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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滴血
自那夜起,云舒的心境悄然发生了变化。
他依旧每日打扫庭院,依旧在日落时分立于主殿外等候,依旧沉默地承受着那冰寒灵力的引导,完成三个周天的运转。一切看似与往常无异,但他看向那道月白身影的目光深处,少了几分全然的濡慕与依赖,多了几分隐晦的审视与警惕。
谢无妄似乎并未察觉弟子心境的微妙转变,或者说,他并不在意。他的态度一如既往的冰冷、精准、高效。只是在每次修行引导时,那缕探向玲珑道心的细微触须,出现的频率似乎略微增加了一丝。
这让云舒心中的不安如同藤蔓,悄然滋长。
这一日,修行甫一结束,云舒正待告退,谢无妄却并未如往常般即刻离去。
“随我来。”他淡漠地吐出三个字,转身走向清寂主殿。
云舒心中一凛,不敢多问,默默跟上。这是他第二次踏入这座象征着师尊权威的殿宇。
殿内空旷而简洁,与外表的古朴一致。除了几个蒲团,一张玉案,以及墙壁上悬挂的一幅描绘着孤峰雪景的墨画外,几乎别无他物。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冷冽的檀香,与谢无妄身上的气息同出一源。
谢无妄在玉案前站定,案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白玉托盘,托盘上放着一柄不过三寸长的玉匕,匕身晶莹剔透,散发着森森寒气,以及一个同样质地的、瓶口细长的小玉瓶。
看到这两样东西的瞬间,云舒的心脏莫名一紧,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你修行已有一段时日,玲珑道心初显温养之效。”谢无妄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没有丝毫温度,“然道心之力,需引而不发,凝而不散。今日,取你一滴‘心尖精血’,以作淬炼道心、明心见性之用。”
心尖精血!
云舒猛地抬头,眼中难以抑制地闪过一丝惊骇。精血乃修行者气血精华所在,而心尖精血,更是蕴含着一丝本命元气,至关重要!寻常损耗都需许久方能恢复,更何况是直接取用?
“师尊”他下意识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干涩,“弟子修为尚浅,此时取用心尖精血,是否……”
“无妨。”谢无妄打断了他,语气不容置疑,“玲珑道心自有神异,损耗些许,数日便可复原。于你而言,亦是锤炼。”
他的目光落在云舒身上,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仿佛在审视一件物品是否达到了取用的标准。
云舒所有辩解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他看着那柄寒气森森的玉匕,又看了看师尊那双深不见底、映不出丝毫情感的眸子,廊桥上的对话、平日里的探查、此刻取血的要求…无数线索在这一刻串联起来,指向那个他最不愿面对的猜测。
这滴血,当真只是为了淬炼道心吗?
还是为了那位需要“纯净灵蕴”的“无尘师兄”?
一股冰冷的寒意,自脚底瞬间窜上脊梁骨。
“坐下。”
谢无妄的命令简短而冰冷。
云舒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刺痛,让他勉强维持着表面的镇定。他依言在谢无妄指定的一个蒲团上盘膝坐下,背脊挺得笔直,却抑制不住微微的颤抖。
谢无妄拿起那柄玉匕。玉匕在他指尖泛着冰冷的光泽,匕身符文流转,显然并非凡品。他走到云舒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凝心,静气。”他说道,与其说是提醒,不如说是命令。
云舒闭上眼,努力压下心中翻腾的惊惧与抗拒,依言运转灵力,护住心脉。然而,那濒临危险的本能,让他的灵力运转不免带上了一丝滞涩与混乱。
谢无妄微微蹙眉,似乎对他的表现不甚满意。但他并未多言,只是伸出另一只骨节分明、同样冰冷的手,指尖萦绕着淡淡的灵光,轻轻按在了云舒的左胸心脏位置。
隔着薄薄的衣衫,那冰冷的触感让云舒浑身一僵,仿佛被毒蛇的信子舔舐。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远比引导修行时更加强横、更加专注的力量,如同精准的手术刀般,穿透他的肌肤血肉,无视他自主防御的灵力,直接锁定了那颗在胸腔中剧烈跳动、散发着温润光辉的玲珑道心。
下一刻,玉匕的尖端,带着一股凝练到极致的冰寒之气,点在了他心口的皮肤之上。
刺痛感并不强烈,但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却瞬间攫住了云舒。他猛地睁开眼,对上谢无妄近在咫尺的、依旧淡漠如冰的脸庞。
只见谢无妄手腕极其稳定地轻轻一送。
“嗤”
一声极轻微的、仿佛冰层破裂的声响。
玉匕的尖端已刺入肌肤,精准地触及到那包裹着道心的一缕最精纯的本源精血。一股难以形容的、牵扯着灵魂的剧痛骤然传来,并非□□上的疼痛,而是一种生命精华被强行剥离的虚弱与空洞感。
云舒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额头上渗出豆大的冷汗,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喉间涌上一股腥甜,又被他强行咽下。他死死咬住下唇,几乎咬出血来,才没有痛呼出声。
谢无妄对此视若无睹。他的眼神专注地看着玉匕的尖端,那里,一滴殷红中带着奇异琉璃光泽、仿佛有生命般微微搏动的血珠,正被玉匕上那股冰寒之力缓缓牵引而出。
那滴血离开身体的瞬间,云舒只觉得眼前一黑,周身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感席卷而来。比攀登九重天阶耗尽心力时,更加令人绝望。
那滴心尖精血,悬浮在玉匕尖端,散发着纯净而温和的灵蕴,与这清寂殿的冰冷格格不入。
谢无妄看着那滴血,淡漠的眼底,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满意的神色。他另一只手拿起那个细口玉瓶,小心翼翼地将那滴承载着云舒本源精气的血珠,引入了瓶中。
玉瓶盖上,隔绝了内外气息。
玉匕被抽出,心口的细微伤口在谢无妄随手一抹之下便瞬间愈合,连疤痕都未曾留下,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但云舒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那股被强行抽取生命精华的虚弱与空洞感,依旧清晰地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他瘫坐在蒲团上,大口地喘息着,浑身被冷汗浸透,连抬起一根手指都觉得费力。
谢无妄将玉瓶收起,目光这才重新落回到云舒身上,看着他苍白虚弱、如同被风雨摧折过的幼苗般的模样,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运转基础心法,调息三个周天。”他丢下这句话,又取出一个更小的玉瓶,放在云舒身边,“此乃‘蕴灵丹’,可助你恢复元气。”
说完,他便不再停留,拿着那个装有云舒心尖精血的玉瓶,转身,步履从容地走向内殿,身影很快消失在昏暗的光线中,显然是去处理那滴血了。
空旷的大殿内,只剩下云舒一人,以及那令人窒息的冰冷与寂静。
他看着身旁那瓶散发着柔和药香的蕴灵丹,嘴角扯出一抹苦涩到极致的弧度。
取走他最为珍贵的心尖精血,再赐下恢复的丹药。
这算什么?打一巴掌,给一颗甜枣?
还是确保“药引”能够持续产出的必要手段?
他颤抖着手,拿起那瓶蕴灵丹,却没有立即服用。巨大的悲伤与失望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几乎要将他淹没。曾经对师尊那份纯粹的崇敬与信任,在此刻,伴随着那滴被取走的精血,仿佛也一同流失了。
他原以为,拜入仙门,是找到了归宿。原以为,师尊虽然冰冷,但终究是看重他的。
可现在,他明白了。
在师尊眼中,他或许根本不是一个需要教导、需要关爱的弟子,而只是一个身怀玲珑道心,能够产出“纯净灵蕴”的、有用的器物。
“呵……”一声极轻的、带着自嘲意味的笑声,在寂静的大殿中响起,显得格外凄凉。
他闭上眼,努力平复着翻腾的气血与心绪。虚弱感一阵阵袭来,但他知道,他不能倒在这里。
挣扎着,他盘膝坐好,开始依照最基础的心法,缓缓运转体内那因为失去一滴心尖精血而变得有些涣散的灵力。
每一个周天都运转得异常艰难,经脉中空荡荡的感觉让他心悸。蕴灵丹的药力化开,带来些许暖意,修补着损耗的元气,却修补不了心头上那道骤然裂开的、深可见骨的伤痕。
三个周天运转完毕,天色已然漆黑。殿内没有灯火,只有月光透过高窗,洒下清冷的光斑。
云舒缓缓睁开眼,眸中的迷茫与悲伤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如同覆盖了霜雪般的清明。
他站起身,虽然脚步依旧有些虚浮,但脊梁却挺得笔直。
他看了一眼谢无妄消失的内殿方向,目光平静无波,再不起丝毫涟漪。
然后,他转身,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出了这座冰冷的大殿。
夜风吹拂着他单薄的衣衫,带来刺骨的寒意。但他觉得,这寒意,远不及方才殿内那柄玉匕,以及师尊那淡漠眼神的万分之一。
第一滴血,已经取出。
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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