从昨晚开始就是!用那些直白到近乎无赖的言语,用那些不容拒绝的维护,用这间处处彰显着存在感的新书房!一步步,将他逼到屋顶,逼得他方寸大乱,逼得他不得不正视那个荒谬的“心动”!
还又被摆了一道!
刚才那番对话,他自以为回答得天衣无缝,既保全了颜面,又回避了真心。可萧景渊那了然的眼神,那句“你确实可以不设防”的宣告,分明是在告诉他:你的伪装,我一清二楚。
他非但没有试探出萧景渊的底细,反而被对方轻描淡写地掀开了心底最隐秘的角落。
这种完全被对方掌控了节奏,自己却无力还手的感觉,让向来善于谋划、习惯掌控局面的顾清晏感到无比的挫败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羞恼。
他猛地站起身,在宽敞的新书房里烦躁地踱了两步,却又意识到这行为本身就更显得自己心神已乱,于是强迫自己停下,深吸一口气,试图重新凝聚起惯常的冷静。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必须找回主动权。
顾清晏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粼粼的波光,眼神逐渐变得锐利而坚定。
萧景渊,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束手就擒吗?
我们……走着瞧。
这场博弈,还远未结束。
而一心想着“博弈”的顾清晏并不知道此时萧景渊对他的评价又变了:“此人性格恶劣,但胜在脸实在好看——睡着和初醒时尤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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