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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老家吧
一、名单上的名字
恒祥的效率运营部位于大厦二十三层,一整面的落地窗外是南京CBD永不疲倦的天际线。林薇的工位被安排在靠近走廊的位置,旁边就是人力资源部开放的接待区域。这个安排起初让她有些不解——作为王总的助理兼运营专员,按理说应该离王总办公室更近些。但她很快明白了其中的微妙:这个位置既方便王总随时传唤,又不会让她过于深入地介入运营团队的核心圈,同时,紧邻HR也便于……观察与管理。
她像一个被精心放置的棋子,在一个既显露又边缘的位置上。
工位很新,配备着恒祥标准的双显示屏、人体工学椅和静音键盘。桌面上除了公司统一发放的绿植,空空如也。林薇把从天晴带来的那支黑色水笔放进笔筒——这是唯一一件从过去带来的物品,像一个小小的护身符,又像一个沉默的提醒。
最初的一周,她几乎把所有时间都投入到了王总布置的那份数据报告里。白天,她埋头在浩如烟海的数据表格中,学习恒祥庞杂的产品线编码和区域划分规则;晚上,她抱着《用图表说话》和《数据分析实战》啃到深夜,试图让自己那点基于天晴经验的Excel技能,能勉强支撑起恒祥级别的分析要求。
她不敢多说话,不敢主动和同事攀谈,甚至连去茶水间接水都尽量选择人少的时候。王蕾那句“长得像明星”的恭维,像一层薄薄的糖衣,包裹着某种她尚未完全理解但本能警惕的东西。运营部的同事大多沉默寡言,对着屏幕一坐就是半天,彼此交流仅限于必要的工作对接,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高效而疏离的气息。
只有隔壁HR区域,时常有些不一样的动静。面试者进出的脚步声,HR们压低声音讨论薪资福利的交谈,偶尔传来的打印机持续工作的嗡鸣。这些声音成了林薇工作背景音的一部分。
周三下午,林薇去茶水间冲第三杯黑咖啡。连日的熬夜和高度紧张,让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只有咖啡因能暂时驱散那种大脑即将停转的昏沉感。回到工位时,她瞥见隔壁HR区域,负责员工关系的专员李姐正抱着一摞刚打印出来的文件,匆匆走向靠里的会议室。一张纸从文件堆最上面滑落,轻飘飘地掉在HR公共区域的打印机旁。
李姐似乎没察觉,径直进了会议室关上了门。
茶水间到林薇的工位,必然经过那张纸掉落的地方。她走过去,下意识地弯腰想捡起来,指尖触到纸张的瞬间,目光扫过了上面的内容。
那是一份表格。
标题是加粗的宋体字:《华东区Q1绩效评估与人员优化初步名单(保密)》。
她的手指僵住了。
表格并不长,大概只有十几行。每一行是一个人的信息:工号、姓名、部门、岗位、入职时间、最近两次绩效评级……以及最后一栏,用红色字体标注的初步评估结果。
林薇的视线像被磁石吸住,无法移开。她看到了几个熟悉的部门名称:销售一部、市场部、供应链管理部……甚至,在靠近表格末尾的地方,她看到了“效率运营部”。
那里有一个名字。不是她。是一个比她早来一年多的男同事,坐在办公室另一头,她曾见过他中午独自在工位吃盒饭。
那个名字对应的“初步评估结果”一栏,赫然写着:“建议优化(PIP未通过)”。
PIP,绩效改进计划。林薇知道这个词,在职场文章里看到过。它往往是员工离开的前奏。
表格最下方有几句备注:
注:本名单基于Q1绩效数据及部门负责人反馈初步拟定,最终优化方案及补偿事宜待上会审批后执行。
优化比例需控制在整体编制的5%以内,优先考虑:1)长期绩效垫底;2)岗位冗余或技能与业务发展不匹配;3)成本优化考量。
5%。冰冷的数字。
林薇蹲在那里,手指捏着那张纸,指节发白。茶水间咖啡机的蒸汽声,远处电话的铃声,键盘的敲击声……所有的声音都在瞬间退去,只剩她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以及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
优化。
一个听起来多么温和、多么专业的词汇。但它背后是什么?是那个男同事可能要开始投简历、焦虑地等待面试、向家人解释、计算存款能支撑多久的仓皇?是像她当初一样,抱着一个纸箱,在众人或同情或漠然的目光中离开?
她猛地松开手,仿佛那张纸烫手。纸张落回地面。她迅速站起身,左右看了一眼。没人注意到这个小插曲。她快步走回自己的工位,坐下,双手放在键盘上,眼睛盯着屏幕上未完成的图表,但什么也看不进去。
那个红色的“建议优化”像烙铁一样烫在她的视网膜上。
她突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坐在这里,坐在恒祥这间光鲜亮丽的办公室里,并不意味着安全。她只是暂时没有被列入那张名单。一年后呢?两年后呢?如果她的数据分析不够深入,如果她的PPT不能让王总满意,如果她像在天晴一样“不懂事”……那个刺眼的红色标签,会不会某一天就贴在她的名字后面?
巨大的不安全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之前被天晴辞退的噩梦还未走远,新的恐惧已经如影随形。她一直以为,进入恒祥这样的TOP1公司,就像登上了一艘巨轮,总能获得庇护。但现在她发现,巨轮本身就有定期清理甲板的规则。而她,可能随时会成为被清理掉的那个“不匹配”或“成本考量”。
她感到一阵窒息。
二、大脑中的数据沼泽
从那天起,林薇的状态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滑落。
那张优化名单像一根刺,扎进了她原本就紧绷的神经里。她对工作的态度发生了微妙而致命的变化——不再是“努力做好”,而是“绝不能出错被淘汰”。每一个数据她都要反复核对五遍以上,每一个图表配色都要纠结半天,PPT里的每一句话都要字斟句酌,生怕有任何一点瑕疵会成为未来的“罪证”。
王总给的一周期限转眼就到。周四晚上,她熬到凌晨三点,终于把那份十页的PPT和分析提纲发到了王总邮箱。按下发送键时,她没有丝毫轻松,只有更深的焦虑:王总会满意吗?会不会觉得太肤浅?有没有致命的逻辑漏洞?
周五上午,王总没有就报告找她。一整天都没有。这种沉默比直接的批评更让她煎熬。她坐立不安,无数次点开邮箱查看,又无数次看向王总紧闭的办公室门。
周末两天,她几乎没怎么合眼。一闭上眼睛,就是满屏飞舞的数据、跳动的图表、还有那份名单上刺眼的红色字体。周日下午,王总的邮件终于来了,很简短:
“林薇:报告已阅。分析框架尚可,数据拆解思路清晰,但洞察深度有待加强,部分归因推测流于表面。PPT可视化可读性不错。下周开始,跟进华北区三月份各办事处的费用报销流程效率分析,重点识别异常与堵点,同样一周时间。具体数据找刘经理要。”
没有表扬,也没有严厉批评。客观、冷静、直接布置下一个任务。
林薇盯着这封邮件,看了足足十分钟。她试图从这寥寥数语中解读出王总的真实评价和态度。“尚可”“清晰”“不错”……这些中性偏肯定的词,在她充满焦虑的解读滤镜下,统统变成了“一般”“勉强及格”“没什么亮点”。“有待加强”“流于表面”则被放大成“能力不足”“缺乏价值”。
她感到一阵无力。自己拼尽全力熬了无数夜,得到的只是一个“尚可”。而下一个任务已经压了下来,同样艰巨,同样只有一周时间。
新的循环开始了。而且,这一次的任务涉及“费用报销”,意味着要核对大量枯燥的票据和流程节点,要和财务部门、各个办事处频繁沟通确认。她仿佛看到更多琐碎、易错、容易得罪人的工作正在前方堆积。
周一早上,她顶着更重的黑眼圈来到公司。刚在工位坐下,刘经理就发来了一个庞大的压缩文件包和几句简单的说明。打开一看,里面是密密麻麻的Excel表格,记录着成千上万条报销申请,字段繁杂,格式还不完全统一。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工作。但注意力再也无法像第一周那样集中。隔壁HR区域任何一点风吹草动——有人低声谈论“离职”“赔偿”,打印机又开始工作——都会让她心惊肉跳,下意识地联想到那份名单。办公室里有同事被叫去谈话,关上门,过一段时间才出来,脸色或平静或凝重,她都会不由自主地猜测:是不是和优化有关?
她开始频繁地走神,盯着屏幕上的数字,却半天理解不了其中的关系。简单的公式会输错,该保存的文件忘了保存。中午去吃饭,食不知味,机械地吞咽,只是为了维持体力。下午,头痛开始发作,像有根锥子在太阳穴里钻。
更糟糕的是,从天晴离职后一直隐隐存在的那种低落、无价值感、对未来的恐惧,像找到了肥沃的土壤,开始疯狂滋长。她开始怀疑一切:自己选择留在医药行业是不是错的?自己真的有能力在恒祥生存下去吗?就算勉强撑过一年两年,最终会不会还是逃不掉被“优化”的命运?那时年纪更大了,简历更花了,还能找到工作吗?
这些问题像鬼魅一样,在她稍有闲暇的瞬间就缠绕上来,啃噬着她所剩无几的精力和信心。她开始害怕下班,因为下班后是无尽的孤独和自我拷问;她也害怕上班,因为上班意味着面对无穷无尽的数据、王总沉默的压力、以及无处不在的淘汰阴影。
抑郁和焦虑,这两种情绪像两只看不见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咙。
三、崩溃与“解脱”
周三晚上,林薇又一次加班到十一点。办公室只剩下她一个人。惨白的灯光照在空荡荡的工位上,巨大的寂静压迫着耳膜。她终于处理完了最后一组异常数据,做完了一个分析图表。
保存,关掉软件。
她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璀璨却冰冷的城市灯火,感觉自己的大脑像被抽空的硬盘,一片空白,只剩下嗡嗡的余响。没有完成任务后的如释重负,只有更深的疲惫和虚无。
她尝试思考明天要做什么,但思绪像断线的风筝,飘忽不定,无法聚焦。脑海里闪过的全是碎片:没做完的表格、王总可能不满的表情、HR那张名单、天晴酒桌上的笑声、父母关切又期待的电话……
一股巨大的、无法抵御的倦怠感,从骨髓深处涌出,瞬间席卷了全身。她连抬手关电脑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知坐了多久,她终于机械地收拾东西,下楼,走进寒冷的夜风里。打车回到出租屋,连洗漱的力气都没有,直接和衣瘫倒在床上。
身体陷入柔软的床垫,但大脑却无法停止。数据、表格、图表、红色字体、王总的声音、同事的面孔……无数碎片化的信息在脑海里疯狂旋转、冲撞,像一场永不停歇的、无声的沙尘暴。她感觉自己被这些碎片淹没了,窒息了。她试图想点别的,想点轻松的,比如老家门前那棵柿子树,但那些美好的画面刚一浮现,就被冰冷的数字和焦虑的思绪粗暴地撕碎、覆盖。
“我不行了。”一个清晰的声音从心底冒出。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像决堤的洪水,冲垮了所有勉力维持的堤坝。是啊,不行了。太累了。撑不住了。不想再面对那些永远处理不完的数据,不想再揣测王总每一个眼神的含义,不想再活在随时可能被淘汰的恐惧里。
她想逃。立刻,马上。
这个念头带来了奇异的、短暂的自由感。仿佛只要承认自己不行了,选择放弃,所有的压力就会瞬间消失。
黑暗中,她摸到手机,屏幕的光刺得她眼睛生疼。她打开邮箱,新建了一封邮件。
收件人:王总。
主题:辞职申请。
她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停顿了很久。然后,像被某种本能驱使,她开始打字,速度很慢,但异常坚定:
“王总:
您好。
经过慎重考虑,我因个人原因,深感目前工作压力过大,身心状态难以适应岗位要求,恐无法胜任后续工作,为避免给部门和公司带来不便,现正式向您提出辞职申请,恳请批准。
感谢您这段时间的指导和给予的机会。
此致
敬礼!
林薇”
没有过多的解释,也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最核心的诉求:离开。
写完,她又默读了一遍。然后,几乎没有再犹豫,点击了“发送”。
“嗖”的一声轻响,邮件送出了。
就在那一瞬间,她感到一种虚脱般的“解脱”。压在心口的那块巨石,似乎松动了一些。她放下手机,重新瘫回床上,闭上眼睛。这一次,脑海里那些纷乱的碎片似乎暂时退潮了,只剩下无边的、沉重的疲惫。她终于,可以不用思考明天了。
四、电话与喘息
第二天是周四。林薇醒来时,天已大亮。她第一次没有设闹钟,也没有在七点准时惊醒。看着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天光,她有些恍惚。
昨晚发送辞职邮件的事,清晰地回到了脑海。没有后悔,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她慢吞吞地起床,洗漱,看着镜中憔悴不堪的自己,甚至懒得再用遮瑕膏。
手机很安静。没有王总的回复邮件。
她煮了粥,慢慢地吃。时间一点点流逝,上午九点,十点……往常这个时间,她应该已经在公司,对着电脑开始一天的工作。但现在,她只是坐在窗边的小凳子上,看着楼下街道上如同工蚁般匆忙来往的行人和车辆。
一种奇异的、不真实的感觉包裹着她。她不再是那个洪流中的一部分了。她跳出来了。
上午十一点左右,手机突然响了。不是邮件提示音,是来电铃声。
屏幕上跳跃的名字,让林薇的心猛地一缩:王总。
她盯着那个名字,呼吸变得急促。铃声固执地响着,仿佛她不接就不会停止。响了七八声,她终于按下接听键,把手机放到耳边。
“喂,王总。”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电话那头传来王总熟悉的声音,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在外面:“林薇?”他的语气听起来和平时一样平稳,但语速略快,“我刚开完会看到邮件。怎么回事?怎么干了几天就要辞职?”
直接,没有任何铺垫。
林薇的鼻子一酸,准备好的说辞在嘴边打了个转,最后只化作带着哽咽的一句:“我……我觉得工作压力太大了。” 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她用手背捂住嘴,不想让对方听到哭声,但轻微的抽泣声还是漏了出去。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背景的嘈杂声小了一些,可能是王总走到了相对安静的地方。
“别哭啊。”王总的声音传来,依然平稳,但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是无奈吗?“林薇,工作有压力很正常。哪里都是一样的。”
这话像一盆温水,没有冰冷地指责她的脆弱,也没有热情地鼓励她坚持,只是陈述了一个他认为的事实。但这并没有安慰到林薇,反而让她觉得更加无助——如果哪里都一样,那她还能逃到哪里去?
“我……”她想说点什么,但喉咙被哽咽堵住。
“我现在在外面见一个重要客户。”王总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尝试,语气恢复了那种高效的节奏,“这样,你今天先别想工作的事了,休息一天,调整一下状态。辞职的事,等明天冷静下来再说。好吗?”
他没有追问具体压力是什么,没有试图说服她留下,也没有同意她的辞职。他只是给了她一个“休息一天”的指令,然后把问题暂时搁置。
“好……好的,王总。”林薇低声应道。
“嗯,先这样。”王总说完,便挂断了电话。通话时长:一分零七秒。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林薇慢慢放下手臂。脸上的泪痕还没干。王总的反应,和她预想的任何一种都不太一样。没有雷霆震怒,没有温言挽留,甚至没有多少情绪波动。就像处理一个临时的、不太重要的工作插曲。
但这种处理方式,却意外地让她真的感到了一丝喘息的空间。“休息一天”,这个简单的许可,像是一道赦令。今天,她真的可以不用面对那些数据,不用面对公司里的一切。
她走到床边,重新躺下,用被子蒙住头。黑暗中,紧绷了许久的神经,一点点、艰难地松弛下来。疲惫如同潮水,终于将她彻底淹没。这一次,她没有再挣扎,任由自己沉入无梦的昏睡。
五、选择与“软弱”
周五,林薇准时出现在了公司。
经过一整天几乎不间断的睡眠,她眼睛的浮肿消了一些,但精神上的疲惫感并未减轻,只是从尖锐的刺痛变成了沉闷的钝痛。走进办公室时,她感到许多道目光落在身上,比第一天入职时更加复杂。显然,她昨天没来,以及可能流传开的辞职风声,已经引起了注意。
她低着头,快步走向自己的工位。
刚坐下没多久,HR那边的陈小姐——就是入职时带她的那位HR,端着一杯水,状似随意地走了过来,倚在她旁边的隔断上。
“林薇,来啦?”陈小姐声音温和,带着关心,“昨天没见你,听王总说你身体不太舒服?好点了吗?”
林薇抬起头,勉强笑了笑:“嗯,好点了,谢谢陈姐。”
陈姐点点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压低了些声音:“王总昨天跟我简单提了一句,说你想辞职?”她微微蹙眉,语气里带着真诚的不解和惋惜,“林薇,你可要想清楚啊。这是恒祥,多少人挤破头想进来。你这才刚开始,遇到点压力很正常。难道离开这里,去那些小公司?那里的压力可能更不规范,更没有保障。”
林薇听着这些话,心里一片茫然。恒祥的光环,她当然知道。可是,光环之下,那份具体的、日复一日吞噬她的压力,别人无法体会。
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面的边缘,声音很轻,带着连自己都惊讶的茫然:“陈姐,我不是怕辛苦……我就是觉得,我的脑子好像不会思考了。看到数据就发懵,听到电话响就心慌。我是不是……病了?”
她说出了连自己都不太敢细想的恐惧。那种大脑空白、无法聚焦、被焦虑淹没的感觉,真的正常吗?
陈姐闻言,仔细地观察了她一会儿,然后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变得更加推心置腹:“林薇,你别瞎想。我看你啊,就是太紧张了,弦绷得太紧了。其实工作嘛,哪有做得完的?王总让你一周完成,你何必逼自己三天就做到完美?有时候,优先级比完成度更重要。”
她凑近了一点,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传授“过来人经验”的意味:“尤其是在咱们这样的地方,跟对人、维护好关系,有时候比埋头苦干更重要。你觉得工作多得喘不过气,可以适当放一放,或者做得‘聪明’点。但王总那边,你得让他觉得你可靠、顺手。明白吗?”
维护好王总?林薇更茫然了。怎么维护?像王蕾那样八面玲珑?还是像其他助理那样事无巨细、揣摩上意?这和她理解的“把工作做好”,似乎不是一回事。她突然觉得,职场的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她不仅不懂业务,好像连最基本的“生存法则”都摸不着门道。
陈姐看她依旧懵懂的样子,微微摇了摇头,语气变得严肃了些:“林薇,我说句实在话。你这样突然提辞职,是很冲动、很不专业的做法。王总会怎么想?他会觉得你抗压能力差,情绪不稳定,遇到困难就想跑。以后,他还敢把重要一点、核心一点的工作交给你吗?”
这话像针一样刺中了林薇。她想起王总邮件里“洞察深度有待加强”的评价,想起他布置新任务时公事公办的语气。或许,在王总眼里,她从一开始就不是能担当核心工作的料?她的辞职,只是印证了他的判断?
“王总的意思是,”陈姐看着她变幻的脸色,给出了最终的通牒,“他愿意再给你一次机会。看你自己怎么选。是留下,调整心态,好好干;还是坚持辞职,走人。选择权在你。”
留下?继续面对那些让她窒息的数据、无处不在的优化阴影、以及需要她去“维护”的复杂关系?
离开?就像陈姐说的,放弃恒祥的光环,回到求职市场,面对未知的、可能更糟糕的小公司?
林薇感到一阵尖锐的头痛袭来。两个选择,都像是通往更深的痛苦。她才二十出头,刚刚踏入社会不久,却觉得心力交瘁,仿佛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勇气和能量。
就在这时,一个无比清晰、无比强烈的念头,像黑暗中亮起的灯塔,猛然照进了她混乱的脑海:
回老家。考公务员。
这个念头如此具体,如此诱人。老家,熟悉的街道,父母关切的脸,慢节奏的生活。公务员,稳定,铁饭碗,没有末位淘汰,没有优化名单,可以一眼望到退休,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不用在数据和人际的漩涡里挣扎。
那是一种彻底的、安全的撤退。虽然可能平淡,可能琐碎,但至少,心不会这么累。
这个念头带来的虚幻的安宁感,瞬间压倒了对恒祥光环的不舍,也掩盖了对未知未来的恐惧。
她抬起头,看向陈姐,眼神里有了决定后的空洞平静。
“陈姐,”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说,平静得不像她自己,“谢谢你和王总的好意。我想了想,可能这份工作,还有这个环境,真的不太适合我。我……我还是决定辞职。”
陈姐脸上的表情从期待转为错愕,随即化作深深的无奈。她盯着林薇看了好几秒钟,最后,轻轻地、几乎是叹息般地摇了摇头:
“林薇,你啊……性格太弱了。”
这句话很轻,却像一把重锤,敲在了林薇心上。不是批评,不是指责,更像是一种结论性的判断。
林薇没有反驳。她甚至觉得,陈姐说得对。她就是弱。扛不住压力,受不了挫折,看不懂规则,一遇到困难就想逃回安全的壳里。
她默默地开始收拾自己工位上那寥寥无几的私人物品。那支从天晴带来的黑色水笔,那个用了没多久的恒祥logo水杯,几本工作笔记。
陈姐看着她收拾,最后说了一句:“离职手续,我会帮你办。工资和补偿,会按法律规定结算清楚。” 然后,转身离开了。
林薇抱着那个小小的纸箱——和从天晴离开时几乎一模一样——再次走过恒祥敞亮的办公区。这一次,没有人围过来,没有人说“长得像明星”。大多数人甚至没有抬头,依然专注于自己的屏幕。她的离开,就像一滴水蒸发,无声无息。
走出恒祥气派的大楼,冬日的阳光依旧冰冷。她站在台阶上,最后一次回望。
TOP1的恒祥,她曾以为的救赎之地,奋斗的起点,原来也只是另一个让她仓皇逃离的战场。短短一个多月,她再次以失败者的身份离开。
但这一次,她心里没有太多屈辱,只有深深的、劫后余生般的疲惫,以及一个清晰的、指向故乡的方向。
回老家吧。考公务员吧。那里,或许才有她想要的,安稳的、不用再害怕“优化”的人生。
她抱紧纸箱,汇入街道的人流。背影单薄,脚步却走向了一个截然不同的、看似平静的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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