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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风波
后羿立在瑶台边缘的阴影里,玄色犀甲衬得他如孤松般冷峻。
墨发随意束起,几缕碎发垂在棱角分明的脸侧,那面容是常年跋涉与操练磨砺出的刚毅,即便静立时也如一张拉满的弓,充满了蓄势待发的力量。
‘这碍眼的莽夫……’ 一丝阴鸷极快地从心底掠过。
他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只当作没看见这个曾让他难堪的对手,仿佛那只是无关紧要的尘埃。
此刻,他所有的“感知”都只为一人存在。
出于对古神的礼数,他对着上首的伏羲微微颔首,算是见礼。
姿态看似恭敬,眼神却已迫不及待地转开,那份“恭敬”之下,是毫不掩饰的、对属于伏羲的“珍宝”的觊觎。
随即,他那双隐含波澜的眼眸便灼灼地定格在宓妃身上,声音刻意放缓,带着一种精心打磨过的、企图将人温柔缠绕的低沉磁性:
“这位便是新晋的洛神吧?果然是钟灵毓秀,不同凡响。本王乃黄河水君,今日得见洛神风采,实乃幸事。”
宓妃在他踏入殿门的那一刻,心中便是一凛。
当看清他衣袍上那翻涌的、极具侵略性的金色水纹时,一段尘封的记忆猛然击中了她。
那还是她身为凡人时,在洛水边的一次凝视。
如镜的水面曾无端漾开......水纹玄袍,目光如涛,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
此刻,幻象照进现实。
那张带着几分邪气与贪欲的脸,与记忆中水波里模糊的身影与面孔彻底重叠!当时那幻象预示了她成神的命运,却如同一个模糊的警告,未曾言明她与这位黄河水君日后竟真有此狭路相逢的纠葛。
宓妃心中所想,河伯对此浑然不觉。
他优雅地举起手中以整块墨玉雕成的酒杯,琥珀色的神酒在其中荡漾,目光却未曾从宓妃脸上移开。
“恭喜洛神执掌洛水。”他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语调缓慢而清晰,仿佛要将每个字都烙印下来,"愿洛水......永昌。"这声祝愿在他口中,听来却像一句唯有他自己懂得的、不容抗拒的宣告。
宓妃面上不动声色,维持着新神的得体与疏离,端起面前的玉露,微微颔首,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多谢河伯。”并未多言,只是浅浅抿了一口,便放下了酒杯。
河伯对她的冷淡不以为意,反而觉得这清冷姿态更添魅力。
他挥开想要斟酒的鲛女,玄色龙纹袖摆扫过案几玉磬,笑容愈发深邃:“听闻洛神在凡间时就能驭使水精。”他掌心浮现一尾冰晶凝成的龙鱼,鳞片俱是细碎星河,“正巧本君近日得了件趣物。”
当龙鱼游向宓妃时突然化作滔天巨浪,却在触及她指尖时温顺地碎成萤火。
“雕虫小技。”后羿的声音从玉柱旁传来。他抱着双臂倚靠盘龙柱,箭囊在背后发出沉闷嗡鸣。
当他的目光扫过宴席时,诸神喧嚣便不自觉地低了几分——那是一种久经沙场的锐气,与这瑶台的仙气格格不入。
“黄河君若真想贺喜,不如解了河套三年旱情。”
几位小神倒抽冷气。
宓妃循声望去,第一次看清了这位传说中的英雄。
他剑眉浓黑,眼窝深邃,鼻梁高挺如峰,薄唇紧抿成一道冷硬的线条。
最让她注意的是他拇指上那枚密布磨痕的玄铁指环,那是常年拉弓留下的印记。
‘这身影......似在哪里见过?’她心中掠过一丝疑惑,却想不起具体的缘由。
“后羿道友还是这般嫉恶如仇。”河伯轻笑着转动酒杯,目光却黏在宓妃微蹙的眉间,"不过本君倒觉得,洛神更该小心那些看似正直的......"
“河伯。”伏羲的声音从九重玉阶落下,漫天花雨凝滞半空。
河伯被这声警告打断,只得暂时按捺,笑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只是目光仍时不时地飘向宓妃。
在诸神重新举杯的喧闹中,宓妃垂眸抚过腕间珠串。十一颗蓝玉珠同时泛起涟漪——这是洛水示警。
当她再度抬头时,正撞进河伯毫不掩饰的灼热目光里。
宓妃端起琉璃盏,任琼浆映出自己冰冷的瞳孔。
鎏金神纹在额间隐隐发烫,那是神格在抗拒命运既定的轨迹。
而瑶台尽头,后羿独自摩挲着箭囊中某支刻着水纹的银箭。
这支箭是百年前他在洛水河畔拾得的,当时只觉箭羽上残留的气息让他心悸,如今才明白,原来早在那个时候,命运就让他瞥见了惊鸿一现的倒影。
他刻意避开望向宓妃的方向,生怕多看一眼,就会泄露深藏百年的心事。
宴会继续进行,气氛重新变得热烈。
宓妃心中却蒙上了一层阴影,只觉得这喧闹的盛宴有些索然无味。
她腕间的十一颗蓝玉珠虽已平复,但那份警兆却在她心湖中留下了涟漪。
她悄然起身,沿着瑶台边缘的玉阶,向着后方静谧的云海花园走去。微凉的夜风拂面,终于让她紧绷的心神稍得舒缓。
可她并未清静多久,那个带着笑意的低沉嗓音便自身后响起:
“如此良辰美景,洛神为何独自在此?岂不寂寞?”
宓妃皱眉。
河伯缓步走近,玄色龙纹袖摆几乎要触到她的云裳,他身上那属于黄河的、带着泥沙气息的水泽神力,与她清冽的洛水神格隐隐相冲。
“只是出来透透气,不劳黄河水君挂心。”宓妃的声音清冷,带着明确的疏离。
河伯却仿佛未闻,又逼近一步:“洛水之精,果然澄澈灵动。只是,水道相通,百川终归入海,洛神又何必如此见外?”他的话语中带着令人不悦的暗示。
“河伯请自重。”宓妃蹙眉,向旁避开,周身已有淡淡的水雾萦绕,是神格自发的戒备。
“自重?”河伯轻笑,竟伸手欲去触碰她随风扬起的一缕发丝,“本君只是怜惜洛神初登神位,或许……需要一位强大的神君作为依靠。”
就在那手指即将触及,宓妃眸中寒意骤盛,准备强行挥开水雾之际,一道清越柔婉的声音自身侧传来。
“黄河之君真是好兴致。”
只见月光下,嫦娥抱着玉兔袅袅走来,裙袂飘飘,姿容清冷绝俗。
她仿佛只是偶然经过,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浅笑,目光却平静地掠过河伯在半空的手,最终落在宓妃身上。
“宓妃妹妹原来在此,倒让我好找。方才伏羲大神正问起你关于洛水时序的安排,似有要事相商。”她语气自然,不着痕迹地挡在了宓妃与河伯之间,隔开了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被打断的河伯眉梢几不可察地一挑,随即又舒展开。
他并未动怒,反而从喉间溢出一声低低的、意味不明的轻笑,缓缓将伸出的手收了回来,指尖在袖袍的遮掩下无意识地摩挲着。
“原来是嫦娥仙子。”他语调拖长,带着一丝慵懒的戏谑,目光却越过嫦娥的肩头,精准地落在宓妃低垂的侧脸上,“既是 伏羲大神相召,本君自然不敢耽搁洛神正事。”
他嘴上说着“不敢”,语气里却听不出半分敬畏,反倒像是一场心照不宣的游戏被迫暂停,而他,依旧是那个耐心的猎手。
嫦娥微微颔首,不再多言,只是亲昵地拉起宓妃的手,柔声道:“妹妹,我们走吧。”
宓妃心中感激,点头应下,随着嫦娥一同离去。
转身的刹那,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来自黄河水君的、混合着玩味与势在必得的目光,并未因她们的离去而消散,反而如同无形的蛛丝,黏着在她的背影上,带着温吞却执拗的力道,仿佛在无声地宣告:
‘无妨,我们……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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