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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年级一开学，我就感觉1班这台精密运转了两年多的“纪律小钟表”，好像有个齿轮偷偷松了。
　　松动的迹象，最初体现在王瑞身上。
　　课间十分钟，对三年级1班（现在该叫五年级1班了）的孩子来说，曾经是一场训练有素的“微型军事行动”。这可是我花了大力气，从三年级就开始训练的：铃声一响，解决个人问题的必须以最快速度往返；提前两分钟进教室坐好，书本摆齐；老师踏进教室就能开讲，效率极高；更重要的是，我们能比别的班早那么三五分钟冲向食堂。全校二十四个班，铃声响起后再去抬饭，光是排队就得耗掉十来分钟。而在这宝贵的“时间差”里，我们能稳稳地打到还冒着热气的、份量最足的饭菜。
　　三、四年级，我基本每天中午都像个“食堂监工”，端着碗守在打饭队伍旁。得盯着，不然孩子们会因为谁插了队、谁多打了一勺肉而闹得不可开交，回头家长一投诉，场面就难看了。我等所有孩子都端上饭碗，才跟他们一起开动。久而久之，孩子们把这套“课前准备-提前打饭”的流程刻进了DNA，成了我们班一项隐秘而实用的“优良传统”。
　　可新学期才两个星期，王瑞就把这传统砸了个坑。她几乎每节课间都踩着上课铃，或者干脆在老师开始讲课后才气喘吁吁地喊“报告”，头发丝儿都有些凌乱。这太反常了。王瑞以前可是时间管理小能手。
　　她一定是去了什么地方，干了点什么“超时”的事。我眯起眼睛，课间操时状似无意地溜达到班长李舒予身边，压低声音：“舒予，王瑞最近老迟到，怎么回事？你们是不是玩什么游戏了？”
　　李舒予眼神瞬间飘忽，像受惊的小松鼠，手指无意识地卷着衣角，小声嘟囔：“没……没去哪儿，可能……就去六年级那边走廊玩了会儿吧，玩什么我也不知道。” 这话说得，底气比漏气的皮球还不足。
　　我笑了笑，没拆穿，反而拍拍她的肩：“行，那你去提醒她一下，玩也得有时间观念，别耽误上课。咱们班的‘吃饭权’可不能丢。”
　　李舒予如蒙大赦，赶紧点头跑开了。
　　看着她略显仓促的背影，我心里那点疑惑变成了确信：这俩姑娘，肯定有鬼。而且，很可能是一起有鬼。
　　中午，我使了点“手段”。把平时跟王瑞、李舒予走得最近的四个女孩，“请”到了办公室，美其名曰帮忙整理刚收上来的作业。等其他老师都去吃饭了，办公室里就剩我们五个。我把门虚掩上，转过身，开门见山：“现在没别人了，跟我说说，王瑞最近到底在跟六年级的玩什么？那么吸引人，课都顾不上？”
　　四个女孩瞬间变成了小哑巴，低着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嘴巴闭得比蚌壳还紧。
　　我早有预料。“行，那你们先出去吧。月月，你留一下。”
　　我开始“逐个击破”。把其他三个支到门外等着，一次只留一个。面对单独询问的压力，这些十来岁孩子的心理防线并不牢固。先是一个意志不那么坚定的，在我承诺“只是了解情况，不会告诉王瑞是你说的”之后，眼神开始松动。再到第二个、第三个……像推倒多米诺骨牌。
　　当最后一片“牌”倒下，拼凑出的真相让我这个淡定的语文老师，也差点在办公椅上表演一个“后仰”。
　　王瑞，谈恋爱了。对象是六年级4班的一个男生。
　　而这还不是最让我瞳孔地震的——我们优秀、能干、曾经为了八十块服装费斗志昂扬的小班长李舒予，也、谈、恋、爱、了！对象同样是64班的，另一个男生。
　　据“线报”的描述，我细想了一下，这两个六年级小子，我都教过的。印象中，属于那种相貌平平、个子也不拔尖，但脑子转得快、嘴皮子特别利索的类型。好家伙，我辛辛苦苦种了两年多的水灵灵大白菜（虽然这比喻有点老土，但那一刻我真这么觉得），眼看就要长成了，居然被隔壁班两只算不上特别俊的“猪”（原谅我当时的愤慨）给惦记上了？还一惦记就是两棵！
　　“她们怎么谈的？具体干什么？” 我压下心头的荒谬感，追问细节。十一岁不到，谈恋爱？过家家升级版吗？
　　女孩们红着脸，小声说：“就……下课一起说说话，有时候传纸条……放学好像一起走过一段路……王瑞的快手头像，都换成跟那个男生一样的卡通人物了。” 她们还透露，班上很多同学都知道，但不敢说，怕王瑞和李舒予知道了生气，“她们俩可是班干部……”
　　我揉着太阳穴，让这几个“小证人”出去了，并且千叮万嘱，今天办公室里的对话，必须烂在肚子里，对王瑞和李舒予也要绝对保密。“如果走漏风声，”我半开玩笑半严肃地说，“张老师的‘零食库’可就要对某些人永久关闭了。”
　　孩子们用力点头，带着一种参与重大秘密任务的紧张与兴奋溜走了。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我对着窗外的桂花树发了会儿呆。秋天了，叶子开始泛黄。孩子们，好像也到了某个季节更替的节点。我之前严防死守，给他们讲防性侵，讲身体界限，讲得直白又严肃，却忘了，还有一种东西，叫“青春期躁动”，它没那么具有侵害性，却更普遍，更悄无声息，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上来。
　　第二天，我开始了“大白菜保卫战”第一步：单独约谈王瑞。我没直接捅破，而是从她最近的迟到入手，从她成绩有些微下滑聊起，从她快手那个可疑的“情侣头像”旁敲侧击。威逼（再迟到就叫家长来校陪读），利诱（好好表现期末评优优先考虑），情感攻势（老师一直很看好你，别辜负老师的期望）……几轮下来，王瑞的心理防线逐渐瓦解，红着眼睛，默认了。
　　目标锁定：64班，吴俊和孙磊。果然是我带过的那两个“嘴强王者”。
　　紧接着，我找来李舒予。面对这个更敏感、自尊心更强的女孩，我换了策略。我没提“恋爱”二字，而是拿出她近期的语文单元测验卷——成绩落差明显。我指着上面不该错的题，语重心长：“小班长，你一直是最让老师省心的。你管我们班同学吃饭，管她们站操，比老师还像老师！我们都很看好你的！可是现在，看看这分数，你爸妈看了得多担心？是不是最近有什么事，让你静不下心了？”
　　她的眼圈慢慢红了。
　　我继续说：“这个年纪啊，觉得跟别人不一样，做一些新鲜刺激的事，好像很酷。但舒予，真正的酷，是知道自己要什么，并且能管住自己，朝着目标稳稳地走。跟着感觉乱跑，容易走偏，而且越偏，想回来就越难。”
　　她低着头，眼泪掉在了试卷上，晕开一小团墨迹。我知道，她听进去了。
　　同时，我私下联系了64班的班主任梁老师。电话一接通，我就半真半假地“兴师问罪”：“杨老师，不得了啦！你养的崽，手伸得够长啊，把我们班最水灵的两棵大白菜都给‘砍’走了！你得负责！”
　　杨老师在那边愣了两秒，听完我的讲述后哈哈大笑，最后终于也严肃起来。我们迅速达成共识：各自谈话，联系家长，统一口径，温和而坚定地干预。
　　分别谈话的过程不轻松。跟两个孩子讲早恋对学习、对未来的潜在影响；跟双方家长沟通（有的家长不以为然觉得小孩闹着玩，有的则如临大敌），说服他们配合，引导孩子将注意力转回学业和更健康的兴趣爱好上。
　　最后，我们使出了“终极手段”：在家长见证下，让两个孩子当面删除对方的□□和快手好友（虽然我知道他们可能有小号，但仪式感很重要）。杨老师那边也对两个男生进行了严肃教育。
　　一场“早恋风波”，暂时被掐灭在萌芽状态。
　　处理完这一切，我坐在办公室里，长长舒了口气，背后竟有点汗湿。不是因为累，而是因为一种后知后觉的惊悚：我的孩子们，已经一脚踏进了摇摆不定的青春期！我之前那些防性侵教育，在他们看来，是不是就像给幼儿园小朋友讲不要跟陌生人走一样“幼稚”？他们需要的，远不止“保护自己”那么简单，他们需要理解自己身体和情感正在发生的变化，需要引导去面对那些朦胧的好感与冲动。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我立刻行动起来，准备开一个“青春期知识速成班”。我搜集了大量资料，关于身体发育、心理变化、如何与异性正常交往、什么是真正的喜欢与责任……连续四周的地方课程课，被我变成了“青春期悄悄话”课堂。我讲得口干舌燥，孩子们听得面红耳赤又忍不住好奇瞪大眼睛。课堂气氛时而哄笑，时而寂静。
　　光有集体科普还不够。我利用下课和午休，把班上的女孩子分批叫到我的教师宿舍，关上门，进行更私密的“女生小课堂”。在这里，我们聊月经，聊胸部发育，聊卫生巾怎么用，聊遇到尴尬情况怎么办。我拿出准备好的卫生巾样品（各种类型），像做科学实验一样讲解。女孩们从最初的害羞躲闪，到后来围着我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我知道，班上个子最高挑的齐思文，已经悄悄经历了“初潮”。她有些羞涩，但在我讲完后，明显松了一口气，好像背上一个隐秘的包袱被卸下了。
　　让我欣慰又有点措手不及的是，这“生理知识普及”的效果，立竿见影得惊人。就在期中考试结束后的第三个星期，仿佛约好了一般，班上陆续有五个女生，用一种近乎坦然、只是略带点急切的语气对我说：“语文老师，我来月经啦！”
　　于是课堂上，“张老师，我肚子有点不舒服，可能‘那个’来了，能不能去下厕所？”
　　“老师，我需要换一下‘面包’。”（她们已经学会了我教的俏皮说法）
　　“张老师，我好像也有了，卫生巾在书包里……”
　　没有惊慌，没有羞于启齿的扭捏，就像报告“老师我铅笔断了”一样自然。我一边忙不迭地批准，一边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庆幸——幸亏我提前说了！幸亏我给了她们知识和坦然面对的勇气。否则，这几个第一次经历身体巨大变化的小女孩，该多么无助和害怕！我想到了我小学的同学，那时我们营养不良，基本初三或者高一才能发育，但是小学有两三个女孩子突然长高长胖，生理期到了时非常害羞，不敢请假不敢上厕所，怕男同学知道也怕女同学知道，因此讨厌自己的身体，留下阴影。
　　看着孩子们匆匆跑向卫生间的背影，我靠在讲台上，忽然觉得，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白菜保卫战”和随之而来的“青春期知识大轰炸”，虽然打得我有点手忙脚乱，但似乎……干得还不赖。
　　青春期就像一场无法预报的季风，突然就刮进了教室。作为老师，我不能阻止风来，但或许，我可以努力帮他们扎稳根基，辨认方向，让他们在这摇摆的、充满好奇与困惑的时光里，少摔几个跟头，多积攒一点向着阳光生长的力量。
　　至于那两棵暂时被扶正的“大白菜”……嗯，路还长，警惕不能放松啊。我摸出班级日志，在上面又默默记下了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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