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谎

作者:刀子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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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边的日子如梦似幻,但南巡终有归期。半月后,銮驾启程返回帝都。

      回程的路上,景安不像来时那般对所有事物都充满亢奋的好奇,他变得安静了许多,常常抱着膝盖坐在马车里,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发呆,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小布袋,里面装满了他在海边精心挑选的贝壳和海螺。

      许墨离察觉到他的沉默,某次歇息时,掀帘进入他的马车,在他身边坐下:“怎么了?舍不得离开?”

      景安点了点头,把小布袋抱在怀里,下巴搁在膝盖上,闷闷地说:“嗯。大海真好,自由自在的。回去了,就只有高高的宫墙了。”

      许墨离闻言,心中微涩。他明白景安的感受,那广阔无垠的天地,与宫廷的方寸之地,反差确实太大。他伸手,轻轻拍了拍景安的后背,像在安抚一只失落的小兽:“皇宫也是你的家。里面有芙蓉糕,有糖蒸酥酪,有德明,有……”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清晰,“有朕。”

      景安抬起头,看着许墨离。男人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深邃,却带着一种让他安定的力量。他想起宫中那些熟悉的角落,想起和许墨离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心里的那点怅惘似乎消散了一些。他蹭了蹭许墨离的手掌,像只寻求安慰的大型犬:“我知道。就是……有点点想那里。”他指了指心脏的位置。

      “以后还会去的。”许墨离承诺道,“朕答应过你,要带你看遍万里江山。”

      这句话像一颗定心丸,景安重新打起了精神。他开始翻弄他的贝壳袋子,一个个拿出来给许墨离讲是在哪里捡到的,这个像什么,那个有什么花纹,很快又恢复了絮絮叨叨的模样。

      许墨离耐心地听着,偶尔附和一句。他知道,景安的快乐很简单,一点微小的承诺和陪伴,就能驱散他心中的阴霾。

      回到皇宫,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许墨离重新投入繁重的政务中,景安继续他在宫中的“探险”。只是,经历过宫外的广阔,宫墙内的世界似乎确实显得有些逼仄了。

      景安有时会爬到宫里最高的假山上,朝着东南方向眺望,虽然除了层层叠叠的宫殿飞檐,什么也看不到。但他会抱着膝盖坐上好久,仿佛那样就能离记忆中的海风更近一些。

      他还迷上了用贝壳和海螺“装饰”他们的寝宫。许墨离的书案上,多了一个用最大海螺做的笔架;窗台上,排列着一溜色彩斑斓的小贝壳;甚至连许墨离的龙床帐钩上,都被他悄悄挂上了一个会发出轻微呜咽声(海风声)的空海螺。

      许墨离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景安高兴,且不影响他处理政务,这些小小的“入侵”他都可以容忍。有时深夜批阅奏折累了,他会拿起那个海螺笔架端详片刻,指腹摩挲着粗糙的表面,耳边似乎又能听到那澎湃的潮声,看到少年在沙滩上奔跑的欢快身影。这让他紧绷的神经能得到片刻的松缓。

      这日,景安在御花园里发现了一窝刚出生不久的小兔子,毛茸茸的,可爱极了。他兴奋得不得了,每天雷打不动地跑去喂食、看望,甚至给每只小兔子都起了名字。

      许墨离得知后,只是吩咐负责管理御苑的太监小心照看,别让兔子伤了景安,也别让景安过度打扰母兔。他知道景安心地纯善,对小动物极具爱心,这倒是给他单调的宫中生活添了不少乐趣。

      然而,意外还是发生了。

      这天下午,景安照常去看小兔子,却发现兔窝里只剩下母兔和两只幼崽,另外三只不见了踪影。他着急地四处寻找,最后在附近的一处草丛里,发现了血迹和一些凌乱的绒毛。

      显然,是有野猫或者黄鼠狼之类的动物偷走了小兔。

      景安看到那摊血迹和散落的兔毛,整个人都僵住了。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面对弱肉强食的残酷。在他单纯的世界里,只有喜欢和不喜欢,好吃和不好吃,从未想过,那些可爱的小生命,会以这样一种突然而血腥的方式消失。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寝宫,连晚膳都没什么胃口,对着最喜欢的糖蒸酥酪也只是戳了几下,没有吃。

      许墨离处理完政务回来,就看到景安蔫蔫地趴在窗台上,望着外面漆黑的夜色,连他进来都没察觉。德明小声禀报了下午发生的事情。

      许墨离挥退宫人,走到景安身边:“因为那些兔子?”

      景安转过头,眼睛里蒙着一层水汽,却没有掉下来,只是带着一种迷茫和难过:“墨离,为什么……为什么它们要吃小兔子?小兔子那么小,那么软……”

      许墨离沉默了片刻。他无法用“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样冰冷的道理来解释给景安听。他斟酌着词句,尽量用景安能理解的方式说道:“因为它们饿了,要活下去。就像……就像我们每天也要吃饭一样。”

      “可是……小兔子也很想活下去啊。”景安的声音带着哽咽。

      “嗯,”许墨离在他身边坐下,“所以,我们要变得更强,才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东西,不被别的什么轻易夺走。”

      景安似懂非懂地看着他:“变得更强……像墨离你这样吗?”

      许墨离看着少年清澈眼眸中倒映出的自己的身影,心中微微一动。他抬手,轻轻拂开景安额前因趴着而有些凌乱的碎发,指尖不经意触碰到他额头上那圈细白的绷带——那是前些日子爬树掏鸟窝摔下来磕破的,当时把许墨离吓得不轻,亲自盯着太医包扎,勒令他伤好前不许再胡闹。

      “对,像朕这样。”许墨离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只有足够强大,才能守护在乎的一切。”

      景安低下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手掌,喃喃道:“我也想……保护小兔子,保护……墨离。”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像羽毛一样,轻轻搔过了许墨离的心尖。他看着景安难得显露的、带着一丝坚毅的侧脸,忽然觉得,他的安儿,似乎也在不知不觉中,有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那晚之后,景安依旧每天去看望剩下的兔子,但他不再只是单纯地喂食玩耍,而是会认真地检查兔窝周围有没有危险的痕迹,还会央求德明找些结实的木料,把兔窝加固了一下。

      许墨离将他的举动看在眼里,没有干涉,只是暗中派了侍卫留意,确保不会有任何危险动物靠近那片区域。

      时光荏苒,夏去秋来,转眼又到了秋高气爽的季节。

      这日,边境传来八百里加急军报,北方草原的库莫部族发生内乱,原首领被杀,其弟继位后,竟撕毁了与天朝签订的和平盟约,屡次派骑兵骚扰边境城镇,烧杀抢掠,气焰嚣张。

      朝堂之上,群臣激愤。主战派主张立即调派大军,予以迎头痛击,扬我国威;主和派则认为库莫部不过癣疥之疾,应以震慑安抚为主,避免劳师动众,耗费国力。

      许墨离高坐龙椅之上,面色沉静地听着两派争论,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龙椅扶手上的鎏金雕龙。他登基以来,虽铲除了内患,但对外用兵尚属首次。此战关乎边境安宁,更关乎他这位年轻帝王的威望。

      争论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最终,许墨离乾纲独断,力排众议,决定出兵征讨。他任命沉稳善战的老将镇国公为主帅,骁勇善战的靖安侯为副帅,调集十万精兵,即日开赴北疆。

      战事一定,整个朝廷乃至后宫的气氛都明显紧张起来。许墨离变得更加忙碌,常常与兵部、户部官员议事到深夜,调配粮草,筹划军机,连回寝宫用膳的时间都大大减少。

      景安敏锐地感觉到了这种变化。他虽然不懂朝政军事,但他能感觉到许墨离身上的疲惫和凝重。他不再像以前那样缠着许墨离陪他玩,而是变得格外乖巧。

      许墨离深夜归来,他会提前让宫人备好温热的膳食和安神茶;许墨离在书房议事,他会安安静静地在外间看书或者摆弄他的贝壳,绝不打扰;有时许墨离眉头紧锁,他会笨拙地剥一颗甜甜的蜜饯,塞到许墨离嘴里,然后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直到许墨离无奈地咽下,眉头稍稍舒展,他才心满意足地跑开。

      这天夜里,许墨离批阅完前方送来的军情奏报,已是子时。他揉着发胀的额角走出书房,却发现外间的暖榻上,景安蜷缩在那里睡着了,手里还攥着一本翻开的、画着各种兵器的图册——那是他前段时间因为好奇,缠着许墨离要找来看的。

      许墨离脚步一顿,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他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抽走景安手中的图册,然后弯腰,打算像往常一样将他拍醒,让他回床上睡。

      然而,他的手刚碰到景安的肩膀,景安就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看到许墨离,他立刻清醒了几分,揉着眼睛坐起来:“墨离,你忙完了?”

      “嗯。”许墨离看着他睡意惺忪却强打精神的模样,声音不觉放柔,“怎么睡在这里?小心着凉。”

      “我在等你。”景安说着,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然后像是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仰起脸,认真地看着许墨离,“墨离,你是不是要去打仗了?”

      许墨离微微一怔,没想到景安会问这个。他摇了摇头:“朕不去,是镇国公和靖安侯带兵去。”

      “哦……”景安似乎松了口气,但很快又担心地问,“那……打仗危险吗?镇国公会受伤吗?靖安侯会受伤吗?”

      看着他纯然的担忧,许墨离心中五味杂陈。他无法向景安描绘战争的残酷,只能避重就轻:“他们都很厉害,会保护好自己的。”

      “那就好。”景安放下心来,随即又握了握拳头,像是在给谁打气,“他们一定会打赢的!因为墨离很厉害,你派去的人也一定很厉害!”

      少年毫无保留的信任,像一道暖流,注入许墨离因国事而有些疲惫的心田。他伸手,揉了揉景安的头发:“嗯,会赢的。去睡吧。”

      “我等你一起。”景安固执地说,伸手拉住了许墨离的衣袖。

      许墨离看着他依赖的动作,终是妥协,反手握住他的手腕,牵着他一同走向内殿。

      大军开拔后,许墨离的关注重点几乎全部放在了北疆的战事上。军报如雪片般飞来,有捷报,也有受阻的消息。库莫骑兵骁勇善战,尤其擅长骑射,来去如风,给天朝军队造成了不少麻烦。

      许墨离运筹帷幄,根据前方传回的情报,不断调整战略,增派援军,督运粮草。他的手段愈发老练果决,帝王威仪日盛,朝臣们在他面前愈发谨慎恭敬。

      只有在面对景安时,他才会稍稍卸下心防,流露出些许真实的情绪。

      景安似乎也明白这段时间的特殊,他不再嚷嚷着要出宫玩,也不再收集落叶打扰许墨离办公。他找到了新的消遣——跟着皇家乐坊的一位老乐师学吹埙。那老乐师年纪大了,性子温和,也不求景安学得多精,只当哄他开心。

      埙声呜咽,低沉苍凉,与景安平日活泼的性子很不相符。但他学得很认真,常常一个人坐在偏殿的台阶上,对着夕阳,磕磕绊绊地吹着简单的曲调。

      许墨离有次路过,驻足听了一会儿。那不成调的埙声,在暮色中悠悠传来,带着一种莫名的哀愁与牵挂,竟让他因战事而紧绷的心,奇异地平静了下来。他没有打扰景安,只是静静地听了一会儿,然后默默离开。

      深秋时节,北疆传来决定性战役的捷报。镇国公与靖安侯联手,设下奇谋,大破库莫主力,阵斩新任库莫首领,残部远遁荒漠,数年内恐难再成气候。

      消息传回,举国欢庆。许墨离龙心大悦,下旨犒赏三军,对有功将士大加封赏。

      笼罩在皇宫上空的紧张气氛一扫而空,连空气都变得轻松起来。

      景安感受到许墨离明显的愉悦,也跟着高兴起来,缠着许墨离问打胜仗的细节。许墨离心情好,便挑了些能说的、不那么血腥的战役经过讲给他听,比如如何诱敌深入,如何断其粮草等等。

      景安听得眼睛发亮,对镇国公和靖安侯崇拜得不得了,直嚷嚷着等他们回朝,要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像画上的天神一样威武。

      战事平息,许墨离肩头的重担卸下大半,终于有了更多闲暇陪伴景安。这日休沐,他见秋光正好,便带着景安去了京郊的皇家猎苑。

      景安还是第一次来猎苑,看到那些被圈养在围场里的鹿、獐子、野兔等动物,兴奋不已。但他还记得上次小兔子被吃掉的事情,看着那些惊慌逃窜的动物,又有些不忍心,拉着许墨离的袖子小声说:“墨离,我们看看就好,不要射它们好不好?”

      许墨离本意也只是带他出来散心,并非真要狩猎,闻言便顺了他的意,只骑马带着他在猎苑中缓辔而行,欣赏秋日林景。

      秋风飒飒,吹动两人的衣袍。景安坐在许墨离身前,被他圈在怀里,安全感十足。他好奇地东张西望,指着远处山峦间隐约可见的一线白色,问道:“墨离,那是什么?怎么那么高,顶上还是白色的?”

      许墨离抬眼望去,解释道:“那是栖梧山,是京城附近最高的山。山顶的白色是积雪,终年不化。”

      “积雪?”景安瞪大了眼睛,“现在还没到冬天呢!那里很冷吗?”

      “山越高,气温越低,所以山顶常年寒冷,积雪不化。”许墨离耐心解释。

      “哇……”景安发出惊叹,眼神里充满了向往,“那站在山顶,是不是能摸到云?能看到好远好远的地方?”

      许墨离看着他憧憬的模样,心中那个“带他看遍万里江山”的念头再次浮现。他低头,在景安耳边说道:“想去看吗?”

      景安猛地回头,眼睛亮得惊人:“可以吗?”

      许墨离唇角微勾:“等明年春夏,山路好走些,朕带你去。”

      又是一个崭新的承诺,像一颗种子,在景安心底生根发芽,让他对未来的每一天,都充满了甜蜜的期待。

      从猎苑回来不久,便到了许墨离的万寿节(皇帝生日)。这是镇北侯倒台、北疆大捷后的第一个万寿节,意义非凡,宫廷内外早已准备多时,务必要办得隆重喜庆。

      万寿节当天,皇宫张灯结彩,歌舞升平。百官朝贺,万国来使,盛况空前。

      景安也被德明精心打扮了一番,穿上了一身簇新的绯色锦袍,衬得他面如冠玉,身形挺拔,若不是眼神依旧清澈单纯,褪去了几分稚气后,竟隐隐有了几分翩翩少年的风姿。

      许墨离在接受百官和使臣朝拜时,景安就安静地坐在他御座侧后方的专属座位上——这是许墨离特赐的恩典,满朝文武早已见怪不怪。景安对繁琐的礼仪和喧闹的场面没什么兴趣,他的注意力大多集中在面前几案上那琳琅满目的御膳点心,尤其是中间那盘做成寿桃形状、晶莹剔透的糯米糕上。

      许墨离虽忙于应酬,目光却总会不经意地扫过景安,见他乖乖坐着,没有丝毫不耐,只是眼巴巴地看着点心,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

      冗长的典礼终于结束,盛大的宫宴开始。丝竹悦耳,舞姿曼妙,推杯换盏,气氛热烈。

      景安这才得以放开手脚,开始享用他的美食。他先是小心翼翼地夹起那个最大的“寿桃”,咬了一口,软糯香甜,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许墨离坐在主位,与近支宗室和重臣们饮宴,偶尔回应几句敬酒和恭维,帝王威仪十足。但他的余光,始终留意着景安那边。

      只见景安吃得两腮鼓鼓,像只储食的小仓鼠,还不忘把认为最好吃的几样点心,偷偷用手帕包起来,塞进袖袋里——显然是想留着以后慢慢吃,或者……是给他的?

      许墨离心中失笑,却也没点破。

      宴至中途,有番邦使臣进献贺礼,其中有一柄镶嵌着各色宝石的华丽匕首,锋利无比,在灯光下寒光闪闪。那使臣为了展示匕首的锋利,当场削断了一根铁钉。

      景安被那璀璨的宝石和利刃的寒光吸引,看得目不转睛。许墨离却微微蹙眉,下意识地不想让景安接触这些锋锐危险之物。

      使臣展示完毕,恭敬地将匕首献上。许墨离示意内侍接过,便准备让人拿下去收好。

      就在这时,景安忽然站起身,绕过几案,跑到许墨离的御座旁,好奇地看着内侍手中的匕首:“墨离,这个亮晶晶的,好看!”

      许墨离伸手将他拉到身侧,避开匕首的锋刃,语气温和却带着告诫:“这个很锋利,会伤到手,不能玩。”

      景安“哦”了一声,虽然觉得可惜,但还是乖乖点头表示明白。他的注意力很快又被匕首鞘上那些五颜六色的宝石吸引,伸出手指想去摸一摸。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那名献上匕首的番邦使臣,眼中猛地闪过一丝狠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靴筒中拔出一把淬毒的短刃,身形如鬼魅般暴起,直刺许墨离心口!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周围的侍卫、内侍,甚至近在咫尺的宗室大臣,都来不及反应。

      “陛下小心!”

      惊呼声四起。

      电光火石之间,站在许墨离身侧的景安,几乎是出于本能,想也没想就猛地张开双臂,整个人挡在了许墨离身前!

      “安儿!”

      许墨离瞳孔骤缩,厉声嘶吼,想要将他推开,却已经晚了。

      那淬毒的短刃,带着一丝腥风,狠狠地刺入了景安的左肩胛下方!

      “噗——”

      利刃入肉的声音沉闷而清晰。

      景安身体剧震,脸上瞬间失去所有血色,他闷哼一声,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向后倒去,撞入许墨离瞬间僵硬的怀抱里。温热的鲜血,立刻从他背后汹涌而出,染红了他崭新的绯色锦袍,也染红了许墨离明黄色的龙袍。

      那刺客还想再补一刀,已被反应过来的侍卫一拥而上,乱刀砍死。

      整个大殿瞬间乱作一团,尖叫声、怒喝声、兵刃相交声响成一片。

      许墨离却什么都听不到了。他紧紧抱着怀里迅速软倒的身体,手臂因为过度用力而青筋暴起。他看着景安瞬间苍白如纸的脸,看着他因剧痛而蹙紧的眉头,看着他依旧清澈、却带着茫然和痛苦的眼睛,只觉得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慌和暴怒,如同火山喷发般席卷了他全身!

      “传太医!!!!”许墨离的声音嘶哑欲裂,带着滔天的杀意和惊惶,响彻整个大殿,“快传太医!!!”

      他一把将已经陷入半昏迷的景安打横抱起,甚至顾不上帝王的仪态,踉跄着就要往寝宫冲去。少年的身体在他怀中轻颤,鲜血不断从伤口涌出,顺着他的手臂流淌,那温热黏腻的触感,几乎要将他逼疯。

      “安儿……安儿!看着我!不许睡!”许墨离一边疾步如飞,一边低头,用从未有过的慌乱语气,在景安耳边命令着,声音却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景安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有些模糊,但他还是看清了许墨离那张写满惊怒和恐惧的脸。他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却因为牵动伤口而变成了一声细微的抽气。

      “墨离……别……别怕……”他气若游丝,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不疼……”

      说完这几个字,他头一歪,彻底晕了过去。

      “安儿!!!”

      许墨离的心,随着景安意识的消失,仿佛也跟着沉入了无底冰渊。

      太医院所有当值的太医都被火速召至帝王寝宫。整个皇宫戒严,气氛凝重得如同结了冰。

      许墨离将景安安放在龙床上,亲自守在一旁,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身上还穿着被鲜血染红的龙袍,却浑然不顾,目光死死地盯着太医们为景安检查伤口、清洗、上药、把脉。

      德明跪在一旁,吓得浑身发抖,涕泪横流。

      “如何?!”见太医们处理完毕,许墨离立刻上前一步,声音紧绷如弦。

      太医令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跪地回禀:“陛下,万幸……万幸这一刀偏离心脉要害些许,且景安少爷……体质强健,暂无性命之忧。只是……”他顿了顿,声音发颤,“只是那刀刃上淬了剧毒,毒性猛烈,虽已服下解毒丹,但能否完全清除,还需观察十二个时辰……而且,失血过多,伤势极重,今晚……今晚甚是关键……”

      许墨离听着“剧毒”、“甚是关键”这些字眼,每一个都像重锤砸在他的心上。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猩红的杀意。

      “救活他。”许墨离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之怒,“若是他有何不测,太医院,连同今日所有当值侍卫,全部陪葬!”

      太医们吓得匍匐在地,连称“臣等必竭尽全力”。

      许墨离不再理会他们,走到床边坐下,紧紧握住景安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少年的手冰凉,与他掌心因后怕而渗出的冷汗形成鲜明对比。

      他看着景安毫无生气的脸,看着他肩上缠绕的、仍在渗血的厚厚绷带,想起他挡在自己身前时那毫不犹豫的身影,想起他昏迷前还努力安慰自己的话语……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他从未如此刻般清晰地认识到,这个单纯懵懂的少年,不知从何时起,早已成为了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是他冰冷帝王生涯中唯一的光和暖。他无法想象,如果这缕光熄灭,他的世界将会是何等的黑暗与荒芜。

      “安儿……”许墨离低下头,将额头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无尽的悔恨与后怕,“朕不该……朕不该让你靠近……是朕的错……”

      他一遍遍地重复着,像是在忏悔,又像是在祈求。

      这一夜,帝王寝宫的灯火,彻夜未熄。许墨离衣不解带地守在床边,亲自为景安擦拭额头的虚汗,喂他喝下汤药,密切关注着他的每一次呼吸,每一个细微的动静。

      德明和宫人们跪在殿外,连大气都不敢喘。

      直到天光微亮,昏迷中的景安的高烧终于有了一丝退去的迹象,脉搏也稍稍平稳了一些,太医战战兢兢地回报“最危险的关头似乎已经度过”,许墨离紧绷了一夜的神经,才略微松弛了几分,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因为一夜未眠和极致的担忧,布满了血丝,更添了几分慑人的戾气。

      他轻轻抚过景安依旧苍白的脸颊,在心中立下誓言。

      伤他安儿者,无论是谁,无论背后有何阴谋,他必将揪出,诛其九族,挫骨扬灰!

      而这万里江山,只要有他在一日,便再无人能伤他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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