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镯

　　清晨的阳光并未带来往日的生机，反而像一把迟钝的刀子，剖开夜幕，也将林月如彻夜未眠的憔悴暴露无遗。镜子里的女人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眼神空洞，嘴唇缺乏血色。那个在画板前神采飞扬、眼神笃定的独立插画师，仿佛被昨夜那个清晰的梦境彻底击垮了。
　　她试图拿起画笔，但指尖颤抖，落在数位板上的线条歪歪扭扭，毫无灵气可言。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梦境里“周屿安”那痛苦的一瞥，以及“苏晴”带着怜悯的警惕。那种被隔绝在朱门之外的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次次漫过心防。腕间的银镯在晨光下显得格外沉黯，那枚青金石幽幽地反着光，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她徒劳的挣扎。
　　快到中午时，门铃响了。急促而熟悉的三短一长，是唐芯。
　　林月如拖着沉重的步伐去开门。门外的唐芯拎着两大袋新鲜食材和一杯还冒着热气的拿铁，看到她的一瞬间，脸上的笑容立刻被担忧取代。
　　“我的天！月如，你昨晚是做贼去了还是怎么的？脸色怎么这么差？”唐芯挤进门，把手里的东西往玄关柜子上一放，就捧住林月如的脸仔细端详，“比昨晚在居酒屋还要糟糕！”
　　林月如无力地扯了扯嘴角，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发不出声音。她只是侧身让唐芯进来，然后默默地关上门。
　　唐芯熟门熟路地换上拖鞋，一边往厨房走，一边絮叨着：“我就知道你自己肯定不行！给你带了点吃的，还有你最爱的拿铁，双份糖浆，赶紧喝了提提神。”她手脚利落地开始整理食材，准备做点简单的午餐。
　　林月如跟到厨房门口，靠在门框上，看着好友忙碌的背影，一股暖流混杂着巨大的委屈涌上心头，眼眶瞬间就红了。
　　“芯芯……”她声音沙哑地开口。
　　唐芯闻声回头，看到她泛红的眼圈和摇摇欲坠的神情，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来拉住她的手，触手一片冰凉。“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又因为周屿安？”
　　林月如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她拉着唐芯来到客厅沙发坐下，断断续续地，将昨晚那个清晰得可怕的梦境，以及自己关于“前世”的可怕猜测，连同这枚取不下来的、诡异手镯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她需要倾诉，需要有人告诉她，这一切都只是她的胡思乱想，她还没有疯。
　　唐芯听完，脸上的表情从担忧变成了震惊，再到一种难以置信的凝重。她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紧紧握着林月如冰凉的手，眉头紧锁。
　　“月如，”良久，唐芯才深吸一口气，语气异常严肃，“你听着。首先，我绝对相信你不是在编故事，你的状态很不好，这我看得出来。”
　　林月如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看着她。
　　“但是，”唐芯话锋一转，眼神锐利，“关于什么前世今生、宿命轮回这种东西，太虚无缥缈了！我们生活在二十一世纪，要讲科学，讲逻辑！”
　　她指着林月如腕间的镯子：“这玩意儿取不下来，可能是巧合，可能是你当时情绪激动肌肉紧张，或者它本身结构就有问题卡住了。我们找个工具，或者去金铺，肯定能弄下来！”
　　“至于那个梦……”唐芯顿了顿，组织着语言，“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句话是有道理的。你前几天刚受了那么大刺激，遇到他们夫妻俩，周屿安又是那副死样子，你潜意识里肯定在反复琢磨这件事。做梦梦到他们，甚至梦到类似的场景，一点都不奇怪！你的大脑只是在用另一种方式处理这些垃圾情绪而已。”
　　“可是……那个梦太真实了……”林月如喃喃道，梦境里心碎的痛感依旧清晰。
　　“梦有时候就是很真实！”唐芯打断她，语气坚决，“尤其是情绪代入感强的梦！但再真实也是梦！你不能被一个梦困住，更不能把它当成什么狗屁宿命的证据！”
　　她双手按住林月如的肩膀，迫使她看着自己的眼睛：“月如，你看着我。你是个独立、有才华、长得又漂亮的女人！你的世界不应该围着一段已经过去三年的感情打转，更不应该被一个莫名其妙的梦和一只破镯子搞得神魂颠倒！”
　　“周屿安他已经结婚了！不管他当初为什么放弃你，不管他现在是不是对你还有那么点未了的情绪，事实就是，他选择了苏晴，组建了家庭！你在这里为了一个梦痛苦不堪，为了他一次偶遇的失态心神不宁，值得吗？他周屿安配吗？”
　　唐芯的话语像重锤，一字一句敲打在林月如的心上。
　　“你现在要做的，不是沉溺在这些虚幻的、只会让你痛苦的东西里！你要做的是面对现实！现实就是，你和他早就结束了！彻底结束了！”唐芯的语气放缓了一些，带着心疼，“听我的，今天好好吃饭，好好休息。明天，我陪你去最好的金铺，把这劳什子镯子弄下来！然后，你把所有跟他有关的东西，该扔的扔，该删的删！彻底清理干净！”
　　“至于工作，”唐芯看了一眼角落里蒙尘的画板，“如果画不下去，就暂时放一放。我认识几个朋友在搞短途艺术旅行，去山里或者古镇写生，远离这个城市的是非，换换环境，换换心情。你去散散心，好不好？”
　　好友清晰而有力的规劝，像一阵强风，吹散了林月如脑海中一部分混乱的迷雾。是啊，芯芯说得对。前世今生太过荒诞，她怎么能被一个梦境困住？周屿安已经是过去式，她不能再因为他现在的任何举动而动摇。
　　她低头看着腕间的银镯，那幽蓝的青金石似乎也黯淡了几分。
　　或许，真的是她最近压力太大，产生了幻觉和执念？
　　“嗯。”林月如终于点了点头，声音虽然依旧微弱，却多了一丝坚定，“我听你的。先把这镯子弄下来再说。”
　　唐芯这才松了口气，脸上重新露出笑容：“这就对了！来，先喝咖啡，然后尝尝我做的意面！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吃饱了才有力气斩断烂桃花！”
　　看着好友充满活力的样子，林月如的心也仿佛注入了一丝暖意。或许，她真的需要一次彻底的割舍和逃离，才能从这无尽的漩涡中挣脱出来。
　　只是，在她心底最深处，那个梦境带来的冰冷触感，以及手镯贴合皮肤时那异样的熟悉，依旧像一根细微的刺，扎在那里，提醒着她，有些事情，或许并非“科学”二字所能轻易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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