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铃铛

　　肉串烤得滋滋冒油，凌子谦坐在对面，只是无动于衷地看着。
　　女孩的背影渐行渐远，已经看不见了，他却还是能想起她刚才坐在溪边哭泣的模样。
　　以及她轻声说的那一句“妈妈，我想你”。

　　听得他心里也跟着堵了一块，很不是滋味。

　　秦简走过来坐在他旁边，见他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提醒道：“喂，鸡翅膀要糊了。”
　　听言，凌子谦心不在焉地给鸡翅翻了个面。

　　秦简用小木棍扒拉了一下烤炉里的木炭，又问他：“艺术家，墙绘还搞不搞了？明天就开业了，别天天想一出是一出的。”

　　“我知道。”凌子谦皱着眉，终于心事重重地开了口。
　　“其实也不是非得弄。”秦简想了想，又说。
　　“我也知道。”

　　“有些事情不是非要干的，别给自己揽麻烦。”秦简又说。
　　凌子谦瞟了他一眼，忽的笑了：“诶～这你就错了。”
　　“我还就喜欢给自己找点麻烦。要不然……”

　　秦简：“要不然什么？”
　　“要不然，”凌子谦仰头看了看天。天空又高又远的，是个壮阔无澜的景象。他轻呼出一口气，意意思思的，才呢喃出下半句，“活着得多没劲啊。”
　　“神经。”秦简头也不抬地骂他。

　　二人旁边坐着个少年，从头到尾一句话不说，只顾埋头吃的满嘴流油。嘴里的肉还没完全咽下，又抓起两根烤好的鸡翅要往嘴里塞。
　　“猪吗你？吃这么多。”凌子谦瞥了他一眼，一把将他手里的烤鸡翅没收，起身给那渔夫帽男人送了过去。

　　*

　　大约过了四十分钟，隋铃回到了住处。
　　院子里的两只小羊安静地待在羊圈里，听到动静，齐刷刷抬头看她，样子又搞笑又可爱。玩心起，她高举手臂朝它们高声喊：“同志们好！”

　　两只小羊默默低下头，一只唏哩呼噜地喝水，一只嘎吱嘎吱地嚼草，都没搭理她。
　　隋铃也不在乎，自顾自打完招呼，溜进了厨房。她饿了。

　　厨房里的食材挺齐全，隋铃给自己煮了碗挂面，加青菜和鸡蛋，还往里头放了几颗之前吃火锅剩的丸子。
　　煮面的空当她回到卧室，将上午画的速写扫描成图，上传到了小红薯。

　　这是一个月以来她第一次更新。没过两分钟就有了评论。
　　易拉罐：【好看哭了！（爱心）（爱心）请保持这个更新频率，看不够，根本看不够！（爱心）（爱心）（爱心）】
　　是李乐易。

　　“你啊。”望着李乐易的评论，隋铃有些无奈。
　　她拿起手机盯着自己刚发布的笔记左看看，右看看，觉得画得没那么好，而且上传得有些仓促。犹犹豫豫地，她直接了删除笔记。

　　这时候面也煮好了。
　　隋铃搬了张小凳子，端着碗直接坐在厨房吃起来。还没动筷子，手机铃声响起。

　　“为什么把笔记删了？”李乐易在电话里头吼，声音极具穿透力。
　　“画得不好。”从碗里挑了根青菜，隋铃一边嚼，漫不经心地回答她。

　　“你糊涂啊！”李乐易痛心疾首地叹了口气，接下来对着电话一通夸她的画技。各种形容词感叹词排比句轮着来，她敢夸，隋铃也不好意思听。
　　“打住打住，你这叫捧杀。”

　　“我不管！”李乐易态度坚决，“我就是觉得你画的很好！你算算你都多久没更新了？你的事业心呢？昂？快，给朕重新上传！”
　　不愧是从小玩到大的好友，情绪价值给得足足的。
　　握着电话，隋铃开心地笑起来，却也没答应她。

　　李乐易知道她是有心结，轻易解不开，故而点到为止，换了个轻松些的话题：“那边好玩吗？”

　　“嗯，风景特别美，海水也蓝蓝的，很清澈。有时间来玩啊，”隋铃说，“带上你家属。”
　　李乐易笑：“好啊好啊。”
　　“对了。”话音一转，她又说道，“有个事情你得注意。”
　　隋铃：“什么事啊？”

　　“不要乱吃东西，也不要随便喝山里的水。”李乐易说，“虽然看着很清澈，但都是生水，很脏的。”
　　“有那么严重吗？”隋铃将信将疑地，“只喝一口的话应该没事吧？”

　　“有！”李乐易大叫，“你没看新闻吗？很多都是喝生水喝出寄生虫的，天，你想想，一米多长的虫子在你体内爬行……”
　　她的语气越发激动，嗓音直接拔高了一度：“你该不会是喝了吧？你忘记你有胃病了？啊？你这孩子，真让人不省心！”

　　隋铃被她吵得脑仁疼，把手机拿远了些，撒谎说：“我没有。”
　　“哦，”李乐易恢复了正常语调，“反正你注意点就是了。”啰啰嗦嗦地又嘱咐了几句，才挂了电话。

　　电话挂断后，隋铃沉默了两秒。
　　她埋头盯着碗，用筷子抄起一根细细长长的面条，想象这是一条白花花的大长虫。虫子蛄蛹着从她眼睛、鼻孔、嘴巴里面爬出来……
　　她狠狠打了个冷颤，碗里的面条瞬间不香了。

　　都怪李乐易。

　　没滋没味地吃完饭，刷着碗，她脑子里还在一遍遍地回放那个画面。
　　越想越后怕！
　　关上水龙头，保险起见，她决定去医院做个检查。

　　洗好的碗晾在台面上，隋铃搬着小板凳走出厨房，坐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下，点开了手机里的微信。

　　去医院做检查要钱，去掉上午坐公交车的两块钱，她现在还有三块，挂号费都不够。
　　思及此，她准备寻求支援。

　　最佳支援无疑是她亲爸唐渭儒。
　　其实早在昨晚，唐渭儒就给了她一笔金额五千的转账，只是那会她还硬气着，没收。
　　而今为了保住小命向亲爹低头，她倒也没觉得那么抹不开面儿，很干脆利落地接收了转账。

　　唐渭儒像是守在微信里专门等着逮她似的，立马发来消息：咦？不是不要嘛～
　　阴阳怪气的。

　　隋铃不接他话茬，只是凭以往的经验使出了必杀技——撒娇：最爱爸爸啦~
　　唐渭儒发了个哼的傲娇表情包，又问她:钱够用吗？

　　摇铃铛:够啦，谢谢爸比~
　　爸爸:诶呦喂，我牙都被你甜倒了。

　　过了会，他又发来一段文字：
　　一个人在外面好好照顾自己，不要给舅妈添麻烦。有什么事就给爸爸打电话。
　　没什么事也可以打。

　　隋铃盯着消息看了许久，回道：爸爸，你不生我气了？
　　爸爸：当当，爸只希望你能开心点。

　　隋铃久久地看着这行字，喉咙涩涩的，想哭。
　　她红着眼眶发出去一段文字：好。爸爸，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爱心）

　　唐渭儒也发来了一颗爱心。
　　隋铃盯着那颗爱心看了片刻。
　　“爸爸，我爱你。”她轻声说。

　　坐公交去附近县医院。

　　下午，车上人不多，隋铃找了个靠窗的位置，时不时能看看外面的景。
　　看了会外面的景，闲来无事，她掏出了手机，准备上网浏览个八卦啥的。结果一点开屏幕，几十条消息推送扑面而来。

　　这些消息统一来自小红薯。有个人在疯狂给她评论。
　　ID名称：momo（真诚版）。
　　还是位“老朋友”。

　　这家伙不知道又抽哪门子风，点赞评论了她最近这一年的每条笔记：
　　【画的好。】
　　【画的真好。】
　　【画的真的好。】
　　【真的画的好哇。】

　　隋铃：“……”我好你个大西瓜！
　　神经吧这人！！！

　　她忍无可忍的私信对方：【你到底想干嘛？】
　　momo（真诚版）：【等我一下。】
　　隋铃：？
　　momo（真诚版）：【马上我的评论数就能超过那个易拉罐。】
　　隋铃：？？

　　五分钟后。
　　momo（真诚版）：【好了，本大爷已经超过她了，现在我是当之无愧的——No.1！】

　　莫名其妙的，还燃起来了……
　　隋铃相当无语。

　　摇铃铛：【你到底想干嘛？】
　　momo(真诚版）：【看在我这么诚心夸你的份上，帮我们店画墙绘的事，你再考虑一下。】

　　【你是失忆了？忘记了上午的事？】
　　隋铃恼火地打出这一行字，想了想，又删掉，重新编辑了一句：
　　【不考虑，你找别人吧。】

　　momo(真诚版）：【算了。】

　　看到这，隋铃以为他是放弃了，正要关闭页面，对面紧接着又打出一行字：
　　【不考虑别人，我只找你。】

　　？？

　　摇铃铛：【为什么？？】
　　momo(真诚版）：【因为我喜欢你】

　　这话太过惊悚，吓得隋铃大叫一声，手机都给丢了出去。

　　手机砸中了前座一位男士的头，男士痛得大叫，回头瞪了她一眼。
　　隋铃连连跟对方道歉，弯腰去捡手机。并且准备把这家伙拉黑。然而前方司机师傅突然一个紧急刹车，她没来得及反应，脑袋咚得撞到了前方椅背上。

　　“姑娘，没事吧？”司机师傅跟她道歉。
　　隋铃摆摆手说没事。揉了揉被撞痛的脑门，再一看手机，两眼一黑，差点再次尖叫出声。
　　她居然，给对方发了一颗爱心！

　　草。一种植物。

　　公交车停在了医院附近的站点，来不及懊悔，将手机揣回兜，隋铃急匆匆下了车。

　　医院分好几栋楼，隋铃不知道该往哪走，准备先进大厅找工作人员问问。
　　上了台阶正要进去，一旁有只小手轻轻拽了拽她衣角。
　　她停下脚步，低头，居然是迟早。

　　小孩仰着脸朝她笑了笑。
　　她也朝他笑。

　　“姐姐，你也来看病吗？”迟早轻声问她。
　　隋铃弯下腰，听清了他的话，才回道：“我来做检查。”

　　又见他今天穿着条绿色的裙子，扎着俩小辫，小辫上的头绳也是配套的绿色。隋铃笑了笑：“哇，今天穿的绿色小裙子。”
　　“好看。”迟早说，“妈妈说。”
　　“不好看。”隋铃说，“姐姐说。”

　　小孩有些诧异地看着她。
　　估计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实诚。

　　“早早！”
　　“不是让你等妈妈一会吗？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说话时，一个中年女人拎着塑料袋从医院里头走了出来，直奔迟早。

　　一听“妈妈”两个字眼，隋铃看向了那女人。
　　女人长得很漂亮，就是眉眼之间透着一股浓浓的疲倦感。她拉起了迟早的手，想走。迟早没有动，大眼睛一直望着隋铃，好像还想跟她说会话。

　　中年女人的目光终于注意到了隋铃。
　　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神情一顿，眼中闪过一抹极其复杂的情绪。但稍纵即逝。

　　“这是你妈妈？”隋铃没注意她的表情，只问迟早。
　　迟早点点头。

　　“您好。”女人面貌和善，隋铃对她印象不错，便客气地打了声招呼。
　　女人扬了扬嘴角，朝她露出一个礼貌又疏离的笑，然后拉着迟早走了。

　　样子很匆忙，似乎不想跟她有过多交流。迟早被她牵着小手快走了几步路后，回过头，悄悄朝隋铃挥了挥手。
　　隋铃笑了笑，也朝小孩挥了挥手。

　　她走进大厅，咨询过工作人员后，挂号，排队做检查。
　　等候厅挂着台电视，里头在放猫和老鼠，她坐在前排边看边等。两个小时后，检查结果出来了。万幸万幸，这个冬天没有虫宝宝或者蛇宝宝在肚子里过冬！

　　拿着检查结果去找医生的时候，医生还笑眯眯地打趣她：“小虞山的水好喝不？”
　　“还……挺好喝的？”隋铃诚实地回她，“甜甜的，很清爽。”
　　医生：“那你下回还喝不？”
　　她连连摆手:“……不了不了！”
　　“再也不了。”

　　检查结果没事，隋铃一颗心落了地。
　　自认为这事很值得庆祝，便在走出医院大门后，很豪气地准备叫一辆网约车。

　　掏出手机后，点亮的屏幕上赫然蹦出了一条微信添加好友申请。
　　申请人头像是片空白，ID是个大写的Q，与之更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是他的备注。只有没头没脑的两个字：
　　的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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