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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宴
陈家老宅位于北城西山,太行山北,永定河东,所在的区划是北城高校最多,环境最好的所在。
当年林舒着手修缮时,考虑到陈岳低调平实的审美,选用了新中式风格,没有太多花里胡哨的装饰,但一应装潢用具,也无不上乘妥帖。
陈家在上世纪的一场劫难中受尽摧残,人丁单薄,除了陈穆,陈岳还有一个要小上三岁的儿子,但早已定居美国,十多年不曾回国了。陈沫四年前能如此顺利,想出国留学就能立刻成行,既有陈穆想要分开她与陈澜的考量,也仰仗了这位伯父提供的便利。
没有亲戚,自然不会有探亲,工作应酬,陈穆素来不会带到家里,也因此,这里鲜少会有访客,自几年前女眷相继离开后,本就安静的山间别墅更加冷清。
此刻陈宅宽敞明亮的餐厅,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陈澜最担心的一幕并没有发生,与她打电话时,怒气冲天要陈沫接电话的陈穆,在见到女儿的那一刻,早就盘算好的质问与苦苦压抑的怒火来不及发作就丢盔弃甲地悉数化成了绕指柔。
他一句重话都不敢说,至少不敢对陈沫说,不管她怎样冷着张脸。
陈澜坐在陈沫身旁,餐桌很大,她们隔的不远,但也有几步的距离。
她知道,陈岳与陈穆,都是古板的,守旧的,传统的,有些大男子主义和鲜明的血缘论的。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甚至亲眼看到自己与她的宝贝女儿接吻,陈穆崩溃震怒,将对钱羽的恨意迁怒于她,这些是可以理解不该苛责情有可原的,她承了陈家与林舒太多的情,她不该有任何怨怼的。
她没有怨怼,只是偶尔会有些难过,但她性子浅淡,情绪都在面无表情的皮囊下流淌,像个闷葫芦。
只有陈沫能看出来,自己的姐姐,在不开心。
她手从餐桌下方探过去,想要牵她,但陈澜不着痕迹地避开了,这可是在陈宅,陈穆与陈岳的眼皮子底下,她摇了摇头,用眼神制止了她,
陈沫回错了意,自嘲地笑了笑,是啊,陈澜的未婚夫就在她旁白,哪里用的着自己操心。
她第一次正眼打量她的未来姐夫。
嗯,看着秀气,长相没啥能挑的毛病,家世陈穆知道操心,能入他法眼,怎么也差不到哪儿去,还能找些啥呢?嗯——有了,开酒红色法拉利,一看就显眼包,难成大器。
她来了精神,由法拉利联想到显眼包联想到败家联想到千金散尽姐姐受委屈。嗯嗯,与他在一起,姐姐是不会幸福的。
她为了自己的想法在心里对姐姐说了声抱歉 ,但她又想得着实高兴,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王扬坐得端正,眼观鼻鼻观心地吃着面前的宫保鸡丁,与名字和显眼的跑车不同,他看着竟然有些安静,像是初次登门拜访,还有些拘谨,不过比起其他二世祖身上的臭毛病,拘谨在陈穆陈岳眼中,反倒是成了优点。
王家与陈家称得上是世交,王扬的爷爷,与陈岳还是战友,二人是过命的交情,因此两家常有走动。
陈澜与他说过,今年不会回老宅,他挨不住家里老爷子念叨,就想着来走个过场,却不想与陈沫陈澜撞了个正着。
姐妹俩的那点破事,王扬是知道的,他小时候来陈家拜年,还因为扯了陈沫辫子,被陈澜毫不客气地掀翻在地。
他比陈澜大三岁,却上了同一个中学,高中甚至就在一个班,大学也在隔壁校,可以称得上一声青梅竹马。
他算是陈澜唯一能说说心里话的人,不是因为他们感情有多好,只是因为,在某种意义上,他们同病相怜。
陈家的厨师做得一手地道京菜,他吃的很开心,不过他什么山珍海味没见过,开心的也不是因为饭菜可口,他感受着餐桌上的暗流涌动,看着陈澜与陈沫小心翼翼又恋恋不舍的拉拉扯扯,颇有种幸灾乐祸的快乐。
只是吃着吃着,王扬却突然感受到了一股杀意,他茫然地看了看陈澜,怎么了,自己一直夹的菜,是陈沫爱吃的?
他视线又飘到陈沫脸上,这才发现自己名义上的小姨子,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脸上还挂着一抹傻笑。
王扬坐在陈澜左手,在这开了地暖与中央空调的房间里,感受到了丝丝寒意,他咽下喉咙里的饭,伸手去摸手机。
陈澜正埋头打字。
“你”
王扬对这个多年好友还是有些了解的,这人单字起手,多半是发火的前兆。
“你别招她。”
谁?招谁?我?王扬一头雾水,他话都没跟陈沫说上一句。
餐厅就这么大,他们同时低下头,陈澜指节起落,很明显是在打字。而王扬手机紧接着就传来两声消息提示音。
他们在做什么,再清楚不过。
陈穆松了口气,陈岳不知内情,但也跟着高兴,只有陈沫脸上的笑意悉数收拢,她闷声吃饭,面前可怜的八宝豆腐,被她戳的千疮百孔。
王扬不知道怎么是“别招”,但他知道自己得做点什么,不然若是与陈澜的假结婚黄了,自己又不知道该怎么被老头子天天押着去相亲了。
为了自己得之不易失之可惜的自由,他主动与自己的“老丈人”搭话。他说话得体,眼界开阔,没有寻常纨绔子弟的不学无术,也没有表现出急于出风头的半壶水响叮咚,说到一些对风口和前沿趋势的独到见解,还不吝倒满酒,与陈穆碰杯。
一来二去,半个小时下来,饶是陈穆目光中还有些审视,嘴上不说,也却也不得不在心里感叹一声长江后浪推前浪了。
一顿家宴,宾主尽欢,不过宾是王扬,主是陈穆,陈沫与陈澜吃的怎样,想了些什么,便只有她们自己知道了。
冬寒料峭,天黑的早,吃完饭,王扬便起身告辞,陈穆让陈澜送她,陈沫有意跟着,被陈穆拉着说些家常话。
陈澜站在玄关换鞋,似有所觉地回头看了一眼。
陈沫正一脸不耐烦地敷衍着陈穆,眼神却一直在挂在她身上,她回头回的突然,那双湿漉漉的、受伤小鹿般的、带着些惶惑与茫然的、与四年前她对陈沫说自己要搬出去时如出一辙的眼神,还没能来得及完全藏好,看的陈澜心底一痛。
王扬叹了口气,他自觉不该这么介入人家的家务事,但又心里清楚,自己今天要是就这么带着陈澜单独出门,两姐妹的罅隙,只怕会更深更广,更难弥合。
“澜…澜。”他拼尽全力才改过口来,将平常喊惯了的姐字咽进了肚子,“你加班两三天了,还是早点洗漱休息吧。让沫沫来送我,我车上一直给她备了份见面礼,倒是不知道今天她会回来,就没拿下来。”
陈澜怔了怔,陈沫已经开心撇下自己的便宜父亲,蹬蹬地跑了过来。
陈穆没有一定要把陈沫拘在自己身边的意思,只是看着陈澜与陈沫站在一起时,他心里不大舒服,当年那件事给他留下的阴影太大了,大到过了哪怕整整四年,他还是没能完全消化。
他不会阻挠姐妹的见面,他们不管再大的矛盾,犯下再难以原谅的错误,都是在名为家人的界限内发生的,他们一家四口——林舒和唐林还在时,是六口,陈澜与陈沫出嫁后或许会更多,这种羁绊是不会断的,彼此的感情关心与爱护不是假的。
但他没有办法不担心,因为陈沫回国的时机太巧了,陈澜一要结婚,她立刻就回来了。
他与自己国外的弟弟一直有联系,否则就算当年陈沫跳破天,他也不可能由得她独自置身异国他乡的。陈沫整个留学四年,没谈过恋爱,男的没有,女的也没有,卧房的书桌上永远摆着张和妈妈与姐姐的合照,每次出去旅游都会多带回一份纪念品,圣诞节也永远会多准备一份送不出去的礼物。
他知道自己女儿的性子,她从小被惯坏了,也因此,对得不到的东西才会看得很重,才会格外执着。
是的,只是执着,他不觉得陈沫对陈澜真的会产生不该有的感情,这只是她年少不懂事的占有欲,是偏执,是一时糊涂,他不敢,也不会让那个假设成真。
陈澜上楼的时候,陈穆还在沙发上坐着,她走路很轻,但踩在楼梯上的声音还是那么清晰可见——这栋房子,太过安静了。
爷爷这两年身体越发虚弱了,睡得格外的早,这四年里除了自己偶尔会回来住几天,没有应酬的时候,自己叫着爸爸的男人,晚上都是这样一个人在客厅坐着的,有时会喝点红酒,有时会看看电视。
陈宅的客厅当然一应俱全,设施完备,但没有人比陈澜更清楚,房间越大越豪奢,沙发越软越舒服,独处时,或者说,不得不独处时,就会越难捱。孤独会被回忆里的热闹无限放大,然后被物是人非浸透了苦味,在漫漫长夜中不断枯萎。
但在陈沫上,她是没有办法让步的。她自小早慧懂事,学习刻苦,举止得体,性格温和,被寄托了太多的期望,带来过太多的惊喜。但唯独在陈沫上,她只能做一个不知廉耻的白眼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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