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雪之前

　　　　窝在家里写稿的日子过得飞快，一转眼，海市的大街小巷处处都洋溢着春节的喜气与欢乐。

　　市里早没了乡下那种串门的热闹了，周父周母商量着，干脆等过完年，就直接去三亚度假。

　　三亚的冬天没有刺骨的寒风，只有拍打沙滩的浪花和哗哗作响的椰子树。

　　周父周母定了两间海景房，窗外便是清透的大海，周黛青没有参加父母安排的活动，一个人窝在阳台的吊床上，抱着电脑，沉静在自己的思绪中，安安静静地写剧本。

　　三月的京市处于冬春的过渡期，冬日的干冷又带着一丝春日的温暖。

　　距离周黛青离开京市已经过去一月有余，她完成了人物小传，大纲和剧本的前三章。

　　去京市的前一天她将剧本前三章发给林关过目，随后发到来试镜的演员手上。

　　这次来京市周黛青要常驻，所以谢征给周黛青在市区租了个干净整洁的两室一厅，周黛青收拾好行李，三人在市区一家餐厅碰面。

　　饭间，林关扶了扶眼睛，看向谢征：“谢老板，地方找好了吗？”

　　“静安国际。”

　　“静安国际？静和路那个？”林关闻声皱眉。

　　“是的。”谢征的回答略显迟疑。

　　周黛青看两人的表情，默不作声地拿出手机在高德地图上输入静安国际，导航显示离市区有四十分钟的路程，她的指尖在屏幕上微微一顿。

　　观察到气氛的凝滞，谢征又着急补充到，“现在那边也有不少居民楼和写字楼，我们先过去看看，再决定。”

　　既然人都发话，也不好拒绝，只能跟着走一趟了。

　　去静安国际的路上，窗外的景色更迭，城市的繁华与喧嚣被车轮一点点留在身后。

　　没了高楼大厦，视野逐渐开阔起来，掠过窗外是独栋别墅和低矮的老式写字楼，偶尔会有几幢居民楼。

　　早春的京市郊区，尚未染上新绿，光秃的枝干在空中勾勒出素色线条，没了繁华与喧嚣，取而代之是空旷与寂寥包裹着她。

　　周黛青不自觉地微微蹙眉，副驾驶上的林关先捕捉到，安抚道：“周编剧马上就要到了。”

　　周黛青微微颔首，目光仍停留在窗外。

　　谢征这才反应过来，开玩笑似的说：“这里能点到外卖，不行的话，先将就一段时间，我再去找找新写字楼。”

　　周黛嘴角掀起一个浅浅的弧度，没有接话。

　　她想：如果真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她不可能将就，她可没那么舍己为人。

　　“再说。”周黛青的声音平静无波。

　　林关察觉到气氛的尴尬，打圆场道：“先不着急，等到地方了再决定。”

　　话语间，黑色大G稳稳停住，周黛青推门下车，映入眼帘的是一栋高八层的大厦，大厦的浅色墙面似是重新修整过，但是仍有岁月斑驳的痕迹。

　　大厦的二楼和三楼还有公司驻扎，周黛青静静打量着，眼前浮现出它曾经的喧嚣与热闹。

　　谢征引着他们上五层，他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对准玻璃门的锁孔，只听“咔哒”一声脆响，锁舌弹开，他推着门靠墙，不可避免地玻璃门撞上墙上的瓷砖，那声音在安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

　　周黛青跟着林关一前一后进入，室内一尘不染，物品整齐，明显被提前打扫过。

　　很快一股久未人居，缺乏日照通风而产生的霉味被周黛青吸进鼻腔，她自然走到窗边，打开窗户，流动的风灌进来，冲走些许霉味。

　　她又细细打量这里的一切，设配倒是一应俱全只是不太新，有些充满了岁月的痕迹，不过最引她注目还是摆在进门处的中型鱼缸，水草青绿，轻巧的鱼儿欢快地摆尾。

　　谢征见周黛青目光落在浴缸上，拳头抵在唇边，轻咳一声，笑意从眼底漫出，“我买的，前几天让人送来的，图个吉利！”

　　林关跟在后面，毫不客气地评价：“迷信！”

　　谢征立刻回怼：“哎，林导你这话就不对了，商人最讲究吉利二字，我还打算明天再送个发财树来。而且林导您开机不还拜佛，挑日子么。”

　　林关闻言，低笑了几声，没反驳，算是默认。

　　周黛青看两人有来有往，实在忍不住最后放开声笑出来，路上的气氛也渐渐缓和。

　　谢征给周黛青留的是主办公室，抬头就能看见自然园林景观，早春虽是没有绿意，但文人的意境已到，心中很是满意。

　　一番交谈，周黛青路上的担忧也消失殆尽，除了远了点其它都能接受。

　　工作室安排妥当，第一周来面试的大多数是自荐的演员。

　　自从微博上周黛青承认要和林关合作后，不少已有名气的演员纷纷投来简历，希望获得试镜的机会。

　　只是这些演员多是在圈内摸爬滚打多年，眼里少了份灵气，片段演绎后林关和周黛青都不约而同地轻轻摇头。

　　当天最后一个演员面试结束，林关和周黛青与工作人员一同收拾片场，林关忽然开口：“三月二十三号的金冠奖典礼，《向北》入围了多个奖项。这段时间你也辛苦了，不如休息几天，参见完典礼再继续面试。”

　　周黛青没有推脱，应下了。

　　今年金冠奖的举办地在京市，《向北》入围了最佳男主、女主、男配、女配、导演、编剧等多个大奖，整个剧组都将出席。

　　修整两天后，金冠奖当天，工作室安排的妆发老师一早便来到周黛青房间。

　　她选了一袭露肩及脚踝的礼服，头发松松挽成鸡毛丸子头，整体简约大方又不是温婉，像一朵高洁的纯白山茶花。

　　下午与剧组汇合时，严魏导演第一个看见她，顿时眉眼舒展：“小周来啦，快坐。听说你现在正和林关导演合作？”

　　严魏是业内的知名导演，出手便是精品，今年已经有五十二岁，待周黛青一向如自家女儿般亲切。

　　“是的严导，目前还在选角阶段。”周黛青笑着在严魏身旁坐下。

　　严魏点头肯定，拍着她肩膀说：“林关是个好导演，看好你们，有需要帮助的跟我提。”

　　“没问题。”周黛青俏皮地笑着。

　　不一会儿，几位主演陆续到场，大家围坐一圈寒暄，说到有趣处，周黛青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合。

　　工作人员前来通知轮到他们剧组走红毯，主演跟周黛青关系都不错，她想把场子留给他们，毕竟在娱乐圈出头不容易，默默站到队伍最末处。

　　“周编剧您站导演旁边的，怎么到这儿来了？”主演们纷纷谦让，执意把导演旁边的位置留给周黛青。

　　僵持间，严魏直接伸手将周黛青拉到身边，“小周就站在这儿，别推辞了。”语气带着长辈的慈爱。

　　走红毯对周黛青而言并不紧张，她从容对着媒体镜头打招呼，配合拍照。

　　一进后台，她立刻小跑到工作人员旁边，搓着胳膊撒娇：“小瑶姐姐，我的大衣，有点冷呢！”

　　工作人员迅速递上大衣，接过时，周黛青也不忘道谢，眼睛亮晶晶道：“谢谢你！”

　　她裹紧大衣，又凑近小声说：“等下典礼结束，我请大家吃宵夜，你们几个要来哦。”

　　周黛青离开后，几位工作人员低声讨论，“周编剧不仅才华横溢，生的漂亮，还这么有礼貌，这要是我女儿就好了。”

　　另一个掩嘴笑道：“又梦上了。”

　　周黛青随着剧组人员落座实木圆桌，不动声色地打量周围，主办方选的地方确实气派，金色灯光打在昏暗的酒桌高脚杯上，琥珀色的酒液晃动着反射出细碎金光，她微微眯起眼，这就是让人迷失心智的名利场，声色犬马，最是蛊惑人心。

　　不远处的主宾席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不少导演和演员举着酒杯在投资商面前周旋。

　　周黛青收回视线，正想拿出手机打发时间，肩头忽然被人轻轻一拍，清爽的嗓音穿过喧闹：“周编剧，你也在呢！”

　　声音倍感熟悉，她下意识回头。

　　谢征端着高脚杯，裁剪精良的西装衬得他肩线挺拔，领结一丝不苟系在脖子前。

　　周黛青站起来，微笑得体：“小谢总也来了？”接着又打趣：“赞助商亲临？”

　　“算半个赞助商，”他抿了一口酒，眼底浮起懒散的笑意，“沾家里的光。”另一只手随意指向自己的座位，“我坐那边。”

　　周黛青顺着方向望去，那张桌子最不缺的就是上前敬酒的人，“小谢总跑出来躲酒？”

　　谢征晃晃酒杯，笑得肆意，“我是看周编剧无聊，特地过来陪你说说话。”

　　“哦？是么？”她挑眉，语气里带着几分了然。这个角度恰好能看见入口处，而他从到这里，朝那个方向瞥了不止一次。

　　谢征没再掩饰，坦白道：“在等朋友。”

　　话音未落，他忽然眼睛一亮，朝入口处抬了抬下巴：“来了。”

　　随即起身挥手，用口型无声道：“我在这里。”

　　周黛青正偏着头，嘴角还挂着笑意，目光随意一掠，一秒钟后她猛地定住。

　　工作人员正恭恭敬敬引着男人朝主宾席走去。

　　心口咯噔一沉，连呼吸也慢了半拍，尚未散尽的笑意在脸上僵住。四个多月未曾见面的男人，突然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她的眼前。

　　既熟悉又陌生，周黛青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惊喜吗？她想应该不是。

　　如果不再见面，她可以用缘分尽了安慰自己，可他的再次出现，击碎了她心中对自己的慰藉。

　　她知道自己没有忘记他，也许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只要他出现，她的目光便会不受控制地追随他。

　　不知道过多久，周黛青才仓皇地收回视线，凝固在唇角的微笑狼狈地挂着，指尖止不住发凉。

　　远远的，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她能想象，想必还是那副疏离的模样吧。

　　谢征并未察觉周黛青的异样，拍拍她的肩道：“我先过去了。”

　　周黛青垂下眼，盯着手机漆黑的屏幕，发出一个鼻音：“嗯。”

　　自从盛巍来了，周黛青没了心思观察周围的形形色色，更别说玩手机，似乎一切都对她失去吸引力。

　　而眼角的余光总是不听使唤，不受控制地瞟向那一桌那一个方向。

　　男人坐在主位，周围的人几乎都奉承上去，他靠在椅背上，还是一副淡然的模样，他并未摆出疏离的姿态，甚至眉宇间还露着标致微笑，可还能感觉到他的冷漠。

　　而一次又一次的偷看，她拼凑出男人今日的打扮，黑发尽数梳子到脑后，黑衬衫最顶上的两颗纽扣解开，同色的西装裁剪精密，完美贴合他的宽而直的肩线和紧致的腰身，胸前静静躺着暗色菱格领带。

　　盛巍忽然抬眼，毫无征兆地两人视线在空中撞上，她下意识眨眨眼睛，几乎是屏住呼吸，无意识盯着男人看了几秒。

　　见他没有要挪开的意思，而那双眸子深不见底，她先乱了阵脚，假装看向左边又看向右边，生硬地同旁边的人搭话，然后猛地转身，用背对着那个方向。

　　可她能感觉到，一道沉静的目光在看她，脊椎不自觉发凉却不敢回头看。

　　她无力地趴在桌子上，死死盯着面前的高脚杯，杯中的液体微微晃动，如同她现在不平静的心。

　　她开始在心里开导自己：不要再想了，他根本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不喜欢他，只是没有看见比他更好看的人，他一点都不特别，还很冷漠，一点都不怜香惜玉，和他在一起才会倒霉。

　　可是每一个念头，都轻易被弹回，她仿佛走进了死胡同，苦涩涌上心头，胸口处闷得发痛，连喘气都难。

　　颁奖典礼还未开始。

　　周黛青几乎逃离般地站起身，匆匆穿过簇拥的人群。

　　出了那扇门，微凉的空气涌入肺腑，她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她趴在一处安静的栏杆上，任由晚风吹着她的脸庞，可心事却没有被吹散半分。

　　不知过去多久，工作人员出来寻她，周黛青顶着红彤彤的脸颊点点头，表示马上回去。

　　连接宴会厅的长廊幽静，周黛青轻轻踩在酒红色地毯上，清晰地从几个男人毫不掩饰的轻蔑声音中听见盛巍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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