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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儿子干什么呢
宋博衍放下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他略带困惑的脸,不由得陷入深深的自我反思。
每隔两天就和儿子打一个视频电话,对面的小青虫依然和平常一样关心他吃没吃饭、睡没睡好,叮嘱他别太累。然而,他总觉得有些莫名的焦躁挥之不去,这种不安,在那双隔着屏幕望过来、似笑非笑仿佛洞悉一切的黑眸注视下,似乎格外强烈,让他有种被无形目光穿透的错觉。
“小坏蛋,”他揉了揉眉心,喃喃自语,“嘉实嘴很严,应该瞒得住......吧。”
“博衍,走了吃饭去。”
“我来了,周老师!”收敛了心神,宋博衍扬声应道,抓起椅背上的西装外套。
高大的身影不紧不慢地跟在长者身后,穿过铺着厚重繁复花纹地毯的长长走廊,壁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经过一扇巨大的落地窗时正午阳光毫无遮挡地泼进来,刺得他瞳孔骤缩,眼前瞬间漫开一片白茫茫的雪点。宋博衍猛地闭眼侧过头,脚步微顿。
“怎么了?”教授回头。
“没事,”他眨眨眼适应光线,嘴角扯出惯常的笑,“阳光晃了下。”
“您好,这是龙井虾仁。”
宋博衍自然地接过餐盘,对服务员颔首致谢。
“博衍,这次来央音参会,感觉怎么样?收获不小吧?”
“学习自然是收获满满,老师,”他语气真诚,“不过我倒更感觉很幸运。上次跟您来的时候我还在读本科呢,如今差不多六年过去了,陪您来的人还能有我一份,深感荣幸呀。”
“你呀。”周思源摇头,目光带着慈爱,笑着转向席间另一侧的人,“看看我这学生,都评上副教授的人了,说话还是这么不着调,就该有个人来治一治。”
他故意板起脸。
“博衍,”宋博衍假意捂上耳朵,“马上三十的人了,再不成家,就没有姑娘看得上你了!你看看你们陈老师,人家孙子都读小学了!”
话语里的陈教授笑着打圆场,宋博衍面不改色,笑起来还有些调侃。“周老师,您不是总说,凡事要水到渠成嘛。咱们急不得,缘分到了,自然就来了。”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手机屏幕,想到家里等候的一人一猫,神色不自觉地柔和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再说了,我现在可是有儿子要养的人,责任大过天嘛。”
责任......这词滚过舌尖,莫名带出一丝涩意。
瞧见他笑嘻嘻的模样,周思源带着无奈的笑意,挥了挥手,“我懒得说你。来来来,菜上得差不多了应该,大家动筷吧!”
费力搭好了洗过的床单被罩,益嘉实瘫在沙发上。
“小郁,中午吃什么?”
“给你做酸菜鱼怎么样,嘉实哥?”
男生把头埋进靠枕中间,“怎么又吃鱼,龙利鱼巴沙鱼黑鱼…宋老师是不是有副业在海鲜市场?”他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他让我这几天住过来,是为了清理你们家吃不完的鱼!”
郁青试图用扫把尾击打他。“没办法,宋博衍就是爱吃鱼,你去找他吧。”
厨房忙碌起来,乳白色的水汽笼罩了窗子,融化了一半的雪花贴在玻璃上,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流水哗哗地漫出天青色瓷碗,郁青打了个颤,慌忙关上水龙头。最近几天,似乎很容易出神。
他知道宋博衍的老师也有意帮自己曾经的得意门生牵红线,男人从前一概以照顾他为由拒绝,今年的态度却似乎有些软化了。
如果人的心脏是一颗红宝石,那么他的这块似乎在宝石尖裂开一道蜿蜒的缝隙。
或许放在从前,他刚被带回金水区的时候,还能以最平和的心态微笑着面对宋博衍自己的新家庭。而现在,似乎一切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深夜一个人躺在温暖的大床上时,郁青想,和门当户对的优秀女生相识、相恋,其实他本就应该拥有这样的人生,只不过因为自己的到来而推后了几年,总之是无可改变的。
奇异的酸涩涌上心头,郁青直直地盯着天花板。
我的难过会绊住他的脚步。
床头闹钟轻轻“叮”了一声,他瞥了一眼,凌晨两点了。郁青果断闭上眼睛。
五分钟后,他毫无困意地坐起身,愤愤拍了一下厚实的被子。
都怪嘉实哥非要提那件事!
顶着硕大的黑眼圈坐在餐桌前,垂眸时,一碗看不出原材料的“米汤”强势地侵入了视野内。郁青笑着摇头,闭上眼起身,复重新坐下,颤抖着移开遮挡眼睛的双手,微笑地捧着碗。
“小郁,怎么了?不舒服吗?快喝点米汤暖暖胃,不要迟到了一会儿。”
郁青平复了心情,面色如常地拿起勺子。
不错,小米、咸鸭蛋、山楂、荞麦仁,真是灵机一动的搭配。
是的,他想,我的口腔不太舒服。
指纹解锁“咔哒”一声轻响,混杂在筷子触碰餐盘的清脆声里也显得格外清晰。郁青“刷”一下站起身,益嘉实难得下厨,以为他终于吃不下去要掀桌走人了,心虚地嘿嘿一笑。
然而前者连筷子也顾不得放就三步并作两步地穿过客厅,不等来人站稳身姿,匆匆扑上前,闯入他怀中。
宋博衍脖颈左侧有颗小而浅淡的痣,郁青侧脸微微贴着它,不自主地蹭了蹭。刚从被窝里挣扎出来不久的头发乱蓬蓬的,柔柔地扫过皮肤,留下一阵痒而微麻的触感。男人身上还残余着初春的寒气,生怕冻着郁青,却也因为十几天的分别实在想念,刚刚下意识紧紧扣着他的手便放也不是,搂也不是。
“青呀,好久不见。”
男生身上熟悉的、自己为他准备的果香味沐浴露散发着清甜的味道,宋博衍笑着揉了揉他的头。
“宋…宋老师,早上好?”益嘉实略显尴尬地探头。
“哎呀,小嘉实,真是辛苦…”他小心地将郁青放下,拍拍他的背。
黑眼珠狡黠地转了转,郁青扶着他肩膀,在他松开自己时,微微侧了侧头。柔软的唇瓣蹭着下巴一滑而过,冷硬的春风爱惜地抚摸着脸颊,郁青的耳朵快要烧起来了,强装镇定地退后一步,“您终于回来了。”
宋博衍眉心一颤,拉过行李箱,他反手握着郁青的小臂走回客厅。
“就知道你们肯定想我了。好了,别耽误一会去上学,快去吃饭吧。让我瞧瞧你们吃什么好吃的呢?”不明糊状物骄傲地站在餐桌正中央,扬起的嘴角扯了扯,宋博衍脚下一个踉跄,迅速收回了视线。
“嘉实,你怎么能在我们家虐待我儿子?”
晨光将展未展,送二人出门时,宋博衍突然拉住郁青。“外面还是冷,中午记得去吃热饭。”大手将围巾紧了紧,他叹了口气——衣服熨得干净平整,扣子系得严实,那种为孩子整理衣服的感觉他从来体会不到——宋博衍进门时就注意到他眼下突兀的两道青黑,本欲抬起抚摸的手臂举到一半,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轻轻落下。
“去吧,去吧,去上学吧。”他说,“辛苦你了嘉实。青呀,祝你拥有愉快的一天。”
走之前和郁青一起收拾得整齐的行李箱,回来时里面乱糟糟的,宋博衍找了半天才从最里侧把谱夹扒出来。昨夜到了开封,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宋博衍翻来覆去几个钟头,熬不住焦躁,迎着黑夜赶回郑州,本想趁着上午再补个觉,然而眼下好像格外精神。
二十分钟前若即若离的一吻在颈侧发烫,他忍不住蹙眉,掀开琴盖,随手翻着谱子。
那里隐约还藏着细小的火苗。
几天忘记整理的后果就是,宋博衍手一抖,几张纸页自由地扑向大地。他弯腰去捡,一张草绿色、点缀着晶莹紫色蝴蝶的画夹在中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是他第一次陪他散步的地方。
比现在略显稚嫩的字迹写在右下角,“父亲节快乐。”
宋博衍取出它。
怀念之色涌上面庞:哼着歌扫地时,余光瞟到枕头下露出的浅绿色信封的一角,他好奇地抽出它。和养子一起生活的第五个月,其实还相处得客气而疏离,他不算有耐心,郁青又是习惯了沉默的性格,两人处在同一屋檐下,顶着父子的名头,始终像是房东与房客。五个小字藏在草地上不算显眼,却怎么也让人无法忽视,宋博衍盯着那笔迹,好像看到男孩羞涩地抿着唇,认真准备礼物时的可爱模样。枕头挨着床板的一侧还藏了一个精致的礼盒,装着一条花草暗纹的浅灰色领带,宋博衍爱惜地抚摸着,生平第一次有些手足无措。
“青呀!”他热情地推开书房门,“谢谢你的礼物!多么精致的画、多么漂亮的领带……我非常喜欢。”
男孩闷着头不看他,紧紧攥着手,“我在写作业啦!”
他充耳不闻,欢喜地继续拿起扫把。
恬淡的笑意从浅粉色的目光中划过,宋博衍把它再放回谱夹第一页,小心地夹好。
大概是错觉吧。
智慧校园的小程序“叮铃”一声响,顺着琴键黑白格子地蹦,宋博衍细细地擦着钢琴,单手灵巧地翻着手机,找到打卡签到的信息通知。
丝绒般的天空正从淡紫色向淡蓝色过渡,未化尽的白雪堆在花坛角落,深浅不一的脚印蔓延上地板。郁青在大门口遇到了邢彬,男生们勾肩搭背地对着打卡镜头摆造型,你推我搡地挤进某个班小小的方框中。
照片上几个学生宋博衍基本都认得出来。这张图抓拍得时机不巧,郁青身形微微一晃,就这么打上了卡。宋博衍每天都准时接收信息,这孩子往日拍照常木着一张脸,今日却似乎神情有些松动。画面中唯一模糊了的脸庞白嫩,他凑近屏幕,目光摩挲着少年在同龄人中也略显单薄的身影,手指下意识想要贴上他温热的脸颊。
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来。琴键火一般滚烫,宋博衍惊得手一抖,连忙先将微信页面清理了,手忙脚乱地接起电话。
不过是钢琴系的临时通知,他草草应下了,屏幕兀自亮了一会,偌大的房间再次陷入寂静。
翻开的谱夹大喇喇地站在谱架上,紫莹莹的蝴蝶扑扇着翅膀,金河流淌,水声哗然。
少年的吻轻盈而炽热,擦身而过,恍惚是他的错觉。然而泛红的脸颊却不得不将主人朦胧的内心出卖。琴板倒映着清晰的面庞,宋博衍下意识抚上侧脸,手心温度滚烫,他好像听到微弱的鼓声。
机构的琴房隔音太差了,他自暴自弃地想,敲排鼓的孩子要将我洗脑了。
无力地瘫在钢琴上,刺耳的声音此起彼伏,他们的主人神色暗沉,决心弃之不顾。
是谁的心越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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