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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情缚
太医苏晏的问题,单刀直入,带着医者的严谨与探究。
林小满心念电转,知道这是检验“相心术”能否与本土专业知识接轨的关键时刻,也是展现其价值超越“后宅八卦”的绝佳机会。
她并未立刻回答,而是先请苏晏坐下,奉上清茶,这才缓缓开口。
“苏太医请问‘郁结之症’,小女子不敢妄言医理。只是在家传学问中,认为人之身心,本为一体,犹如阴阳,互根互用。性情之偏,如同体内气血之盛衰,长期以往,自然会影响身心状态。”
她观察着苏晏的表情,见他并无反驳,而是若有所思,便继续道:
“譬如,有些人天性思虑过重,遇事常往坏处想,易生焦虑,此可谓‘离火过亢,灼伤肺金’(对应焦虑、呼吸系统问题);又有些人,性情隐忍,情绪不泄,所有压力郁结于心,久而便成‘肝木郁遏,克伐脾土’(对应抑郁、消化系统问题)。这‘郁结’,在小女子看来,既是情绪之结,亦是气血之结,根源往往在于其固有的‘性情’模式,遇事便习惯性地以某种方式应对,久之成疾。”
苏晏的眼睛微微亮了起来。
他行医多年,自然见过太多因情志致病的案例,林小满这番将“性情”与脏腑阴阳、情志疾病联系起来的说法,虽然角度新颖,却与中医“形神一体”、“七情内伤”的理论隐隐契合,甚至提供了一种更具体的“病因性格学”解释。
“林娘子此言,颇合医理。”
苏晏颔首,“《内经》有云,‘怒伤肝’、‘喜伤心’、‘思伤脾’、‘忧伤肺’、‘恐伤肾’。情志过极,确为致病之源。只是,如何由‘性情’预知其易感何疾,又如何化解这‘性情’所致之‘结’,还望娘子详解。”
这就是问到核心了。林小满精神一振,知道机会来了。
“这便是‘相心术’试图解答的问题之一。”
她拿出“相心十六格”图,这次着重讲解了其中几种与情绪问题关联较大的类型,“比如,‘坤辅’之人(ISFJ),重责任,易自责,遇事常默默承受,情绪内敛,长此以往,易致脾胃失调、气血亏虚。而‘离明’之人(ENFP),心思活络,追求新鲜,但若外界束缚过紧或目标屡屡受挫,则易感烦躁焦虑,心火亢盛。”
她结合具体案例(当然是隐去真实身份的)解释道:“对于前者,‘心药’或许在于引导其学会倾诉,减轻不必要的自我苛责,适当关注自身需求。而对于后者,则需助其找到能发挥创造力的稳定途径,或理解现实规则,在理想与现实间找到平衡。”
苏晏听得极为专注,不时提出疑问,林小满则尽量用他能理解的比喻和中医术语进行解释。
两人一番交谈,竟颇有几分学术探讨的意味。阿尔丹在一旁完全插不上话,但看苏太医频频点头的样子,就知道林小满又搞定了!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苏晏最终长身一揖,态度比来时更加敬重,“林娘子之学,别开生面,为这‘情志疾病’的诊治,提供了新的思路。这‘身心一元’、‘性情致病’之说,与医理相通,而这‘相心’以识根源,‘心药’以解其结之法,更是精妙。日后若有机会,还望能与林娘子多多请教。”
“苏太医过誉了,小女子愧不敢当。能与太医切磋,是小女子的荣幸。”林小满连忙还礼,心中暗喜。
本来还心有不安,觉得自己这三脚猫的功夫到底是否可行,现在得到太医署专业人士的认可,说明自己还是有两把刷子的,这无疑为风月鉴镀上了一层金边,也为她将来可能拓展的“身心健康”咨询领域增加了信心。
送走心满意足的苏太医,林小满和阿尔丹都兴奋不已。
然而,还没等他们高兴多久,一个新的、更为棘手的案例就找上门了。
来人是两个戴着帷帽的少女,衣着看似朴素,料子却极好,身边跟着的仆妇也气度不凡。为首的少女声音带着哭腔,一进咨询室,摘下帷帽,便露出了一张苍白憔悴却依然能看出姣好容貌的脸。
“林大家,救救我……”她未语泪先流,“我……我怕是中了邪,或是被人下了蛊!”
在她断断续续、夹杂着大量情绪化描述的叙述中,林小满渐渐理清了头绪。
这位姓郑的小娘子,出身清贵官宦之家,在一次踏青中,结识了一位姓崔的落魄士子。
那崔生才华横溢,言辞风趣,却又带着几分怀才不遇的忧郁,轻易便攫取了郑小娘子的芳心。
两人私下往来数次,诗词唱和,互诉衷肠。
然而,那崔生性情极为反复,时而热情似火,山盟海誓;时而冷漠如冰,若即若离,甚至时常出言贬低、打击郑小娘子,说她天真幼稚,不解风情,若非看在她真心可贵的份上,绝不会与她交往。
郑小娘子为此痛苦不堪,自觉一无是处,却又如同着了魔一般,无法割舍这段关系,越是痛苦,越是觉得离不开对方,甚至认为这才是“刻骨铭心”的真爱。
“他昨日还说……若我再与别家郎君说话,他便再也不理我了……林大家,我该怎么办?没有他,我活不下去的……”郑小娘子哭得梨花带雨。
旁边的侍女和仆妇也是满脸忧色,显然劝解无效,才病急乱投医找到了这里。
阿尔丹在一旁听得直皱眉头,小声嘀咕:“这郎君听着就不是个好东西!”
林小满的脸色却凝重起来。这症状……太典型了!这不就是雏形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混合了情感操控(PUA)和依赖型人格倾向吗?在这个时代,自然没有这些概念,会被归结为“中邪”或“情痴”。
她没有立刻评价那崔生,而是先温和地安抚郑小娘子的情绪,然后通过细致的提问,了解了她的成长环境:被父母过度保护,缺乏自我价值认同;与崔生交往的具体细节:精神打压、间歇性强化、孤立倾向。
心中已然明了,这是一例典型的“情缚之症”。
“郑小娘子,你并非中邪,也非中蛊。”林小满的声音平静而有力,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镇定,“你所中的,是一种‘情缚’。”
“情缚?”郑小娘子抬起泪眼,茫然不解。
“不错。”林小满斟酌着用词,开始运用“认知剥离”的技巧,“这‘情缚’如同一种迷障,让你看不清真相。你以为的痛苦和离不开,并非源于爱之深切,而是源于一种……被精心诱导的‘错觉’。”
她开始一步步引导郑小娘子跳出情绪漩涡,用理性审视这段关系:
“其一,他是否常让你觉得,你所有的痛苦,都是因为你不够好,无法满足他的要求?”
郑小娘子迟疑地点点头。
“其二,他是否在你感到绝望想要离开时,又突然对你示好,让你重燃希望,觉得他其实是在乎你的?”
郑小娘子哭声稍歇,陷入回忆。
“其三,他是否试图让你疏远家人朋友,觉得只有他最懂你,他人皆不可信?”
旁边的仆妇忍不住插嘴:“正是如此!小娘子近来连夫人的话都听不进去了!”
林小满点点头:“这便是了。真正的爱,是让人感到温暖、安心和充满力量的,而非无尽的自我怀疑、痛苦与孤立。他将你的真心视为可以随意拿捏的玩物,用反复无常的热烈与冰冷,让你情绪失控,如同上了瘾般无法自拔。这并非爱,而是一种……操控。你所以为的‘刻骨铭心’,不过是这‘情缚’制造的幻象。”
她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一层层剥开了那包裹在痛苦外面的、名为“爱情”的糖衣,露出了里面冰冷残酷的控制内核。
郑小娘子听得脸色煞白,浑身颤抖,但眼中那疯狂而迷茫的神色,却渐渐开始松动。
“可是……可是我……”
“没有可是。”林小满语气坚定,“解开‘情缚’,需要莫大的勇气。
第一步,便是‘认知剥离’——认清这不是爱,是病态的关系。
第二步,是‘行为戒断’——不再回应他的任何消息,不再见面,哪怕再痛苦。
第三步,是‘重建自我’——找回你原本的兴趣,多与真心关爱你的家人朋友相处,重新发现你自己的价值,你很好,值得被温柔以待。”
她给了郑小娘子一些具体的行动建议,如果崔生再次联系时,不要按捺不住立马去回应,而是学会冷处理,不在意,不解释,不回应,实在难受的时候,可以通过记录每日小事、重拾女红或读书来转移注意力,重建生活秩序。
林小满想起大学宿舍下铺的舍友,就是遇到段位如此的渣男,本来挺天真可爱一姑娘,到最后整个人又焦虑又颓丧,干什么事都静不下心,宿舍的枕头都哭湿了。
想到这,她忍不住站起来,走过去给了郑小娘一个轻而柔的拥抱。
郑小娘子离开时,依旧脚步虚浮,这个过程注定是反复而痛苦的。
送走她们,阿尔丹长舒一口气,对林小满竖起了大拇指:“高!林娘子,实在是高!这种糊涂官司最难掰扯,你几句话,竟像是把她从迷魂汤里捞出来似的!”
林小满却叹了口气:“只是开始而已。‘情缚’易结难解,后面还需要她自己努力,以及家人的支持。不过……”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光,“能处理这种复杂案例,‘风月鉴’的名声,应该能再上一个台阶了。”
她隐约感觉到,随着“风月鉴”名气的提升,接触到的案例越来越复杂,接触到的客户层级,似乎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一股更强的风,或许就要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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